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这一出手,秦天心头却是讶异,原先在玉卢镇,唐家大小姐的武功可是比他这个半吊子还半吊子些,虽说后来受益于那副角宿星阵图,然而星阵图却不是什么江湖流传的神功秘籍,随便练上几手,招数意境便突飞猛进,便隐隐有无敌于天下之势。阵图中暗合天道,而天道非常道,武夫悟之为一道,儒生悟之为一道,佛子悟之亦为一道,众生悟之则为千万道,此道非彼道,道道不同,却又为一道,至于悟的哪一道,悟了几分,全凭天赋机缘。然而即使这天道如此玄幻莫测,却也只如一粒种子般植入悟道者心中,凭着人世沉浮中机缘所至,顿悟花开,绝没可能如醍醐灌顶生生使一个常人转瞬间出手招数精妙便有宗师之风。
即便如秦天这般,天资尚佳,又有一柄心灵相通的镇灵,也只能使出半招初具雏形的一气化龙蛇。
黑浮屠此时肩井受创,整条手臂僵硬不能动,却仍是五指死死扣着,不甘脱手而去,任人宰割,脸色亦惊亦恨,满头细汉。
之前两枚铜钱,先后所至,差者不过百之一息,若是眼前这女子一出手便夺咽喉心门诸等要害而来,而非肩井,此时岂不早已毙命?
唐笑冷眼瞪道:“哼!你这黑鬼,看什么看,耍木剑的好心放你走,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不识好歹,虚与委蛇,背后伤人,真乃无耻之徒。”唐笑说完便随即想到自身,脸色微一尴尬,幸而无人察觉。
黑脸刀客不发一言,心知凶多吉少,却仍不放弃,悄悄将内力运至右臂,试图活络筋脉气血。
“此人诡计多端,说不定又在想什么阴招”,秦天一语道破提醒道。
唐笑神色一凛,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狡黠。
“你还不自我了断,莫非是想本姑娘生生拍死你?”
黑浮屠终于不再忍耐,怒哼一声:“黄毛丫头,信口雌黄!”
接着不再将内力灌注右臂,反而逆行聚积于左掌,暗提气机,弃刀不用暴行奔唐笑面门而来。
先声夺人。
秦天见状,深知唐家大小姐那半桶子水深浅,不敢托大,急忙驭剑阻之。
不料下一刻,黑浮屠却中途猛然折转,冲手无缚鸡之力的东琉皇子殿下顾逸而去。
好一个声东击西之术!
眼见无人救援的及,这东琉皇朝最后一名将军王典,不惜身死,以重伤之躯挡至前方,分明非是一合之将,莫不是真应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王典本是近卫军统领,镇守皇城,悍勇无双,实力稳居武道二流巅峰,得一丝机运,随时可以踏破龙门入一流,只是当日剑帝身死,兵圣破城,心境大跌,江河日下,又为护送皇子出京都,率一众死士身先士卒,一路杀出重围,奔走至苏吴边界,内伤外伤重重,死士仅剩寥寥几人,最后竟虎落平阳,手下男儿悉数命丧苍狼寨一干山贼乱刀之下,不得好死。王典掩护逸皇子乘乱逃走,自己却被活捉绑上了山,山匪头子韩文宣慧眼独具,没一马刀草草砍了脑袋,才让他忍辱活到了现在。
只是原本连着数十日一路辗转奔波厮杀,落在了苍狼寨中,除了偶尔能喝些凉水,却没得吃食,再高的高手,此时也是两眼明暗颠倒,如何提得起气力,当下眼前武夫夺命。
王典强撑肉躯,一边急道:“殿下速速退避!”
黑浮屠杀气凛然,无视王典,只待一击必中。
却猛然瞳孔剧缩,前所未有的冷意,寒毛直竖。
只见一只枯白手掌徒然破空出现在面前一丈,阴煞环绕,看似缓慢无比,却有一股极强气力,一吸一吐,空气坍塌压缩,诡异霸道得紧。
黑浮屠身形再止不住,眼看着便要被拍碎脑袋毙命,只得递出逆蓄内力已久的左掌。
恍然如空气爆鸣,一声闷响白净被打的飞退,左手臂骨节节破碎,力劲不减,势如破竹。
身侧是镇灵剑携风雷之势汹汹而来,脱出一条长长蜿蜒气影,一剑化出了龙蛇!
眼瞧着是必死的一局。
然而。这魁梧的黑脸刀客,却如神来之笔一般,将壮硕的身躯竭力一扭,骨骼全碎的左臂猛然甩向剑气龙蛇,齐根斩断,血流如注。
手臂再受不住力劲与剑气相撞,一山不容二虎,凌空应声炸裂。
云破月来,夜色之中,赫然多了一袭刺目赤红绣蟒衣,白发白眉,阴煞霸绝,光从脸上却看不出究竟多少年纪了。
“孙常侍大人?”
“孙公公!”
“殿下,老奴来迟”,这位在东琉皇朝末年,有一身绝强杀人技却从不显山不露水的权宦,一出手便是技惊四座,东琉亡后并没有以身殉国,凭着不俗武艺,偷偷逃了出来,循着王典等人的踪迹,一路到了蜀秀、苏吴边界勾连管道,终见着了国破后一路风尘的逸皇子,哪怕是整座皇城沦陷铁蹄也不曾流露过丝毫恻隐的老太监顿时竟禁不住老眼湿润,直直拜倒。
虽一身小二打扮却气质非常的顾逸不等孙太监跪下,忙上前两步将其托起,道:“孙公公不必如此,我琉室已去,用不着这些繁复礼数了。当日京都一役,国破家亡,你我主仆二人能再得见,实属不易。”
不再束发戴冠的孙常侍孙书福面色略凄然,连同甲胄不在的昔日近卫军将领也是一同沉默。
老太监面白如寒霜,嘶哑带尖锐缓缓道:“老奴定摘了那白河的项上头颅,以祭先帝英灵。”
历朝历代,文人骚客,总道宦臣多无义,言其误国败朝纲,轻侮其人,而标己身之风骨。到了东琉末年,轻宦之风最盛,除了东琉外,那些兴起的王侯多设立十二监管理,乃至如今的南北朝便沿用这十二监制,条条明文约束,严禁宦官涉政,再无半分实权,哪怕是为首的司礼监也不能轻易翻阅君王奏章,更别说陈寿时期替乾帝总理天下、指点江山。
只是世事难料,自兵圣白河破琉都之后,武将甲士死死伤伤,大多成了刀下鬼,朝中三省六部文臣眼看大势已去,唯恐祸及己身,除了寥寥以一身文人正气风骨殉国的真名士,其他但凡有些本事的,便七七八八降了南朝,俯首新主,山呼万岁去了。
只剩一个往日常为风流文人垢辱的误国败纲的老太监忠心耿耿。
顾逸轻叹一声道:“狂澜既倒,何从挽起,无济于事了罢。”
老太监微微一侧首,道:“那对少年男女已经下山去了。”
顾逸嘴角一扬,笑着微摇头道:“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倒非早夭之子。”
“那女娃倒是难得的福运之身,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就;那少年游侠儿天资倒是不俗,只可惜走了弯路,老奴瞧他的气象,前路厄难重重,当真受得起青玉玦?”
“青玉九剑玦窃天地三分剑道运数,非常人能得之,得之者九死一生,数百年来,不死者仅仅如陈青帝之流。”
孙太监看向了寨门口火光通明之处,询问道:“剩下的二人,可否需要老奴出手?”
顾逸罢了罢手,道:“随他们去吧,江湖事江湖人了。”
孙太监点了点头,回过身道:“老奴明白了。”
这出身帝王家,命里注定流落江湖的可怜少年郎,抬头望了望漆黑夜空,第一子落定,天下事成与不成,还看天意。
“走吧,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