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章
代王出殡了。
送丧的队伍浩((荡dang)dang)连绵了好几里地,虽不曾从展家馒头铺这里过,也唬得听到传言的徐氏赶忙关了铺门,只怕万一不走运,在这种丧(日ri)里撞到代王府哪个贵人的眼里。
只是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
徐氏希望展见星去伴读的(日ri)子越晚越好,晚到捱过年去,把这事捱黄了最好
但腊月下旬,赶在年根底下,府衙的通知还是来了。
徐氏极不(情qg)愿又手忙脚乱地要给展见星收拾书本等物,被来传话的皂隶阻止了“府尊说了,只是去认个人,拜见一下,这马上快过年了,开课要到年后。现在什么也不用带,跟我走就是,府尊等着呢。”
展见星只好匆匆出门。
这段时间里,罗知府也没闲着,挑来选去,终于又选中了一个伴读。
展见星随着报信的皂隶来到府衙的时候,新伴读先一步到了,是个(身shen)材健壮的少年,穿着(身shen)褐色棉布袍子,衣角洗得有些发白,看上去家境亦是寻常。
罗知府还有一点公务未完,两个小少年老实站在门边等着,乘此时间小声通了下名姓年纪。
新伴读姓许,单名一个异字,五官轮廓略深,相貌俊朗有朝气,(爱ai)笑,笑起来则有点憨乎乎的“你今年才十二呀那我比你大两岁,马上过了年我就十五了。”
展见星拱拱手“许兄。”
“别客气,叫我名字就行。”许异(挺tg)开心的模样,道,“我也叫你名字,见星,你这名字怪好听的,可是有什么来历”
展见星道“来历算不上,只是个巧合”
“你两个,快进去,府尊叫你们。”
一个书办走到门边来唤,展见星与许异都闭了嘴,恭敬进去向罗知府行礼。
罗知府摆手令他们起来,然后揉了揉自己写公文写到发酸的手腕,站起(身shen)来,并不啰嗦,道“走吧。”
书办忙跑出去命人备轿,许异好奇问道“府尊大人,您亲自领我们去代王府吗”
罗知府点了下头“本官与将要教你们读书的楚翰林是同年,顺道去叙叙旧。”
“原来是这样。”
许异恍然大悟状。当下罗知府出门上了官轿,因不愿为小事扰民,没打仪仗,只携了三两个从人,展见星与许异自觉跟在官轿后面,一行人往代王府而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代王府这一整片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可以用巍峨来形容,本是仿造南京旧都的皇城所建,后来先帝登基迁都,重起新皇城,据说还派人来看视取过经。
未及进府,才靠近府门外的九龙壁时,那九条神龙形态各异,(身shen)庞爪锐,一股皇家威严气象已迎头扑面而来,压得人不由悚然噤声。
罗知府到此也早下了轿,随从一概留在外面,通传获准之后,只领着展见星、许异两人自角门而入。
展见星一路目不斜视,她是被代王府权势欺压过的人,这王府景象再雄伟,也不能令她有什么动容。
许异相对少年心气重点,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偶尔微张嘴发出一声无声的惊呼,他动静小,还算有礼仪,罗知府便也不去管他。
代王府的格局方正大气,宫(殿dian)连绵壮丽,路途并不弯绕,但因占地阔大,他们跟在引路的内侍(身shen)后,还是走了好一阵子才来到了位于前庭东路的纪善所里。
楚翰林一(身shen)褐灰道袍,外披氅衣,抄着手,正站在廊下相候。
展见星和许异两个没大见过世面的脚步不由都顿了一下因为这位先生可比他们以为的年轻了不少。
罗知府今年三十九岁,才说过和楚翰林是同年,所谓同年,乃是指在科举考试中位列同榜者,与年纪无关,十八岁和六十八岁成为同年都是有可能的道理两人明白,只是思绪仍一时走入误区。
这位楚翰林比罗知府年轻了足有七八岁,大约只在而立之间,面容儒雅,目光湛然,袍角在凛凛的寒风中翻飞。
展见星悄悄屏了一下呼吸,她不知道楚翰林现在做着什么官,但她知道翰林是只有进士及第才能做的,楚翰林如此年轻,已经攀过科举高梯,列于庙堂之上,其人之厉害,令她心生羡慕与一丝抑不住的向往。
罗知府加快了脚步,笑着上前“一别五六年,潜德风采更甚啊。”
楚翰林步下青石条阶,迎了上来,也笑道“什么风采,不过闭居翰林院中,碌碌无为罢了,哪里比得正清兄一府父母,为民((操cao)cao)劳呢。”
“哈哈,潜德潜心学问,时刻备皇上参赞垂询,这要是碌碌无为,天下又还有几个人敢称有为”
“正清兄太过誉了。外面风大,都快进来说话吧。”
楚翰林扬手相让,诸人进入了堂中,各自安坐。
展见星与许异没座,只是默默站着,听楚翰林与罗知府两人继续寒暄叙旧。
展见星慢慢听出点头绪来,原来罗知府与楚翰林乃是八年前那一次大比中结识的也就是说,楚翰林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而且还是二甲传胪,经馆选进入翰林院,此后便一直在这清要之地潜心治学,现任着侍讲之职,而罗知府未能考中庶吉士,外放出了京,各处辗转,现为四品黄堂。
侍讲是从五品,严格算来比罗知府要低了三个品级,但其一,楚翰林是京官,他来代王府是临时差遣,本(身shen)官职仍挂在翰林院里,那么见外官就不成文地自动升一级;其二,如罗知府所言,翰林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皇帝有什么问题,随时可能提溜个翰林过来垂询,乃是天子腹心之所在,这一份近水楼台动辄上达天听的便宜,绝非区区两三个品级所能压过。
所以罗知府在与楚翰林的言谈之中,一点都没有摆出上官的架势,只以同年相叙,十分亲(热re)地说着些别后境况。
两位同年五六年没见,自有不少话说,好一会之后才告一段落,罗知府招了下手,示意展见星和许异上前。
两人恭敬拜下去,楚翰林和善地点了点头“起来罢,不必多礼。”
又向罗知府道“我已让人去请九郎了,他们年后就是同窗了,趁便一处见见。只不知他得不得空。”
搁寻常人家,先生有命,做学生的自该一唤便到,哪有什么得闲不得闲。只是在这代王府里,倒是做先生的要客气些了。
罗知府心里有数,微笑点头不语。
满天下恐怕就数这里的先生最难做,哪怕是皇城内的天子,对自己的老师也要摆出敬重的意思,若有不合礼仪的举止,做臣子的也能谏一谏他。但,与代王府这一窝著名的恶霸们却有什么道理好讲
名声反正是坏透了,从上到下,都不要面子的。
不过,他们今儿来得巧,不一会儿,楚翰林尊贵的学生“九郎”就来了,他不是一个来,还附送了一个。
“先生。”
(身shen)量未成,一(身shen)白狐裘衣的小少年眉目精细,满面含笑,进到堂屋来,折腰向楚翰林行礼。
楚翰林到代王府来已有好些(日ri)子了,但府里一直在办丧事,来往执事杂乱,他一个外人不敢乱走,每(日ri)只在安排给他暂住的纪善所里闷坐,对王府中许多人并不熟悉,这个少年他就从未见过,迟疑问道“你是”
“先生,我父亲是荣康郡王。”小少年自我介绍,“父亲命我和九弟一起来听先生的教导,(日ri)后我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先生不吝教我。”
楚翰林空闲这些(日ri)子,于这王府的人口起码是弄明白了,听这一说,就把人跟名姓对上了。
这当是荣康郡王朱逊烁膝下幼子,叫做朱成钶的。
与皇帝旨意中写明了的朱成钧是隔了房的堂兄弟,看二人年纪,十分相近。
楚翰林的冷板凳坐到如今,以为自己应该只有朱成钧这一个学生了,这也不奇怪,王府官员中本设有教授一职,像朱成钧这样因为圈(禁j)就做了文盲的才稀罕,别人不可能都如此。
比如这个朱成钶,楚翰林听他开口这两句话,已知他有文法,并未如朱成钧般失学。朱逊烁作为现在代王府实质上爵位最高的人,先前全然不搭理他,这时不知怎么想的,却又把小儿子送了来。
楚翰林只(欲yu)奉旨教书,不想过多涉入代王府内部的争端,便不深问,只道“好,我知道了。”
朱成钶见他态度平淡,并未另眼相待,目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不悦之色。
“先生。”
这一声,却是朱成钧到现在才开口了。
他立在朱成钶旁边,没对比还好,一比朱成钶的白裘衣,他只穿着普通的棉布袍子,话又少,叫完这一声就没了,脸还木,眼皮没睡醒似地垂着,只像个毫不知(情qg)识趣的小木桩子,干巴巴往那一戳。
然后徐氏就催他们“去吧,到里面屋里坐着,一会做起饭来,灶间油烟大,别熏坏了你们。”
展家馒头铺是前店后家的模式,外面临街这一大间不曾隔断,一应做馒头饭食都在这里,赶上雨天,便把馒头摊位收回铺里来卖,因人手少,不供应粥饭等更多附带品种,客人随买随走,倒也不怕灶支在这里熏着了人。
从店铺后门走进去,是一个极小的院子,小到什么地步呢,展见星领着朱成钧秋果,三个(身shen)量都不魁梧的少年往里一站,已差不多把这院子塞满了。
迎面两间正房就是徐氏和展见星的居处了,展见星不能把他们往徐氏屋里带,只能带到了自己屋里。
她屋内陈设很简单,炕,木柜,书桌,大件家具就这三样,凳子只有一张,还得现从前面铺面里再搬两张过来,才把三个人安排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