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动静大,争执间,很快就引来了其他人。
白老早上起的早,但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要帮着断官司,让人把他们父子两个都叫进来之后,听了两句就用拐棍去打了儿子几下,瞪着眼睛道:“胡闹,怎么给人当爹呢,也不问问清楚!”
白敬荣:“……”
他挨了两下,站在那没回话。
骆江璟也起来了,披着一件薄衫站在那有些心疼,小声劝道:“爸,敬容就是跟他吵了两句,也没动手。”
白老看向她:“你这是说我动手不对了?”
骆江璟小声道:“没有,我就是想,要不我们都坐下来好好谈谈。”
白老拿拐棍点了点白敬荣,道:“你老子我当兵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在家里冲你吆五喝六,你少拿部队‘服从命令’那一套带到家里来,你做对了我就奖,做错了我就罚,我自认没亏待你半点,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也少拿我孙子出气!洛川哪儿做的不好,还有我呢,在我这你都敢动手了?反了你了。”
白敬荣道:“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着急……”
白老又给了他一下,瞪眼道:“着急也急不到小辈身上去,你冲他发顿火,我就好了?你自己说可笑不可笑!”
白敬荣抿了抿唇,站在那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老人身体不好,他不愿意再让老爷子动怒。
白老爷子有些头疼,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但就是为人刚正古板的厉害,他偏爱孙子,也是喜欢孙子身上那股灵动狡黠的劲儿,一样米养百样人,也强求不得。
骆江璟也在一旁无奈看着,白家父子两个都是吃软不吃硬,白敬荣能对白老服软,对着儿子自然是不肯低头的,白洛川这脾气其实跟父亲、祖父尤其相似,只是更肆意张扬一些,硬碰硬,撞在一起的时候半分也不退让。
白老爷子又招手让白洛川过来,亲手给他整了整衣领,语气缓和了问他道:“怎么回事,一大早这是去哪儿了?”
白洛川道:“没去哪,去找米阳了。”
旁边的白敬荣皱起眉头看他一眼。
白洛川站在那也看着他,绷着脸不肯再说下去。
骆江璟揉了两下眉心,她家这位少爷从小在长辈面前都乖顺,但惟独对着父亲白敬荣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摩擦,大概是血缘天性,两个人都想亲近,但大的想教小的,小的不服管教,不对盘也是应该的。
过了没一会,米阳也来了。
他敲门进来的时候没想到白老这边人这么齐全,除了老爷子,长辈小辈都站在那,白老身后的医生冲他使了使眼色,又看了对面白家父子两个,眨眨眼。
米阳就明白过来,这是又起冲突了。
白老爷子好面子,当着小朋友的面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挥挥手把白敬荣赶了出去:“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两个人都有错,一个不好好说,一个不认真听,下次再这样就都回去,我年纪大了,就想过两天安生日子,都出去吧。”
白敬荣夫妻两个出去了,但是白洛川仗着受宠留在那没走。
米阳把带来的两个盒子,拿了一盒大的放在桌上,剩下的一小盒拿在手里道:“我炒了一下,你和爷爷一起吃吧,还多了一些我去拿给骆姨。”
白老来了点兴趣,问道:“什么东西?好香啊。”
白洛川道:“山核桃,您尝尝。”
他和白老坐在那小声说话,米阳拿了另一盒去找了骆江璟。
骆江璟在一楼客厅正坐着喝咖啡,瞧见米阳过来,神情温和道:“让你看笑话了,他们爷俩真是,见了就要斗个半天,两个人都是硬脾气。”
米阳笑着摇摇头,他跟骆江璟亲近,把那小盒子给她,“骆姨,你尝尝这个。”
骆江璟打开之后就闻到扑鼻的香气,刚炒过的山核桃还带着热度,咬在嘴里有点奶油的细腻味道,又有坚果的香甜,嚼起来特别酥脆可口。
骆江璟用它配着咖啡喝,很快就吃了一小把,眼睛都亮了:“这是你做的?我以前就知道你妈会做牛肉干,没想你还还会做这些呢,很好吃呀。”
米阳笑道:“不是我,是我和白洛川一起做的。”
骆江璟忍不住又吃了一颗,一边吃一边等他说下去。
米阳道:“他昨天晚上来找我,说白爷爷答应去京城治疗了,我们都特别高兴,两个人都睡不着,干脆起来偷着在我家小厨房砸了一晚上山核桃。白爷爷上次吃了一些核桃,还说好吃,白洛川就说山核桃或许也能吃一些。”米阳还是笑眯眯的,“我早上又借了我姥姥家那边的炉灶,把这些山核桃炒熟了拿过来,挑了好久呢,刚开始控制不住力气,砸坏了好些,我们都给吃了,这些都是大点的。”
骆江璟听见笑道:“你们可真是,也不怕吵醒你姥姥?”
米阳道:“不怕,我姥姥睡的沉,小厨房在外面院子里搭的一间,离着远了。我们垫了报纸砸的,喏,您看,我这手指头上还是黑的……”
他对着骆江璟“卖惨”,但换来的只是轻轻拍了拍脑袋,骆江璟眼睛带着笑意,米阳也知道她一向偏爱自己,弯着眼睛冲她乐了一阵:“白洛川手比我的还黑,我让他带手套,他还不肯,回头您也笑话他去。”
他们正聊着,就看到白敬荣从楼上走了下来。
米阳就坐正了身体,看着他客气道:“白叔叔好。”
白敬荣点点头,米阳对他还是小心拘谨的,没再留下多说什么,东西送下就走了。
白敬荣看着他的背影走出门去,又扭头对妻子问道:“阳阳跟你说什么了,怎么我一来就走了?”
骆江璟道:“还能说什么,这孩子心细,来跟我解释呢!你宝贝儿子没出去玩,给老爷子砸核桃去了,整整砸了一晚上。”
白敬荣愣道:“砸核桃?”
骆江璟给他整理了衣服,衬衫扣子全部都系上,“可不是,老爷子这段时间一直不爱吃东西,就那天多吃了点核桃,这俩孩子就记在心里了。”
白敬荣觉得有点紧,想伸手松开,被骆江璟拦住了,骆江璟笑了一声道:“你不是爱规矩吗,这才和规矩啊,你们部队里叫什么‘风纪扣’是吧,那就都扣着吧,一颗也别解开。”
她拍了拍他领口,自己转身走了。
白敬荣:“……”
米阳回了白老住的小楼那边,刚进去没走两步,就听到白洛川坐在小客厅里在跟白老低声告状。
“爷爷您看,您还在这,他就老找我麻烦,您要是不在了,他肯定要抢我的钱。”这是白老当初让他签字的时候说他的,现在被白洛川原封不动地又说了回来。
白老气的也敲了他一拐棍,笑骂道:“胡说八道!当老子的会抢儿子的钱?”
白洛川躲都不躲,站在那道:“怎么不会,中央台法制新闻,您打开瞧瞧,隔三差五就有这样的官司。”
白老爷子气的都不想跟他说话了,招手让米阳过来:“阳阳你过来,咱爷俩下棋去,不理他们。”
老人带着米阳进了小楼,把白洛川也赶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也只让骆江璟和米阳陪着他一起吃了饭,白家父子都晾在了外面。
白老爷子答应去京城治疗,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白敬荣和骆江璟积极安排。在生病这件大事面前,白敬荣听说了那份财产合同,也只是略微拧了一下眉头,很快就松开了,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骆江璟道:“那可是你亲儿子,咱爸疼他,你怎么还不高兴?”
白敬荣摇摇头,道:“也没不高兴吧,这事儿爸以前就说过,老人的东西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我尊重他的意见。只是洛川年纪还小,我怕他走上歪路,可能这两年见的多了,就总有些担心。”
他没有坚持让白洛川参军,但是同期或者上峰总还是有些子弟进来,有些是好苗子,但总有少部分没那么好,没少招惹是非,有个别的连累的整个家都败落了。
骆江璟嗔道:“那是外面的孩子,我看你呀,应该多回家看瞧瞧自己的孩子。洛川的教育上,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咱爸?洛川虽然一直跟着我,但每年但凡有假期他都过来,不是我要送,是孩子自己要来,他孝顺着呢,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不白疼他。”
白敬荣眼神里带了点愧疚,握着她的手道:“你受累了。”
骆江璟冲他笑笑,这是她的家人,亦是她的爱人,即便有小争执感情依旧不会散开。
白敬荣请了假,专门陪同白老去了京城治疗,骆江璟也陪同照顾,反倒是白老觉得不自在,在病房住下之后就赶着他们走:“我这边看护也有,医生也有,这么多人照顾着,也不缺你们两个,都回去忙自己的工作,整天在医院看我干什么?你们又不是主治大夫,我的病你们看着就能好啦?”
白敬荣还要说话,被一旁的骆江璟拽了一下衣袖,骆江璟笑道:“爸,您看,要不趁现在医生还在诊断的时间,咱们这两天出去走走吧?洛川也来了,他说他们学校离着这不远,咱们一起去看看?”
白老爷子果然听到之后又高兴起来,点头道:“好,洛川自己去看过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就一起去。”
骆江璟道:“没呢,他说等着您一起。”
现在医生还在会诊,白老这边办了住院只吃着药,身体都还好,骆江璟就给他请了两天的假,带着他一起去了学校。
暑假期间,有很多人都来京城旅游,京师大学前身是皇家园林的一部分,钟灵毓秀,这会儿不少家长带着孩子都特意来瞧一瞧,也是为了树立一个榜样,鼓励孩子们考到最好的学府来。
白老平时对这些地方也不怎么在意,但是这次不同,这是他孙子将来读书的地方,走起路来也带了一份得意,旁边的白洛川捧着一份手绘地图,爷孙两个一边走,一边还在小声为了路口方向争辩,白洛川让了他两次,也不干了,小声道:“您自己看啊,正南正北多好认,就应该往这边走。”
白老不听,坚持带路。
果然带着队伍走错了方向,到了一处没有校舍的地方,虽然面前的湖水风景不错,但和经院离着还有一段距离。
白洛川看着他。
白老爷子又带着大家坐着校车绕回去,多绕了一段路,身边大人都不敢说话,只有白洛川跟老人嘀咕了两句,“错了还不让说。”
白老用拐棍给了他一小下,红着脸道:“怎么不让说了!”
白洛川道:“那您道歉吗?”
白老虽然脸红,也认错,但拒不道歉,老人含糊道:“多走几步路,身体好!越大越偷懒,你爸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早上五公里训练呢!”
旁边的骆江璟笑的不行,她看看白老,又看看自己身边的丈夫和后排坐着的儿子,觉得这三人不愧都姓白,连脾气都是一脉形成的。
白老身体不好,没有多走动,只大概看了一下就回去了。
大概是活动的关系,晚上吃饭的时候也多吃了那么一点,白敬荣的眼神里都是暖色,他抬头看看儿子,等着他照顾完老人,低声对他道:“你跟我来一下。”
父子两人去走廊外面谈话去了,白老等了一会,有些耐不住,又对骆江璟道:“你去看看,他是不是又说洛川啦?洛川白天都是跟我玩呢,快别让他教训孩子了,一天天的,被他说的都没有半天活泼劲儿了。”
骆江璟笑道:“好,您别急,我这就去看。”
她出去也没费劲找,白家父子两个就站在走廊拐角处在那低声说着什么,只模糊听到“医生”“化疗”一类的词,谈论的时候脸色凝重认真,从侧面看过去,两个人眉眼间的锋利都相似。
骆江璟听了两句,就回来复命了,只说在谈学业。
白老听到他们父子俩没吵架就放心了,他有些累,躺在病床上很快睡了。
骆江璟看着旁边的医护人员照顾他,视线又落在老人苍老消瘦的脸上,虽然穿着病号服,只能露出脸和手来,但也能看出他的虚弱。
她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泛红,很快拿了包小心退了出去,不再留下打扰他。
白家出了这样的大事,米阳有些不放心,跟程青商量之后决定也提前去学校。
程青倒是挺能理解,支持道:“去吧,洛川一个人肯定也不好受,当初你姥爷病重的时候你那几个姨还小,你三姨哭的呀,眼睛肿了半个月都没消下去,她那会儿也跟你们这么大年纪,十来岁,生老病死的,哪里受的住呢。”
她给米阳收拾了行李,又叮嘱他道:“你先带一点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再给家里打电话,等快开学了,我给你送去。”
米阳有点惊讶道:“妈,你也要来京城吗?”
程青笑道:“去呀,怎么不去,我儿子上大学了,我们全家都去送你,好不好?”
米阳想起上一世的时候,他超常发挥考了一个重点大学,当时全家也是非常高兴,程青和米泽海特意跟单位请了假送他去学校,他军训的时候,爸妈都没走,还专门跑来给他送了些吃的用的。想到这里,米阳也笑了一声,毕竟和上一世不同了,现在他还多了一个妹妹,这次全家出动,可就是四口人了。
米阳轻装出行,临去的时候给白洛川打了一个电话,问了医院地址,但刚下飞机还是瞧见了等候在那的白洛川。
白洛川看着精神还不错,出了眼底略微有些熬夜的疲惫,倒是比他预想的要好的多。
“走吧,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白洛川上前接过他的包,习惯性地背在自己肩上。
米阳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道:“爷爷身体怎么样了,这里的医生怎么说?”
白洛川道:“跟之前的诊断差不多,晚期,积极治疗吧。”
米阳看着他,白洛川也清瘦了一些,随意穿着一套休闲的衣服,说话的时候半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他伸了手过去,几乎是立刻就被白洛川紧紧握住了,白洛川小声对他道:“去年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爷爷一直没说。”
米阳也沉默下来。
胃癌晚期常伴随剧烈疼痛,进食困难,但是他们暑假回去的时候,白老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努力撑着,不让他们看出分毫。
司机等在外面,白洛川带着米阳上车之后,跟他说了一下住的地方就又沉默下来。
米阳看着他,想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抚的话,他还没开口,白洛川看着窗外一栋栋闪过的房子忽然笑了一下,他低声道:“原本打算在这里给爷爷买栋房子,方便他住下治疗,都挑的差不多了,爷爷死活不肯答应,谁提都生气。我知道,他是还想回家去,怕在这住下治疗就不让走了,他昨天还跟我说,说想山海镇了,也不知道池塘里的荷花开全了没有,乌乐有没有不听话……”
米阳伸手把他按在自己肩上,用手捂着他的眼睛,白洛川嘴角边勾起来的那点笑就一点点收拢下去,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再说下去了。
米阳掌心里带出一点湿润,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白洛川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