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一直高热不退,一会儿喊着疼,一会儿又喊着冷,淑妃抱着阿哥一个劲儿的哭,皇后瞧裕敏那可怜样儿也跟着淌眼泪。
佟佳氏打小儿娇生惯养,脾气冲,说话也呛人,自个儿宝贝儿子病了,她疼的什么似的,对着一屋子宫女老妈子撒泼放狠话。
“你们这些个杀财,好好的阿哥爷让你们照顾成这样儿。”淑妃抱着阿哥一边儿哄着,一边儿训斥,“我的好儿子,本宫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啊。要是裕敏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让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屋子,个个儿吓的傻了眼,磕头求饶声声不绝于耳,皇后听着都肝儿颤。富察氏不能生养,淑妃那句怀胎十月无疑是往她心口上捅刀子。平日里裕敏活泼好动,对她这个皇额莫素来也都是亲厚的。自己命里头没孩子,她都拿裕敏当自己的孩子疼,瞧着他倒在淑妃怀里,她也跟着揪心。
四五位银须鹤发的老太医打外边儿进来,老远就听见里边儿鬼哭狼号,相视一下,提了口气进来了跪地请安。皇后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忙让起身。
可淑妃一个劲儿抱着孩子哭,太医无法诊治,个个面色为难的瞧着皇后。皇后上前轻声劝解着,刚碰着阿哥的脸打算探探温度,淑妃抱着阿哥一下儿躲开,猩红的眼珠子瞪着她,“谁让你碰我儿子的,碰坏了你赔得起嘛?”
富察氏好似被她扇了个大耳刮子,下意识缩了手。她身边儿的大宫女木棉,看着皇后那样儿,直替她心疼。
“裕敏病了我跟你一样焦心,你先把孩子放下,让太医们瞧瞧,没准儿吃两副药就好了呢!”皇后人温和,淑妃如此顶撞她,她也当她是一时情急,没甚放在心上。
佟佳氏抱着大阿哥不撒手,一屋子人束手无策,劝也劝不住。
一声皇上驾到,如久旱逢着了甘霖,大伙儿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伏地叩头,三呼万岁。
淑妃看见自己男人,抱着孩子跑过去,皇帝安慰着让她松手把裕敏放下,她这才作罢。万岁爷使了个眼神儿,几个太医忙上前去看诊。
望、闻、问、切一通下来,老者们脸上越发露出凝重之色。淑妃倚在皇帝怀里,泪珠子滚到那明黄的料子上濡湿了一片。太医们面面相觑,回身跪下去回话,“请皇上和各位主子速速移驾,大阿哥出的是天花。”
最后两个字犹如平地一声雷在屋子里头炸开了,皇帝眉间堆起座小山,颜色凝重。淑妃听见天花两个字儿整个人呆住了,继而扯着嗓子哭。皇帝听了越发烦躁,拽了她一把让宫女扶着,扬声把她喝住了,“你这是嚎丧呢,朕的儿子还没死呢。”
淑妃吓得不敢出声儿,用帕子捂着嘴,身子止不住抽抽儿。
皇后也吓得不轻,两腿发软,整个人靠着木棉,勉强支撑住了。
得了天花,总逃不出九死一生,那就是一条腿踏进了阎王殿,只看那阴阳簿上有没有你的名字。屋子里头站着三位主子,就地隔离不是个法子。
皇帝下令皇后和淑妃即刻回宫,封宫隔离。景仁宫、永和宫全部人禁足,许进不许出。擢太医院拟出预防的药材、方子交由内务府,各处按例领用,大阿哥明早送出宫外避痘。
一屋子人领了旨开始忙碌,太医们商议着阿哥病情;皇后体弱,木棉赶紧搀扶着她主子回景阳仁去了;淑妃又急又怕,一面担心她儿子,一面又怕自己被传染,杵在地心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帝小时候得过天花自然是不怕的,他到床榻边坐下,伸手探了探裕敏额头。瞧着几个太医有些拘谨,略坐了一会儿打算就回乾清宫,抬头看见淑妃,眉头微促,“你怎么还不走?”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明儿个裕敏就要被送出宫了,臣妾想再多看他两眼。”说着泪珠子就往外淌。皇帝最不耐烦女人哭,心里头烦躁,可也理解,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皇上都回宫了,她自是不好意思再多留。出门前,淑妃又回头看了看他裕敏,大阿哥眼睛紧闭着,小脸儿烧的通红,佟佳氏咬了咬牙,抬步离开了。
宫廷里发现了天花,慈宁宫半夜里得着消息,彼时太后已经歇下了。苏嬷嬷怕惊着太后,让之宜等转天叫起儿的时候再跟太后回话儿。
之宜应下了,她一晚上都在琢磨着这话要怎么说,怕话说重了老太太受不住,万一病倒了这宫里头可就更乱了套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如此敏锐,太后早上一睁眼就觉着气儿不顺,之宜小心伺候着,挑了送老太太去佛堂的功夫把阿哥出天花的事儿回禀了。太后听了,口里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又问了些情况便到菩萨面前焚香祝祷去了。
老话儿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一晚上,大臣们纷纷知道了大阿哥得了痘症的消息,整个儿紫禁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早朝自然有人提起,一时间,满朝文武都在商讨着如何救治这京城的天花肆虐。
太医院连夜赶制了“六味熏衣香方”,用来熏衣避免传染。又点了苍术、艾叶、白芷、丁香、硫磺等药草,命各宫每日在院中殿内焚烧以驱邪避秽。
景仁宫和永和宫已然是宫门紧闭了,每日有太监把食盒儿送到宫门口,用过的碗筷餐盘也并不取回。宫女太监都围了面巾,避免交叉传染。宫内一应衣裳、手绢儿、用具、摆设全部消毒。如发现有人染了天花,务必即刻回禀,送出宫外避痘。
淑妃整日担心阿哥病情,人都瘦的有些祚腮。那日,她抱着裕敏许久,担心自个儿被传染,一日三遍的命宫人熏衣裳、焚药草,每夜睡前必定用艾草煮了水,沐浴一番,才肯睡下。
皇后身子弱,木棉担心她主子会被传染上,每日都留心注意富察氏的身体,恐她有什么不适。皇后让她宽心,“主子膝下就那么一个孩子,这一送出宫,就是生死由天。可怜了裕敏那孩子,还那么小就要遭了这份罪,前几天他还给我背诗写字儿呢,这就……”话音儿还没落下眼圈儿就红了。
“主子您看开些,大阿哥有万岁爷保佑着,定能平安痊愈的,您那天也在南三所待了好一会儿,也该仔细些儿个。”木棉给皇后宽怀,履着后背帮她顺气,待平复了,扶着她去里屋榻上,好让她歇会儿。
太医院每日里灯火辉煌,内务府也见天儿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整个儿紫禁城沉闷压抑。
各宫都紧锁宫门,宫人无令不得擅自走动,消息也不若以往传得那样快了。太后心系大阿哥病情,整日悬心着。之宜瞧着,也为太后挂心,请了旨往乾清宫那边儿探探消息。
之宜走在长街上,间或传来焚药的味道,偶尔飘来淡白色的烟,有种朦胧的况味。到了乾清宫,远远儿看见宫门口儿站着个红顶子,她提裙下阶。上了丹陛,李德顺瞧见她朝她点头。
“李安达,您吉祥。”
“之宜啊,太后让你来的?”
“太后让我过来打听打听大阿哥怎么样了,老人家成日担心孙子病情,饭进不香,夜里也睡的不甚安稳,各宫不准走动,咱们也得听不见什么消息,我这才请了旨过来找您问问。”
“哎,真难为你了。听说这两天大阿哥出痘比前两日又多了些,瞧着挺凶险,偶尔还会伴着呕吐。你也知道这病症,药石只是辅助,熬过去了打鬼门关溜达一圈儿,要不然就得去阎王老爷那儿报道咯。”
“您最近差事也不好当吧,主子爷身子可好?”
“万岁爷小时候出过天花儿,不碍事儿。咱们四九城里头还好,城外边儿可就是另一番景象咯,出了痘的,不管旗人汉人,统一都送到一处隔离,进去了那不就是等死呐!这不,朝臣们天天儿的上朝商量对策,主子爷折子一看就是后半夜儿。”
之宜听了觉着简直可怖,也挺为阿哥爷悬心。她觉着万岁爷挺操劳,蹲福谢过了李总管,又原路返回去了。
进慈宁宫前,她平复了下心绪,没跟太后说实话,只说太医尽心救治,没什么太多消息。太后听了宽慰自个儿,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皇帝小时候儿出过痘,也熬过来了,裕敏向来活泼,定能痊愈的。
又过几日,太医院院正进宫求见,说是大阿哥病情有所好转,痘疮已化脓开始结痂,并不见复生新痘。皇帝听了挺高兴,差人告知太后和各宫。
多日沉浸在阴霾里,大阿哥的消息终是给阖宫添了一抹喜色,之宜瞧着太后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儿,她心也放下些。
虽说宫里不再如先前那般萧肃景象,可皇上依旧没有解了各宫宫禁。
中秋节前,阿哥爷痊愈被送回宫中,回来后先给他皇阿玛请安,皇帝见裕敏生龙活虎,才安了心,让他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去皇后那儿,完了去看看她额莫,陪她额莫用了膳再回南三所。
太后看见孙子回来了给她请安,欢喜的坐不住,把裕敏抱在怀里疼爱。
“皇玛莫,裕敏这有个麻子。”
“哪儿呢,皇玛莫瞧瞧。”果然,在眉毛上边儿落了个疤,太后在裕敏脸上亲了一口,“不碍得,就这么一个,哀家的裕敏还这么漂亮。”
之宜送来了银耳莲子羹,呈给太后和大阿哥。太后端起碗来,“之宜姑姑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你尝尝?”
裕敏尝了一口觉着不错,冲太后点点头。太后看了看之宜。之宜瞧大阿哥聪明可爱,蹲了个福,“奴才谢大阿哥,您要是喜欢,以后您再来,奴才还给您做。”
祖孙俩吃罢又玩儿了一会儿,裕敏跟太后告退说要去看他皇额莫,太后夸他孝顺,让他跪安了。
大阿哥出了慈宁宫,迈着小步子往景仁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