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未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好了,绑了个简单的马尾就出门。
打车前往市医院,在几百米外提前下车,沿街走过去,路上给江幼怡拨了个电话,问她们吃没吃早饭。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颜未拐进一家包子铺,随便买了些早点,又在旁边的果摊儿选了几斤当季的水果,这才提着东西走进医院。
江幼怡提前把薛玉病房的楼层和房号发给颜未,上辈子颜未来过市医院,熟门熟路地找到住院部三栋,怀着忐忑的心情上楼,却意外在楼梯口就碰见下楼来的江幼怡。
“你怎么下来了?”颜未一脸惊讶,紧张情绪因为看见江幼怡放松了些。
江幼怡抿唇,不大情愿地说:“刚你不是打了电话吗?我妈说怕你找不到地儿,叫我下来接你。”
颜未笑起来:“阿姨也太客气了。”
“还好意思说?你不客气?”江幼怡瞪她,从她手里接过最重的两个袋子,埋怨道,“大包小包的,拿着不累啊?”
她以为颜未只是帮她妈妈带了早饭,充其量顺便也买了她们的份,结果一见面,发现颜未手里起码十几斤水果,哪怕就在医院门口买的,提进来也累啊。
颜未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来看阿姨嘛,第一次见面,我不拿点东西说不过去,太不礼貌了。”
“你就是太讲礼了。”江幼怡拎着口袋上楼,边走边说,“我妈听说你要来,很高兴。”
颜未意外,她不认识江幼怡的妈妈,难道江幼怡跟她妈妈提起过她?
江幼怡咬着唇哼声解释:“她老觉得我没朋友,爱旁敲侧击问我跟同学相处怎么样,上回跟她说我周六要提前回校和同学一起上自习,她二话没说就撵我走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薛玉听见江幼怡说有同学要来医院,才会那么高兴。
知女莫若母,薛玉对江幼怡的了解胜过任何人,以江幼怡内向又不太友好的性格,的确很难交到朋友,她担心江幼怡说在学校过得好,和同学相处融洽是在哄她。
江幼怡从小到大在老师和同学眼中都是异类,她太安静了,总是一个人待着,不会主动和班上同学说话。
幼儿园时期,孩子们都小,老师管着,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上了小学,老师渐渐管不到那么多,有男生欺负她,叫她哑巴,往她书包里放虫子,她闷声不吭打掉男生两颗门牙。
对方家长把事情闹到校长那儿去,江康国赶来学校揍得她鼻青脸肿,老师和校长都没拦住。
虽然被江康国打得很惨,但她就是不哭,一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生和他妈妈,把人吓得够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小朋友敢来闹她,那个男生更是见到她就躲。
江幼怡从江康国身上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暴力,不能用语言解决的矛盾,转化为暴力则更加直接,把那些冒犯她的人打服,就算打不过,也要让他们知道她不好惹。
幸运的是她被江康国影响的同时还接受薛玉的教育,才没让她的价值观彻底长偏。
薛玉和别的家长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不会一味制止江幼怡打人,因为她明白就算她阻止了眼前能看见的,也不能完全避免江幼怡背着她和别人打架。
所以她一直教导江幼怡,要能分得清善恶好坏,守住道德底线,她可以用暴力保护自己,但绝不能用暴力伤害别人。
江幼怡很讨厌江康国,却格外听薛玉的话,哪怕她总是表现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拐角过去第三间病房门外贴着江幼怡妈妈的姓名条,颜未在门前驻足,刚刚退下去的紧张卷土重来。
江幼怡回头看她,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紧张,江幼怡手握住门把手,却没用力推门,还问了句:“进去咯?”
“嗯。”颜未点头,再紧张也不能不去。
病房里面两张病床,其中一张没人,薛玉在靠窗那张床上躺着,听见动静睁眼回头,见到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脸上露出慈和的微笑。
“阿姨。”不等江幼怡开口,颜未主动叫人,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我是幼怡的朋友颜未,阿姨叫我未未就好。”
薛玉微笑,应道:“未未啊,过来坐。”
颜未和江幼怡一块儿走近,江幼怡把颜未买的水果堆在床头柜上。
薛玉见了,无奈笑了:“你带什么东西呀,还这么多,人来就好了,待会儿拿回去,啊?”
颜未将早点一并放柜子上,闻言一笑:“第一次来拜访阿姨,不带点什么不合适,也不是多贵的东西,下次再见阿姨我就不拿了,这一点小小的心意,阿姨不要再推辞了。”
她笑得乖巧,话也说得好听,薛玉为她那句“下次再见”笑得开怀,便顺着收下了她带的见面礼。
颜未坐到床边江幼怡先前坐的小凳上,主动关心薛玉:“昨天听幼怡说阿姨动了手术,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不舒服?”
“一个小手术,没多大事儿。”薛玉笑着说。
颜未也露出微笑:“没事就好,但还是听医生的注意观察,希望阿姨能早日康复出院。”
“借你吉言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江幼怡在边上听了会儿,发觉早餐要凉了,便出声打断她们:“吃点东西吧,颜未带了早点过来。”
“对。”颜未附和,“我猜你们都没吃早饭,正巧我出门比较早,也没来得及,就在医院外面随便买了几样。”
眼见薛玉又要道谢,江幼怡打断她:“妈你别那么客气,老谢来谢去的,多尴尬呀。”
薛玉瞪她,不高兴地板起脸:“怎么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呀?人家大老远过来,还带了那么多东西,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像话吗?”
江幼怡被教训了,没像被江康国骂的时候那样奋起反抗,就只低着头,默不作声。
颜未连忙开口打圆场:“不是的,阿姨,我跟幼怡关系可好了,平时没怎么在意这些,幼怡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随便一点,客套多了就显得生疏,阿姨您说是不是?”
江幼怡看向颜未,颜未也正巧朝她看过去,两人视线对上。
颜未挤了挤眼,江幼怡唇角一勾,没搭理她。
薛玉将这两个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眼里笑意更加真挚:“未未说的对,是阿姨太拘礼了,那阿姨就不说谢谢了。”
说着,她接过盛着皮蛋瘦肉粥的打包盒,颜未和江幼怡各拿了个大包子,就着豆浆吃。
薛玉做了手术,只能进点流食,还不能吃得太急。
颜未叮嘱她慢慢吃,然后笑着说:“我在学校常常受到幼怡的关照,时不时也听她提起阿姨,我心里对阿姨一直非常崇敬,能把幼怡教得那么好,阿姨一定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薛玉止不住笑,她被称赞倒在其次,颜未这话里分明主要是在说江幼怡好。
江幼怡也听出来了,被颜未夸得脸红,害羞地怼了一把她的肩。
颜未笑笑,嗔她:“怎么还不好意思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眼看江幼怡害羞都有要落荒而逃的趋势,薛玉笑着挽救她:“看看你朋友多会说话,你多跟未未学学。”
江幼怡撇嘴道:“她那是天赋异禀,人聪明,哪方面都优秀,我可学不来。”
颜未拿胳膊肘怼她后腰:“你再说我天赋异禀我可走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了这个天赋异禀,我上个月打吊瓶的事儿你忘了?”
“好吧,我不说了。”江幼怡妥协。
颜未笑:“这还差不多。”
薛玉看着她们斗嘴,神态柔和,鼻尖泛酸。
吃过早饭,江幼怡拿起打包盒要出去扔,薛玉对她说:“你去看邓医生来了没有,问问我这吊瓶是不是要换了。”
“好。”江幼怡应声出门。
她一走,病房里只剩颜未和薛玉。
刚才有江幼怡在,颜未还能稍微放得开一些,现在独自面对江幼怡的妈妈,颜未紧张得头皮发麻。
为了找点事儿来做,她从装水果的塑料袋里摸出一个苹果,问薛玉:“阿姨,有没有水果刀?”
“有的。”薛玉拉开床头柜第一格抽屉。
颜未看见了,怕薛玉手够不着,忙主动去拿:“我自己来,阿姨您休息。”
她拿出水果刀低头削苹果,沉默大概持续了两分钟,颜未一个苹果快削完了,忽然听见薛玉对她说:“幼怡的性格我很了解,她肯定和同学相处不好,难得交上一个朋友,我很高兴。”
颜未抬头,神情真挚:“阿姨,事无绝对,我就很喜欢幼怡的性格。”
江幼怡出去了,颜未话说得毫无负担,十分自然:“她直来直往,坦率真诚,细心又温柔,只是不太会表达,如果连包容她了解她的耐心都没有,那也不适合做朋友,她没因此改变自己的个性,实在难能可贵。”
薛玉为这一番话动容,愣愣地望着颜未许久。
忽然,她伸手轻拍颜未的手背,哽咽道:“虽然你不喜欢听我说谢谢,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谢谢你对幼怡的照顾,真的,谢谢你。”
她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江幼怡这段时间改变那么大,不仅愿意主动学习了,还和她说起学校里发生的事,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房门打开,薛玉迅速揉了下眼睛。
江幼怡发觉薛玉异样,疑惑道:“眼睛怎么红了?”
“有点涩。”薛玉回答,不在意地笑笑,看向跟进来的医生,“邓医生。”
江幼怡将信将疑,颜未把刚削好的苹果塞进她手里:“吃苹果,别打扰医生看诊。”
怎么就打扰看诊了?江幼怡感到人间迷惑。
作者有话要说: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