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难道这么快就暴『露』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阿年对这个倒是没有避讳,只是她记得阿爹说的话, 这件事不能给外人知道。萧绎现在, 究竟能不能算外人呢。
“妖魔?或是精怪?”问到最后, 萧绎自己都不相信了。倘若世上有这般愚钝的妖魔精怪,只怕它们早已不足为惧了, “所以,你到底是人是鬼?”
阿年歪了歪脑袋:“等你答应给我爹当儿子,就跟你说!”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阿年说话的速度已经快了不少, 也利索了不少。
“痴心妄想!”
“那我不告诉你。”阿年哼了哼, 她可小气了。白了萧绎一眼, 阿年弱弱地骂了一句,“白眼狼。”
萧绎额角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这话是王氏骂他们的, 结果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瞧着她这自以为是的蠢模样, 萧绎连气也不想生了, 和她生气,纯粹是折磨自己,“你就只知道给你爹找儿子?”
“反正就是要当儿子。”阿年嘴中碎碎念着。
“陈家人知道吗?”萧绎忽然追问。
“嗯?”阿年被问得一愣,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萧绎问的是什么,只摇了摇头。
这事, 只有她阿爹知道。虽然一开始阿爹也不信,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 他就忽然相信了, 只是告诫阿年, 不许与旁人说这件事。阿爹说,要是别人知道她是小丧尸,一定会嫌弃她的。阿年不想让陈家人嫌弃,所以瞒得紧紧的。谁都不告诉,包括萧绎!
“你……”萧绎欲言又止。
之前听陈大河夫妻俩的语气,陈家人应当知道阿年不能见血,只是阿年又说他们不知道,只怕这里头,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秘密。陈家人所见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萧绎越发沉默,许久才道:“今天在山上的事,还记不记得?”
阿年又摇了摇脑袋,她只记得她听说山上有野猪,然后就奔过去了,之后的事儿,便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不是每回你都不记得?”
阿年懵懵懂懂,她不知道萧绎的这个“每回”是什么意思。记忆中,反正是一次也没有的。
“罢了,不记得也好。”萧绎看她那表情,便知道了大概。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早上的事儿。阿年被慧娘激怒,差点失手掐死了人。要不是他刚好路过,叫醒了阿年,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萧绎知道,有些人被激怒,便会失去理智,做出和往日不同的举动。他以为阿年也是这般,便没有放在心上。就连后来阿年说自己没有掐慧娘,萧绎也以为是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不敢承认。
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以后小心些,切莫被人看到了。”萧绎交代道。
阿年听着,只觉得怪怪的:“小心什么?”
萧绎眉心微蹙,心中无端生了许多担忧。
他从来不是一个热心肠之人,也不好多管闲事。可是每每面对阿年,总会有数不完的忧虑与担心。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生出来的变故,她到底不是精怪,连萧绎也不敢断定。世人排斥异类,萧绎生恐有一日,连自己也看顾不了她。
没有人能照顾别人一辈子,他不也不行,更不愿意自己哪一天会被阿年牵住。没有谁会心甘情愿背负别人的一生,哪怕那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且,他总是要离开的。
“没什么。”萧绎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阿年挠了挠脑袋。
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李氏。李氏推门而入,看到他们一站一坐,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说什么呢,还挺像个事儿的。”
萧绎摇了摇头:“说野猪的事呢。”
他见李氏拎着热水进来,便自觉地出去了。
堂屋外头,众人还在瞧着那头野猪。
陈家村虽说近山,可平日里那野猪只待在深山老林里头,轻易不会出来。最近一次看到野猪,还是五年前的事呢,那会儿年景不好,野猪下山觅食,还拱死了不少人。是故,陈家村人对那些野猪既忌讳,又畏惧。
今日不同,这野猪已经是死的了,再不能伤人。众人围在野猪旁边,有些害怕,还有些刺激。没一会儿,见萧绎过来,外头守着的几个汉子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肃然起敬!
陈有财坐在上首,看到萧绎从里头出来,皱眉在他和野猪之间来回打量:“你老实说,这野猪当真是你打的?”
“那还能有假?”不等萧绎开口,边上的陈三石就冒了出来,“咱们几个上山的时候,那山上只有萧小公子和你家阿年。平日里瞧着阿年力气也大,可关键时候仍是不大顶用,都被吓得昏了过去。要不是人家萧公子一捶将野猪打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陈三石说得跟他亲眼所见一般。
“真是你打的?”陈有财仍旧不信。
萧绎想着里头还糊里糊涂的阿年,不想她担下太多,便道:“是我打的!”
陈有财也就问一下,见他承认了,遂将心里那点疑『惑』放下:“下回若遇上这些东西,切勿鲁莽。”
陈三石却不愿意了,当即道:“有财叔这话可就不对了,人家那是有真本事,哪里是鲁莽呢。”
他又将在林子里捡到的两个野猪獠牙给大伙儿看。陈三石对萧绎的佩服,可是实打实的,“我也一直想着去山上打猎的,可是每每想到山里那些大东西,便再不敢去。往后可好了,跟着萧公子,也就不必害怕了。是吧萧公子?”
萧绎尴尬地笑笑,这人该不会当真了吧?
当真的又岂是陈三石一个,满屋子的人,都被萧绎给镇住了。陈大海兄弟俩都对萧绎另眼相待了。
“萧小公子,你再给大伙儿讲讲你是怎么打死野猪的吧?”陈三石激动地说道。
萧绎心中尴尬,退拒道:“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这可是野猪啊,咱们陈家村,可没人能打死一头野猪,就是整个安阳县,你也是头一个!今儿要不是你,我们几家的臭小子们,可就真的回不来了。”这才是他们对萧绎敬佩与感激的原因。归根结底,是他救了二蛋几个,还免得野猪下山,糟蹋田地。
柱子爹先是夸了萧绎,接着连老陈家也夸上了,“有财叔您可真是有眼光,谁便救个人,都能救出这样厉害的来,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慧眼识金,对,可不就是慧眼识金么!”
“可不是我,是我们家阿年救的。”陈有财笑着摆手。
“都一样。”
陈有财尽力绷着脸,不过眼角处的细纹还是暴『露』了他愉悦的心情。他瞅着萧绎,脸上是从未有过和蔼可亲:“萧家小子,既然他们好奇,你就给他们说说呗。”
陈有财说着,话里还带了鼓励,示意萧绎尽管说。
“说……说啥?”萧绎一阵惊悚。
“说你是怎么一拳打断野猪獠牙的!”陈三石兴奋道。
萧绎又惶恐又心虚,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低着头道:“也没什么,先前我对着野猪『射』了一箭,正好『射』中了。那野猪流了不少血,早就没了力气,我打了它几拳,它就自个儿撞到树上撞死了。也獠牙,也是被树撞断的。就只是,这样罢了。”说道最后,竟然都没声儿了。
话落,满堂静默。
萧绎心虚之余,又不禁生了几分侥幸:想着他都这样说了,应该再没有别的事儿了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几个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陈三石见他看过来,还同陈有财:“有财叔啊,你们俩这位小公子,还真是谦虚。”
陈有财亦笑呵呵:“他低调惯了。”
“那不行,该高调的时候还是得高调的。”
他们分明是不信萧绎那话的,以为是他谦虚,才故意说那野猪是撞死的。这年头,这样居功不自傲的人,可不好找!
想着他们先前竟然因为害怕不愿上山救人,再看看人家萧小公子如何高风亮节,在场的几个心里又是一阵害臊。
比不得,实在比不得!
不过知道了萧绎不是个喜欢吹嘘的人,众人都不得不将夸奖的话给咽了下去。只不过,当着面不夸,出去了还是得夸夸的。怎么着都是几个孩子的救命之恩,又是杀野猪的英雄,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一时又有人问起这野猪是不是要赶紧料理了,陈有财思考片刻,拍板道:“送去县城的酒楼里,看他们要不要。”
说完,陈有财吩咐大儿子,“将家里的牛牵出来,再去里正家借辆牛车,套好后咱们赶紧去县里。”
陈三石赶紧道:“找里正借做什么,我们俩就有,大海哥跟我过去拿就是了。”
“那也行。”陈有财并未与他客气。
陈大海赶紧牵着牛出去,一时又从陈三石家拿了牛车套上去,众人才合力将野猪搬上车。
萧绎以为这就没有他的事了,准备离开,陈有财忽然拉住他的手:“去哪儿?你得跟着我们去县里。”
“我也要去?”
“野猪是你打的,你当然要看着。”
萧绎闻着野猪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只觉得想吐,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去就行了,不用考虑我。”
“谁考虑你?我是考虑咱们老陈家的名声!你不去看着,别人以为我占你便宜怎么办?咱们俩的好名声,可不能因为你给败坏了,快上来!”
后头有人轻轻推了萧绎一把:“杀野猪的时候那般果断,这时候又磨蹭什么,小心折了你的英雄气概!”
萧绎听得背后一僵:“英雄?”
“杀猪英雄,这名头如何?”众人笑道,对萧绎俨然是一副推崇备至的模样。
萧绎:“……”
所以,当初直接说是阿年捶死的,是不是就没这么多的事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萧绎最后还是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上了牛车。一想到他还得闻着这味道闻上半个多时辰,再有那杀猪英雄的称号,萧绎便觉得人生灰暗。
他一点,一点也不想跟一头死猪扯上什么干系,况且那猪还不是他杀的!
牛车渐行渐远,留下的一帮汉子暗暗嘀咕:过些天,他们一定要再邀萧小公子一道上山,上山打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