随着纪大夫人的话声落下,房间里更是雅雀无声。
众人的面上都露出了些古怪的神色。
因为对面那个人毕竟是燕王,传言中脾气暴戾,残忍不可一世的战神。
可不是一般的新郎官。
纪大夫人说出口其实就知道自己僭越了,而且她还不是明舒的亲生母亲,更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只是她刚刚没忍住,就冲口而出了。
明舒大约察觉到了纪大夫人的不安心情,反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纪大夫人一愣,心里立时就被胀得满满的。
这孩子,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来安慰她。
寂静声中,崔氏再想抑制,可嘴角仍是忍不住抽筋似地往上扬,心中澎湃的快意。
心道,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不过就是个……
“好。”
崔氏还有房间里的总让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燕王。
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而崔氏原先那不停上扬的嘴角也立时的僵住了,化成了一个可笑的表情。
不过此时的赵景烜却并没有在意满屋子的人,没有在意他们的各色表情,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前面穿着大红嫁衣的姑娘,他在想她此刻应该在听着自己的话,眼眸亮亮的,故作不在意,但其实耳朵却是竖着,听到让她高兴的话,嘴角会微微扬起,眼睛里满是娇嗔。
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的王妃。
他笑着重复道,“她是我的王妃,我当然会对她好。”
他可能会对很多人不好,会负这天下很多人。
但他会对她好,绝不会负她。
因为她是他的珍宝,他冰冷,充满杀戮和算计的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场上有的人松了口气,有的人则是十分失望还有失落。
纪大夫人却是差一点眼泪都落了下来,她紧了紧明舒的手,将她送到了赵景烜的面前,道:“谢谢王爷,那就请王爷带了舒儿去前厅给大长公主行礼吧。”
这一回明舒没有再听到赵景烜说什么话。
她尚还在等他说些什么,不曾想自己的手就已经落入了一只热辣辣的大手之中,然后被紧紧地攥住。
这才听到他道:“走吧。”
……
前厅中,大长公主坐在左侧,右面还坐了英国公夏老太爷和英国公夫人夏老夫人,他们是明舒的祖父母,因此也坐在了主位上。
赵景烜领着明舒上前给大长公主行了一个跪拜礼。
但先国礼,后家礼,亲王的品级是高于长公主的,所以即使是此时,赵景烜也不用对大长公主行跪拜礼,更不要说是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了。
大长公主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遮了盖头的女儿,纵使再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此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正如女儿所言,此一去,从此以后她便是燕王妃了。
她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话成了一句,道,“舒儿,以后你要好好的,你的性子一向是好的,以后有什么,凡事也都不必忍。”
众人:……
夏老太爷咳了一声,待明舒应了大长公主,就忙接过了话头,训诫了明舒几句,不外乎以后要“克己守礼,贤淑良德”之类的话,接着便是夏老夫人也都训诫了几句。
他们倒是都没敢训诫赵景烜,让他以后要好好待明舒什么的。
依着习俗,新娘跟长辈告别之后,就由兄弟背着上花轿,但明舒却不乐意英国公府的堂兄弟来背她,燕王更是不会允许哪个表哥去背她,所以这边训诫完,大长公主就自己走下了堂来,伸手扶了明舒起身,然后牵了她的手,亲自送了她上花轿。
走到轿前,赵景烜上了马,震耳欲聋地鞭炮声中,喜娘刚想要上前接过明舒,长公主却是用手势制止了她。
两人站定,长公主才从自己的脖中取出了一枚暖玉玉佩,亲手给明舒戴上了。
她理着明舒的衣领,低声道:“舒儿,这枚暖玉是阿娘十岁那年落水之后,你皇外祖父送与阿娘的。”
“当时阿娘受寒,御医说寒气入侵,不仅以后可能有碍子嗣,还很可能会损及寿命,你皇外祖父便拿了这块暖玉给阿娘调养身体之用。这么些年来,阿娘一直贴身佩戴着这块暖玉,从未离身。从今以后,阿娘再不能在你身边了,以后就让它陪着你吧。”
暖玉入脖,明舒便感觉到了一阵温温热热的触感,虽然此时是大夏天,但这暖玉的温润却又极舒适,不会让人有半点的燥热感。
明舒道:“阿娘,既然这是你调养身体之物……”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好了。当初我戴了这暖玉两三年,身体便已经大好了。”
她打断了明舒的话,顿了顿,像是有些艰难道,“舒儿,阿娘之所以送这块暖玉给你,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这块暖玉,原本是圣……祖皇后从小佩戴的贴身之物。舒儿,你既然跟阿娘说,以后你就是燕王妃了,燕王府之中,还有将来,阿娘可能以后也再护不着你什么了,那么,你就戴着这块玉佩,让圣……祖皇后护佑着你吧。”
明舒大震。
她一手按住胸前的暖玉,抬头不敢置信地向她母亲看去,可是看到的也仍只是红盖头而已。
此时喜娘已经掀起了轿帘,赵景烜也在回头默默看着说话的两人。
大长公主伸手抱了抱明舒,就撤开了身,由着喜娘扶着明舒上了花轿,看着车帘落下,轿门落锁,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
随着轿夫的一声“起轿”,明舒感觉到轿子凌空了。
虽然轿夫很稳当,但她还是一手抓住了旁侧的扶手上,另一只手则还是握在那块暖玉上。
她眼睛发酸,先时一直未有落泪,此时眼泪也忍不住滴了下来,就滴在了握在那块暖玉的手上。
原本,她虽说从未有过苛求,希望她母亲能跟她的立场一样,但她心底对她一直维护屡次算计和暗害自己还有幼恵的小皇帝到底还是厌倦和有些责怪的,但此刻她握着这块暖玉,突然就有些明白过来。
或许她母亲心底也早已经知道这所谓的大周皇室正统怕是已经走到末路。
只是她不愿去接受这个现实,一直在强撑着维持着最后的姿态,维持着她大周长公主的骄傲罢了。
……
大长公主府和京城的燕王府都是在城南区,相隔并不远,走路其实不过就是几盏茶的路程,明舒的嫁妆多,迎亲的人也多,若是迎亲的头到了燕王府,说不定尾还在大长公主府。
但若是这样直接去燕王府也就少了很多的热闹,因此迎亲的队伍便兜了兜,几乎是绕了大半个京城,足足行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才到的燕王府。
花轿很大,布置得很舒适。
虽然是大暑天,但花轿中置了冰桶,而且明舒的嫁衣也不同于普通的嫁衣,是由价值千金的冰蚕丝绣制而成,所以她并没有觉得热,或者感觉多少燥意。
路程无聊,明舒便拿了食盒慢慢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想着心事。
她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锣鼓声,还有人群的热闹声。
不由得又想起前世自己入他的后院的第一晚,清冷冰寒,没有任何祝福,只有那些觥筹交错之下的调笑,还有他身上冰冷冷冽的杀气,和她第一次时的惊惶挣扎和痛苦。
现在的她对前世很多事情都已经释然,但想到那些她的心还是揪了揪。
她想,或许有机会的话,她还是要再去那个边陲小城看看。
那一世,其实也曾是她真实活过的一世,她想再看看。
……
花轿午时出发,未时抵达燕王府,喜娘扶着明舒下了花轿,再扶着她送到了早已下马,眼睛一直锁在明舒身上的燕王手中。
他上前握了她的手,微微低头倾身在她耳边问道:“紧张吗?”
明舒微微摇了摇头,细细的说了声“还好”,只觉得那路太长了些。
赵景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就道:“嗯,走吧,一切有我。”
以后她就是他的女人,他的王妃,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他替她撑着。
他牵着她的手跨过了燕王府大门前的火盆,上了门前高高的台阶,再牵了她的手步入正厅。
此时正厅早已聚集了不少的客人。
虽说燕王府的根基是在北疆,但赵景烜也是皇族,更是在京中长大的,皇室中来参加婚礼的不少,亲朋好友也不少,所以热闹程度并不亚于大长公主府。
或许因着武将更多,还更要吵吵闹闹些。
主持婚礼的是宗室一位辈分很高的老郡王怡老郡王。
两人在老郡王肃穆的声音中行了三拜大礼,一拜天地谢恩典,二拜高堂福寿长,最后夫妻对拜定乾坤。
因为燕王和燕王妃都远在北疆,不再婚礼上,因此二拜便是对着向北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这事对赵景烜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的父皇,祖辈,过往所有燕王世子的婚礼都是在京中举行,没有一个是有父母在场的。
行完跪拜礼之后就是入洞房行合卺礼。
喜娘说完“新郎新娘入洞房”,正准备上前去扶明舒之时,赵景烜已经握住了明舒的手,带着她往新房的方向走了。
喜娘主持了京中不知多少勋贵世家的婚礼,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过,只是她倒是没想到燕王殿下也会跟那些痴恋新娘的新郎官一样,对兰嘉县主这么紧张。
但她再想一想兰嘉县主那仙子般的模样,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
明舒盖着盖头,只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早屏蔽了外面的动静,也不会让自己七想不想。
她也怕自己行错或跌倒,因此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手,听着他或者喜娘的指示。
及至入了洞房,合卺礼毕,赵景烜用一杆缠着红绳的白玉如意秤挑开她的盖头,她才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到此,这一整日的婚礼总算是完成了,她看到盖头揭开后,目光就紧锁着自己的赵景烜时,忍不住就对他笑了一下。
她不笑则已,这一笑,房间里静得近乎听到了抽气声。
明舒这才想起来这房间里还有许多的人……因为太静,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她抬头看向房间众人,就见她们颇有些目瞪口呆,目光或复杂或惊艳地看着自己。
和前世不同的是,倒是没有那种又惊艳又羡慕却还要用些鄙夷来装饰的眼神。
因为现在她是兰嘉县主,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而此时众人看着她,心里都或多或少的闪过的念头是,传闻中燕王十分喜爱兰嘉县主,为她不惜苦等多年等她长大,原本还以为不过是裹在冰冷的政治联姻上的一层漂亮外衣……可现在看到她,才知道,怕是那个传闻还真是真的。
因为,这世上哪有英雄不爱美人的,若是不爱,那必定是还不够美。
看现在燕王看兰嘉县主的眼神就知道,那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惊艳或者喜爱,简直像是不亚于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了。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和燕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静寂中一个略显苍老但很慈和的声音笑道。
明舒循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发声的是老怡郡王妃,老怡郡王夫妇在皇室中辈分很高,但却一向不爱理政事,平日里只喜欢过着游山玩水,画画写字,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而且夫妻俩也是皇室中少有的一对恩爱夫妻。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赵景烜才会请了他们过来主持他们婚礼的吧。
明舒感觉到了她的善意,就对着她笑了笑。
老怡郡王妃就笑道,“好了,王爷也不必再盯着新娘子看了,这以后啊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呢,先出去招呼客人吧。”
她这话一出,原先房里静滞的气氛一下子活络开了,大家都笑了出来,就有不少人跟着她小声说着“新娘子可真漂亮啊”之类的赞美之词。
赵景烜也笑了出来。
他又伸手握住了明舒的手,倾身低头对她道:“我先出去,你等我回来,不会太晚的。”
原本盖着盖头时明舒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对着满屋子的人,他再这样旁若无人地握住她的手,再这样亲密地低头跟她说话,明舒的脸就一下子“腾”一下热了起来。
他不是一向都很内敛,不喜在人前有什么情绪外露吗,今日怎么也会这样?
还有,谁管你回来的晚不晚?
我一定会先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