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末将想先立业,后成家。”宇文成都眼神清明,显然是酒还未入三分。
“成都啊成都,以你的年纪,功业还要再高到哪里去?定是找借口推脱,不如就在我皇孙女辈找一个贵女相配,朕与朕的爱将,往后还能攀上门亲戚。”这话似是玩笑似是认真,反正说的陛下自己哈哈大笑。
听得成都浑身一震,他几乎能预想到下一句陛下要说什么。
“听闻你与晋王家的如意郡主青梅竹马啊?”
宇文成都握着行礼的手,那一刻有些颤抖——大拇指紧张的摩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回陛下,是。”
“如意郡主....甚好....”
“只是...”
文帝是何等老狐狸,大手一挥:“哎,朕不勉强,本就是一桩美事,倒显得像是上杆子逼迫咱们将军一样。”
“末将并无此意,皇上忧心成都婚事,是末将天大的荣幸,只是...”脑海里闪过那小哥姑娘的声声句句,又晃过了那日在她身上得见的荷包,心下一沉。
只是,只是有心结未解。
“哎,朕懂,朕没气。这说人虽然万般好,‘只是’前面的都是狗屁。朕可绝不能勉强了自己的爱将,成都啊,以后若是有心上人了,万万记得要来朕这讨个赏啊,带人家来宫中转转,让朕和皇后见识一下,什么样的女子能收了我们宇文将军。”
这话说的妥帖,成都一颗心安了下来。
底下看热闹的众人心中怏怏,差点就能看见世纪性的一幕了——宇文将军娶亲哎,他们想都没敢想象过。顺便操心一下,将军神力,能不能轻轻一动手把日后新娘胳膊肘给捏断了——想的陈彪打了个寒颤,又暗自骂自己没出息——“我陈彪又不做他媳妇,我怕什么。”
众人没看着好戏,委委屈屈,幸好新上场的歌舞吸引走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是戎狄胡旋和扭身舞,这个架势,应该是专门贺陛下收了戎狄各部。
一身贴身舞服的歌姬飞旋入场,不知是戎狄民风剽悍本身如此,还是众舞姬为了吸引在场权贵目光故意为之,反正各人都穿的暴露,有几个干脆裸了半个肩线,女体的肩和背的线条,像是水一样流出来。
又像是酒一样,融进在场兴奋的氛围里。
带头的舞姬,似是对宇文将军有着极浓厚的兴趣,裙摆快速转动的途中也能伸出手捏起将军桌上的酒杯,赤脚便来到桌旁,乌发斜落,漏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儿,将暗紫的琼浆就堪堪倒进将军杯里——恨不得洒出外面些。
脂粉味呛人,宇文成都都不想抬头。
但是这女人靠的太近,他皱紧了眉头想把人推远点。抬眼一看却再也移不开了——这女人一身亮紫舞服,胸口低低绣着戎狄部的图腾,阵线的走势诡异的织出妖艳蛊惑的形状。至于这女的长什么样子,宇文成都没细看。
吸引他目光的,是这女人佩戴的东西——一块玉佩。
边角圆润,做工精细。玉质不用细看便知道是上好,在烛火昏暗时也能镀着柔光。
宇文成都眼中一沉,伸手便捉住这女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抵住桌案,暗自用力,防止这女人身子一歪再赖进自己怀里。那这一身衣服便不用要了。
一双眼尽是清明阴戾,目光去捉那女人的眼睛:“?”
女人被看得一愣,而后便眼中泛光,可眼里的情绪真是又惊又喜,心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立马柔声道:“将军,奴家痛。”
忍着骨头快要被人捏碎的疼痛也不敢叫,只能眼神越发可怜,将要溢出水来。
“哪来的?”
“啊?将军说什么,奴家来自旧陈国。”还是旧陈国的公主呢。
“我问你玉佩哪来的?”宇文成都的语气,听得人直冒冷汗。
“是奴家自小便带着的。”手上被捏的越来越重,她只好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用哭腔说话。
“自小便带着的?”
这玉佩却是该是被人自小佩戴的,只是,不可能是这个女人。
该戴这块玉的女人,可知道自己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宇文成都给她的东西?竟然落在了一个歌姬的手上,她到底有没有当作是个珍惜物件?
宇文成都这边的动作引得了陛下侧目,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美人给将军斟酒,乌发如墨,脸色俊俏,引得将军都移不开眼,捉手相望,宇文将军如此,文帝也是第一次见。
乐呵呵道:“宇文将军,可是相中了这舞姬的舞了,那便带回府上罢,难得你有眼缘。”一个舞姬,给他充实府上玩玩。
众人也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近的了宇文成都的身,如意郡主虽名声在外,可是落崖底之事,众人到底没亲自见到两人相处,如今看这将军身旁有美女依偎,着实新鲜的很。
都点头称是。
文帝见成都没吭声,又劝道:“成都啊,你还未娶正妻,可这府上总得留个女人罢。朕跟你做主了,就留下罢,不过是个歌姬,日后就算娶了哪家贵小姐,也影响不了你们感情。”
成都捏着人家骨头的手终于“舍得”放开了,眯着眼看了看跪在自己身旁的女人。站直了身子向陛下道:“那末将就谢皇上赏赐。”
这一句话好像是石子丢进了夏日的蛙池里,吓得刚才还呱呱叫唤的众人都没声了——陈彪:我靠,什么情况啊?铁树开花了还是黄铜能卖黄金价了,宇文成都收舞姬,这种事情也能让他撞着。
众人心怀各事,就算只是地上那个舞姬也有。她知道身边的男人并非心悦她,相反,他厌恶自己厌恶得要死。事情不会竟然这么巧,他竟然认识自己这块玉佩,那岂不是说他也认识这块玉佩的主人?那她偷盗之事岂不是要公之于众了。
又转念想,公之于众又如何?自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过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日也算是圆满,她本想做舞姬入后宫杀了狗皇帝给自己哥哥——陈国皇帝陈叔宝报仇。可是刚步入大厅,便觉得端坐在一旁仿佛眼中只有酒的男人英气逼人,光是坐着就让人移不开眼睛。于是她一边光脚转着,一边想的却是怎么能光脚踩进他心里。如今不管怎么样,也算顺遂,不过是一块狗屁玉佩,自己做公主的时候,要什么没有。
这玉佩不过时自己在街上试衣物时,看旁边人换衣服落下的罢了。说是落下的,实则不太准确。不过就是那个漂亮小姐换衣服时不小心遗落在地上,自己没提醒她,反而给藏起来罢了。
——这怎么能怪得了她陈敏呢,那女人时富家小姐,一块玉佩算得了什么,估计心疼都不会心疼。可自己是个落魄公主,国都没了,做舞姬勾人注意,这一块玉佩,可是她一大笔钱啊,谁会钱多呢。
谁成想这么个小东西还能送自己进宇文府,陈敏甚至想仰天长笑,真想谢谢那位小姑娘,简直是贵人啊哈哈哈。
长期的亡国痛已经让这个女人心理扭曲了,若是仔细看,她的表情也扭曲。
自己唯一一个嫂嫂也不知何踪,一次见时,身上竟然满是男人的气味和痕迹。自己气得不知道是该杀她还是自杀。
没人看见她扭曲的表情和看向宇文成都时扭曲的爱意,宇文成都呢,一点刚纳了舞姬的喜悦都没有,该喝酒喝酒,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成都向皇上讨要了舞姬的消息,自然也传进了晋王府。说起来如意那是正坐在门槛上,看家仆拿棍子戳已经飞走的燕子的窝。这一声消息“咣当”一声,那个燕子窝掉落的声音仿佛砸进了如意脑海里——“宇文成都?!像皇爷爷讨了舞姬??”
巧儿也惊得嘴长的能塞燕子窝了——京城谁人不知,宇文将军自小天资聪颖,学成归来武艺绝冠天下,年少有为的样子不知道惹了多少家名门贵女的青睐。可是人家宇文将军站的像跟松一样,正所谓“你见过松树讨老婆的吗?”
人冷得像冬季里的松柏,心情好的时候凑上来的官家小姐,他还能客气几句再把人请出去;心情不好的时候门都别想挨,也没人敢挨。
硬挨也不是不可,宇文将军的掌风和名声一般响。
据吃了闭门羹的哪位小姐描述——“这宇文将军啊,凶人得很,我还没进门身上就像生了冰爽。俊虽俊,要不起要不起。”
纵观宇文将军弱冠近几年,有瓜葛来往的,也只有我们如意郡主。大家本是围成一个圈看好戏的心态了,谁成想这圈中人换人了,惊得众人这热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郡主,郡主莫气。我就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宇文将军出征前几日还跟郡主你...那般...呃...”
巧儿顿了顿,努力的想那个成语。
“耳鬓厮磨...如今回来还没进咱们府的门,就被什么舞姬勾了魂。呸呸呸。”
如意确实没反应过来——上一辈子,也没有这一幕。
他,要纳那个舞姬了?被勾了魂,何等姿色的舞姬,能勾了宇文将军的魂?
这一刻的如意,却是顿感恍惚,却也恍惚间还是那个豆蔻年华,嚣张跋扈,并未经历后来如此多波折的如意。
顿时气从丹田升——“好你个宇文成都,我前几日忧你性命,整颗心一直悬着,这才刚落地,就在这忙左忙右给你备羹汤,你呢?就冷暴力掉脸子纳了个舞姬回府。”
伸手拽住旁边气的不行,鼓动如意和她一起“呸呸呸”疏解心情的巧儿,大步流星就奔着宇文府而去,边走边道:“走!去看看何等样貌身段的舞姬,入了宇文大将军的眼?!”
走了两步,又回头冲巧儿道:“去!把小姐我做的羹汤拿来!打仗还得师出有名呢。”
秋风扬起青色后摆的样子,潇洒极了。在这深秋里,如意的裙摆,好像乘住了最后一点青色的生机,看起来嚣张跋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