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看着林之俏的脸,一时间有点怔仲。
前世烟云过眼,金参子手捧鲜血,嚎啕出声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肉眼可见的鲜血背后是金参子淋漓破碎的身世,还有两人周折错过的情缘。
如意抬眸:“那金前辈...”
林之俏睫羽垂落,半晌才道:“我是上半年才知道他还活着。”
“如意...”林之俏握紧如意的手,轻晃着,语调激动又不安。“你懂我当时那种心情吗?”
“我当年从米罐子里头钻出来,就明白,那群人,杀我父母,屠我下人,就是奔着我师兄来的。可我找遍了屋里屋外,半点我师兄的影子都没见着。他若是真被那群歹人带走了,就凭那群人的狠戾劲儿,抽筋扒骨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林之俏的凤眼中晶莹一片,紧抿着嘴唇。
“这么多年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念头,无非就是,盼着他没被抓走,盼着他被抓走了,又跑出来了。”
“结果我师兄竟然还活着。我那天在街上看见他,我惊的手脚不知道往哪放。为了追他撞翻了三个路边摊子。结果...结果他竟然装不认识我!”
如意见着林之俏眼中陡升的怒意,忙道:“许是真的不认识了。若不是记忆有损,金前辈怎么可能明明活着却不来找你。”
林之俏激动道:“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真不认识也就好了。我借口脚崴了要他扶着回住处,他吓得手都抖了,连看都不敢看我。”
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一道薄薄的紫影向这边走来。如意余光瞥见,却没空理,只能安抚似的抚着林之俏的手。
林之俏也瞥见了。习武之人眼力甚好,林之俏甚至看清了那道紫影的面容。她眼底闪过一丝疑窦,宇文成都府中怎会有年轻女子,而且衣着这般...
既不考究似官家女子,又不严整似丫鬟侍女。
于是留了个意,转过眼珠,压低了声,继续道:
“他在意我们一家为他而丧命,觉得对我的愧比天都大,说是没有脸面出现在我面前。可他就没想过我这八年过的有多苦,他就没想过,他要是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会不会有个依靠,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是不是就有师兄了,有人护着了,有人相依为命了。”
“他从始至终,就没把我当过家里人。”
如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视线划过林之俏温柔的柳叶眉,纤窄的腰肢,细瘦的肩膀...都在彰显着面前人柔软温柔的江南身份。
远远看去,就算穿着劲装,也纤瘦得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水乡女子。
可细看时,林之俏手覆薄茧,腰盘皮鞭,四目相对,眉折三分冷,眼含两担怒,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如意的心头一瞬间被热流填满。
林之俏一看便是吃了许多苦,才能将一身杏云梨雨的江南气都折作了飒爽风姿。
桥下水流波缓,如意有些不忍,身子微倾便拢住了林之俏肩头。
林之俏透过如意温良的肩膀,看见方才石板路上的身影愈走愈近,眼看着就要到了桥头。
宇文府的小桥小的可怜,府主人明显对诗情画意小桥流水兴致缺缺。建桥时候敷衍到,池塘清澈水深,小桥勾折窄处却只够三个人并排走。
林之俏见那女子淡定自如的上桥动作,眸光微动,暗自拢紧了如意肩膀。
如意以为林之俏心中感概,抬眸问道:“男人心中装的事,始终跟我们想的不在一个路上。”
“可不管怎么样,现在你和他既已相认,就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你...可对你师兄有些别的意思?”
话音刚落,如意就觉得身后霍然一股劲力,似是有人使劲一撞,直撞的如意脚下踉跄。
如意只觉得呼吸一滞,一时间天旋地转的向前倾。
东宫榻上的软枕和绸被,被朦胧的纱帘遮个正着。寝殿里点着香炉,盘绕着又浓又燥的甜梨香。
杨丽华被送进东宫了几日,就被召幸了几日。前几日,杨广找了干净的身份底子将她送进东宫,太子那双眼就像燃了天火,勾天盖地,恨不得将杨丽华和他一同灼烧了。
今日也是到了晌午才起身,杨丽华陷在柔软之中,还半眯着眼。就听杨勇凑到耳边,轻声哄道:
“今日美人与孤同去一趟将军府,办个事情。”
杨丽华缓抬眼眸,看着杨勇荡着红晕的脸,香气轻吐:“殿下要出门办事,带上奴婢...不妥的。”
“孤出门带着孤的贴身侍女,有何不妥?”
杨丽华进府时,用的是后院伺候花草侍女的身份。后来叫杨勇见了,直接抱回了内院,做了贴身侍女。
见杨丽华半晌不接话,杨勇哄道:“好美人儿,孤这是舍不得与你分开。”
杨丽华展开柔肢,环住男人的脖颈,柔声道:“那殿下得与我说说,是哪位将军的府邸,免得奴婢过去不知道规矩。”
细嫩的指尖轻点在男人胸口。
“给殿下丢了人。”
杨勇捉住美人手掌,目光在美人身上移动,嗤道:
“你知道宇文成都罢。前一阵子秋猎时候有些误会,多亏了杨素这个老东西提醒孤,叫孤到宇文府走动一遭,要不然,怕被哪个二倚子算计着了,将杀人的罪名往孤身上贴。”
“宇文成都那个爹伙同杨广是天下昭知。可近来这宇文小将军可是当面拒绝了父皇的赐婚。想来还是有回旋的余地。就算塞一个孤阵营里的人当将军夫人,去能恶心恶心我那好弟弟,也是好事一桩。”
杨丽华乖顺点头,面上似懂非懂。衾被之下手指却激动的微微蜷缩。
杨勇这就舍得将朝廷之事说与自己听了,离晋王的嘱托又近了一步。
美人香气交缠,杨勇温存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起身。
宇文成都听闻太子来了。眉间不自觉的见了折痕,放下手边事务起身相迎。
太子一身淡黄常服,腰环金带钩,佩双瑜玉,美人挽臂。眼神毫不客气的在他府里流转。
见了宇文成都,眉尾一挑,朗声道:
“孤贸然来访,不知宇文将军此时可方便啊?”
宇文成都侧身,淡声道:“太子殿下若是早些派人传话,末将还能有所准备。”
“孤可是特意打听了的,今日宇文将军休沐。”太子接过茶盏,边拂着瓷盖边抬眼。
“不知太子来,所谓何事?”
宇文成都端着茶盏,眼底闪过一丝焦躁。今日他确是休沐,他特意腾出这一个下午,想着与如意、林之俏、金参子几个在府中小聚。现在这个时候,如意怕是已经从后门进了,直接找林之俏说话去了。
这么想着,宇文成都看向太子的目光里,就暗藏了两分不耐。
太子坐在高位,半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
宇文成都刚想先开口,就有小厮绕到座后,覆在他耳边轻声道:
“将军,郡主在后院跟陈小娘子起了冲突。陈小娘子好像是想将郡主撞进湖里。”
宇文成都瞳仁中火光猛的一跳,蹙着眉想多问几句,就感受到太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回过头来,就见杨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宇文成都面色如常,指腹摩挲着座椅扶手,实木的扶手在黯处被捏的微颤。
“成都啊,孤也是习武之人,压低的声音孤也能听见。孤听着怎么着...孤的侄女叫人欺负了去?”杨勇眼中燃起浓厚笑意。
还没谈婚论嫁之人,孤男寡女的竟然就厮混到一个府邸里了。若是让京城人都知道,晋王家的郡主光天化日的跑来男人府上私会,可真是够自己那好弟弟喝一壶的。
“如意可是孤的亲侄女,这个腰,若是宇文将军你不给撑,孤可要护这个短。”杨勇悠然站起,对着宇文成都扬了扬手。
宇文成都唇角抿直,明白这意思是要自己带路。
“想来太子殿下是听错了,后院确实有人起了争执,但与如意郡主无关。”
杨勇向来习惯了强硬和顺从,猛然碰见个光明正大说瞎话的,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也往了自
己是来跟宇文成都走通关系,澄清自己的,一心想着如何通过宇文成都恶心杨广。
于是阔步向前,蛮横道:“有没有关去看看就知道了,孤今日来的巧,倒是要看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欺负天家的人。”
宇文成都眸色暗了暗,沉吟了片刻,面色微妙的给人领了路。
后院池塘边,陈敏一身尽湿。紫色的薄纱浸了水,紧贴着皮肉,跟没穿衣服没什么区别。
身子水津津的,湿发凌乱的铺在脸上,水珠顺着眉眼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凉风吹过,陈敏在风里狼狈的打了寒战。
今日宇文成都休沐,她早就买通了府中下人,听说下午时候宇文成都要在府中宴请宾客。她掐算好了时间出来,就能博得一个在朝廷官员面前露脸的机会。
到时候问起来自己身份,就算是宇文成都不愿意,她也能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是皇上御赐给宇文将军的。
煌煌的帝威这么一扣,她就不信宇文成都还敢轻易将自己赶出府去。
谁成想刚一到后院,就见桥上立着两道身影。一道纤瘦似不堪风吹,一道气质矜贵,老远就能看出穿着不俗。
不消说,一定是杨广那个狗东西的女儿。
陈敏攥紧了拳头,直到指节微微泛白,才想出了对策。
桥上路窄,跻身而过不小心有人落水,总不是她的问题罢。陈敏勾起唇角,暗自窃喜,这两人一看便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腰细的不经风吹一般,如何经得住她这习过武之人。
陈敏想着,脚步轻轻,侧身一撞
——果不其然听见了如意郡主的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