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敦煌南门城外,此次南行海西的队伍已膨胀到了一百多人。
呜呜泱泱地城南门外在一片开阔沙地上分做了数队。
本次充做护卫的牙军百人队在队将邓弘嗣的带领下列队完毕。正安静地站在那里。
其他人就有些凌乱无序地这一堆那一块的散布着,有几个拿着画板墨彩的画院画手,匠作院也派来了几个熟悉矿石矿脉的都料。
还有几个官马院的胡族马倌和牧子,驱赶着已经饿了一冬天,有些掉膘了的二百多匹军马去西桐草场放牧,这次也要结伴同行。
如今正是仲春,野外山间牧场才刚刚回暖,牧草新发,泉水微凉而不冰,马匹最是喜食。
此时也是举行祭马祖和马群入泽仪式的时节,也是一年中开始野外放牧马群的开始。
祭祀的地点通常选在水草丛生的各牧区,然后才会将马群放入,都是期望马群能够平安繁衍无病无灾。
西桐是官牧草场之一。位置大概是在西南方,金鞍山和南山之间的山口外的山间盆地。
从归义军管内最南端的军镇-紫亭镇出发向西,沿着祁连南山再走数十里处,便有一河谷山口,乃是进出河西与青海西部的天然孔道,唤做当金山口。
过了当金山口不远处,就到了归义军的最南边的牧区,西桐牧区,四面皆山,之间为盆地,有大小两个湖泊,叫大小苏干湖,小苏干是淡水湖,大苏干是咸水湖。湖泊四周是方圆百里的大片草原,水草丰美,可以放马千匹,是归义军最大的一块畜牧区了,条件可谓得天独厚。
这时,城门中疾驰而来一队人马,当前打头的正是张承奉。
只见他身着锁甲,头戴红色幞头,腰胯镔铁横刀,骑着一匹枣红马,乃是正宗的青海骢,最是适应青海高原地区的环境。
因为不是出征打仗,所以没有带长兵,马背上只挂着弓囊箭袋和一对铁鞭以作备用。
身后跟着的就是团队新人,刚刚被使主提拔为随使押衙的阴善雄、张西豹、浑鹞子和罗盈达四人,都是各家族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充作张承奉的贴身护卫,随他一起出行海西。
四人马后就是跟着的马伯和吐蕃少年布日朗杰,做为此次行动的顾问和向导。两人各骑了一匹马,并辔而行,说着什么,似乎混得很是熟络。
众人呼啸而来,和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众随从和护卫汇合。
张承奉见牙军阵容整齐,久经战阵,只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训练有素了,。队伍杂乱拥挤,便指派了马伯充作临时的队头,将除一队牙军之外的所有人都交给马伯分派管辖。
不一刻钟,竟也被马伯分派得有些样子,不再混乱不堪,勉强可以遵守秩序听候号令了。
于是约法三章,全队无论军民,此次行动皆执行军法,按照安排好了的行军秩序,谁先谁后,要有定数,不得违背。
张承奉看一切准备停当,便挥手大喝一声:“上马,出发”。
马队便排成了两列纵队,依次缓缓打马前行。
队将刀疤脸也没有和张承奉打招呼,按照战时出征的行军要求,招呼了一伙轻装马军,当先驰出大队,前出五里,为大队警戒开道。
剩下的马军分作两队,一前一后夹着中间的官员和百姓,迤逦前行。
按照计划,大队沿着甘泉水一路上溯向西南而行。
敦煌绿洲内,春播正在进行,沟渠交错间大块小块的田地上,勤劳朴实的唐人农夫正在扶犁耕田播种,田埂上的童子,见到队伍经过,就是挥手致意,很是好奇的样子。
阡陌纵横一望无垠,胡杨红柳掩映其间,一片生机盎然景色。
张承奉心旷神怡,便觉得这块土地乃至于生活其上的人民,充满着优秀的民族品质,勤劳朴实,善良隐忍,就像野草,哪怕被火烧掉,被寒风摧残,但是只要有春风,便会再次生长,不屈不挠。
我来到这里,不就是来保护他们和他们所创造的文明的吗!他们和这片土地都该被好好保护啊。
正想着呢,不知不觉出了城郊,也便是出了城周绿洲,引入眼帘的便是漫天的大漠戈壁,迎接队伍的便是迎面扑来的风沙了。
行进了三十里左右,来到鸣沙山西侧,甘泉水在此处拐弯折向东南。
拐弯处河水流速减缓,天长日久便形成了寿昌海,寿昌县就坐落于附近了。
寿昌海其实就是一个大的湖泽,湖边芦苇丛生,青草遍地,湖中野鸭大雁等水禽在欢快的嬉戏捕食。
汉代的渥洼水,便是这里,相传这里出过天马,号为“渥洼龙种”。
马伯吩咐角手吹响三声号角,大队缓缓停下,稍作休息,人马饮水吃食后再行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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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奉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在湖边周围四处兜兜转转,又向前奔出几里观察了河道,最后确定下来,这里就是后世党河水库。
后世利用河流东侧鸣沙山的山势延缓了河流流速,然后依山筑坝,将后世的党河水阻在此处地势低洼的大湖中,便形成了党河水库。
有了此水库,便可以在甘泉水水丰的夏季,将上游洪水泄入这寿昌海中,缺水季节便可以湖水引入水渠灌溉农田或者驱动水力机械了。
张承奉叫画手将此处的山势和湖泽画了下来,以备回去后研究方案对策。
然后队伍继续前行。
沿着甘泉水一路向东南,四周开始变得空旷苍凉,一望无际的都是沙漠,队伍开始陡然加速,马匹由缓行改为小步跑,又向前奔出了六十里,便来到了南山脚下的紫亭绿洲,紫亭镇便是设在这片绿洲之上。
甘泉水便是从这里的山谷流出,一路奔腾向北,让一片死寂沉沉的沙漠戈壁中从此有了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绿洲,滋养了敦煌地区十数万各族百姓和不可计数的飞禽走兽。
张承奉吩咐马伯将大队人马安置在镇中屯田军的校场内,设立营帐,生火烧饭。
官马院的马官和牧子则要休息一晚后,分道扬镳,从此折向西,沿着祁连山向西再走四十里,从当金山口去西桐。
自己带着四位小将则随着前来迎接的紫亭镇镇遏使杨神海一起来到了镇使中军大帐内。父亲给的关防也已提前安排浑鹞子先行进镇交给了杨神海。
张承奉打量着眼前这位杨镇使,身着铁扎甲,头戴虎头兜鍪,孔武有力,三缕须髯,面如重枣,便知是一员猛将。连忙行礼道:“有劳杨镇使,百忙之中还要招待我等,麻烦之至啊。”
“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前来与使主亲至也无甚分别,何况还有使主的关防,末将必定全力配合公子此次南巡。”
“那就叨扰镇使了”张承奉也不为己甚,拱拱手,再次谢过。
“不必客气,几位一路奔驰百里到了紫亭,先吃些酒肉再说”杨神海殷勤地说着,大声叫帐外亲兵端进来预备好的饭菜酒肉。
众人行路一日,也是饿了,纷纷聚了过来,谢过杨镇使后便吃将起来。
张承奉也不例外,吃了几口羊肉,喝了些勉强算是酒的粟米酒。
正和陪在身边的杨镇使边吃边聊,主抓营田的副使陈保定也入了账内。
罗盈达巡问紫亭镇的来历,一旁的陈副使却是个话痨,当先回答了。
却原来这紫亭镇,以前唤作子亭镇,早在西凉李暠时期就已筑成,用以震慑南虏。
最开始只是一片山脚下的甘泉水冲击下形成的平原,后来百年前,大唐接纳了一批从山谷中逃来的吐谷浑部落,却是被吐蕃灭亡了的吐谷浑离散部落。
再后来,不断有唐民,龙家,萨毗等各族百姓来此耕作定居,归义军便在此设了镇来管理本辖区内烽铺、捉道、踏白、城上更宿和营田事宜。
其实紫亭镇最紧要的工作就是把守甘泉水山谷的出口处,防止南山中和青海的胡虏从这里冲出,到瓜沙二州几乎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因此,紫亭镇会每日都派出大量的捉道、踏白,进入谷中,前出数十里。一但有警,这些捉道和踏白就会发烟预警,镇中的各处烽铺就会白天点烟,夜间点火,通知百里之外的沙州城做好准备。
张承奉终于明白了紫亭镇的真实作用。作为牧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功用,针对这些南祁连山中的河流出山的山谷的早期预警才是最终目的啊。
沙州以南有当金山口,瓜州城以南不远亦有一山口,今名旱峡口子。这些山口,正是吐蕃等胡族军队从青海出发进犯河西之孔道。
当年吐蕃攻占沙州时就是走的山谷通道,史书就有记载:“赞普徙帐南山,使其将尚绮心儿攻之”。
副使又说此道现在被称为“把疾路”或“奔疾道”。
回想大中年间,南边山中的吐蕃和退浑人要来劫掠沙州,就是紫亭镇在山谷中的踏白探听了此事,万分危急之下,连夜骑马赶了百里路来到沙州禀报张太保,也就是你的祖父,他老人家哪会害怕犹豫,当即点齐兵马,星夜出城,取了西南方的把疾路,一夜间人马飞驰过当金山口,人不知鬼不觉,将劫掠西桐的贼人包围斩杀干净,头颅如今还悬在山谷中各险要处以震慑宵小呢。
虽然有惊无险,后来太保为了再出现疾驰百里回沙州报警的情况出现,就在此处设了军镇和烽铺。
副使年过半百,主抓紫亭镇的屯田,此时说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随手拿起桌上的酒碗就喝了起来。
估计是想起了当年,年轻的时候随太保征战河西,战场催锋,意气风发,痛击仇寇的辉煌岁月。
听得这些,阴善雄倒也是沉稳,眼神中只是有些向往之色,张西豹和浑鹞子二人可就早已安耐不住,干了一大碗,大声喝彩起来,仿佛是自己赤膊上阵了一般。
河西自古出神将,果不虚哉。
杨镇使稍微年轻些,估计是伯父提拔起来的,也许没有经历过那些场立基业之战,也只是在旁边陪着笑听着。
张承奉也是听得血脉喷张,但也只是将听到的一一记在心中,只觉得增长了见识,读万卷书还是不如行万里路,一个小小的军镇竟也有这么多历史和经验。
吃完后众人纷纷回帐篷休息,张承奉也婉拒了杨镇使的好意,也是去住了帐篷。
同甘共苦,奖罚分明,这可是父亲告诉张承奉的治军要义,也是张太保戎马一生的亲身体会罢了。
明日就要进山了,沿着河谷南行,山高路险,崎岖难行。估计需要两天才能走出祁连大山。
沿途要仔细观察,定要选一处佳地筑城,将归义军的南界延伸到祁连山以南去。
紫亭镇将退居二线。
张承奉躺在床上,沉思着,思考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只有风吹着帐篷,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