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成十七年冬，孝期结束。
明玉回宫。
寒风凛冽，大雪狂舞，永宁宫主殿内温暖如春。
明玉低着头站在皇帝跟前，皇帝坐在宝座上慢慢地喝茶，时不时地哼一声。
明玉终于站得不耐烦了，往椅子上一坐，说：“爱怎么罚怎么罚吧，反正，被你逮住了是我输了，你技高一筹。”
“你以为朕不罚你？想得真美，哼。”
明玉小声嘀咕：“哼什么嘛，又不是猪，一直哼哼哼的——”
“赵明玉！”皇帝大怒，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说，“说什么呢，大声点儿。”口无遮拦的，想落个“大不敬”的把柄给人吗？
明玉脸上堆笑，讨好地跑到皇帝跟前，给捏捏肩膀，说：“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月华公子不能长久不出现在人前，是不是？等过三个月四个月的，你松松手，让我再出去一趟？”
“你见过哪位皇后经常往外跑的？皇后要处理宫务、主持各项大典、召见外命妇……虽然不是如朕一般日理万机，也是十分忙碌的。”
明玉一开始只不过点头应是：“皇上说的是，皇后娘娘辛苦了——不对呀，你不是将皇后娘娘废黜了吗？皇上这是后悔了，要——”
“朕想立你为皇后。”皇帝拉着明玉的手，郑重其事地说。
明玉惊呆了，半晌，说：“皇上，你是在说笑？”
“朕一言九鼎。”
“我做贵妃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让我做皇后？不行，不行，我做不了，我没那个本事……”
“朕说你做得了皇后，你就做得了皇后，而且你必然能坐稳皇后之位。对了，过几天，朕打算封赵明瑞为威远伯，封赵明理为宁远伯。”
“皇上，你追封我父母就好了，大哥二哥早就权力极大了，再给爵位，怕是要认不清自己了，我的天啊，我们家祖坟上的烟太大了，这祖坟顶不住啊……”
皇帝忍俊不禁，说：“调皮！朕知道你怕什么，放心，伯爵只有一代，不会传给你侄子的。你的父母也要追封。”
令皇帝满意的就是，他的心腹和爱人是亲密的三兄妹，没有家族亲戚的拖累，给心腹以伯爵之位并不过分；另外，对皇帝而言，所有封赏中，追封最便宜，不过是给死人封号，自己却少不了名声更上一层楼。
——
明玉突然问：“皇上，那个李似锦，你是如何处置的？”
“洪水决堤，数万百姓受苦受难，李家全族治罪，子孙三代不得科考。其家财用于灾民。不过，有你的神汤在，朕的威望更上一层，明玉，你是朕的福星。”皇帝笑得温柔。李似锦敢背叛朕，不忠不敬，简直该千刀万剐！不过，他嘴里的贪官富商的名单还没有说完，朕还不能杀了他。
“先别说福星了，先说皇上宽厚的事，皇上会不会生气？”
“百姓都不希望自己的君主是个暴虐之人。”
“但是，也不能太过宽厚，不是说人善被人欺吗？如果皇上严厉起来，贪官污吏也会有了畏惧，不敢那样放肆了。”
“嗯，朕一定会让他们有畏惧的。”皇帝笑了。
当官的，真心认为朕宽厚的，不是没有，但是，极少。朕的宽厚是给百姓看的。不管是采办局大案，还是扬州盐案，或者是平安州案，都让他们知道，朕和他们一样，不管戴着什么面具，本质上是狠戾的。
慈不掌兵，善不掌权。
也只有你这个心慈手软的，从来没摸过宫权，才会觉得朕是真的宽厚之人，你瞧瞧后宫里头，哪个人对着朕不是诚惶诚恐？
他们于阴谋中成长，在算计中成事。就像宫妃，做事心狠手辣，名声却是“善良”“大度”之类，她们清楚自己的对外表现的善和私下里真实的恶，便知道朕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你以为那是对朕的“敬爱”吗？是“敬畏”才对。
明玉，你对朕的感情，才是无畏而真诚的。
“皇上，先帝那些被圈禁的儿子，你打算一直圈禁下去吗？”
“你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觉得，他们的日子过得绝望，便会想方设法地想歪点子，不如给他们一点儿营生。”
明玉认真地建议。
我要用这些有造反嫌疑的宗室，给你制造个“政敌”的“感觉”出来，让你一辈子也不敢犯糊涂的那种。
虽然虚无，却是警示。
“什么？”
“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生活得好一点儿。”
“……朕会考虑的。”
——
永宁宫议事。
何贵人走在贵人的位置，远远地看着主殿宝座上那个春风得意的女人，任寒风吹割着憔悴的脸，心中恨得不行，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进了永宁宫正殿。顾嬷嬷说赵贵妃心善，她和儿子将来的日子还有转机，可是，她真的好恨啊！恨把她拉下后位的人，也恨即将登上后位的人。
韩妃站在主位江贵嫔之后，看着距离宝座很近，可是，再也无法做梦自己是继后了，对宝座上的人恨之入骨。可恶的赵明玉，你竟敢抢我的后位，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明玉说：“我昨天请示了皇上，日后，坤宁宫只有我一个娘娘，其他宫妃全部迁宫。今日之内，现在坤宁宫的所有人，全部迁去长德宫。”
李妃等人惊讶地看着明玉，转而去看韩妃一干人。
韩妃懵了，呆呆地看着明玉。虽然我不待见你，但是，我乐意住坤宁宫啊！尤其你是皇上选出来的皇后，得宠、多病、无子、不管事——这就是让我成为坤宁宫实际意义上的主子啊，你这突然让我迁走算什么啊？我生怕何贵人日子好过，一直打压，你倒好，不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死灰复燃了可不是找死吗？你真傻，不，我真傻，当初怎么不趁机把何氏弄死……
何贵人也有些茫然。她知道赵明玉是个心慈手软的，还想借着赵明玉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儿呢，怎么就要被赶走了？都迁入长德宫岂不是说她还得在韩妃手下熬日子？韩妃可不如赵明玉好说话啊！难道赵明玉知道了她下药的事了……
袁嫔头一次抬起了头，脸上厚厚的粉都落下不少，她随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
长德宫中仅有几个下三品宫妃，还有欧贵姬、杜姬。
杜姬仗着二公主，一直压制着欧贵姬，就算当年降位从主殿搬出来，也是毫不客气地占了东殿。
韩妃位份高，还生了儿子，因为住不得主殿，便盯上了东殿：真的让一个六品姬占着东殿，她面子往哪里搁？
杜姬却是个混不吝的：“想要东殿？呸，我住不得主殿就够委屈了，你还不让我住东殿？我告诉你，没门！”
“你一个小小……”
“你才小小！”杜姬暴跳如雷，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真以为我怕你啊？”
韩妃惊呆了：不就是六品姬吗？跟她怼起来也是毫不客气的，她是在做梦吧？
“我警告你，你敢跟我抢东殿，我就到太后娘娘、贵妃娘娘那里告状，我就不信了，不过是废后的表妹，也敢在我跟前耍威风？”
韩妃憋屈地选择了退让，转头就怒火冲天地令欧贵姬让出了西殿。
杜姬十分得意，扭头就进殿去了。
——
韩妃在长德宫众面前丢了脸，十分不客气地将何贵人安排到了后殿，跟一群下三品宫妃挤在一起。
何贵人大怒：“我生了大皇子，你也不是主位，没有权力安排我！”杜姬就比她高一个品级，压得韩妃退让，韩妃居然这样迁怒到她头上！
“位高者尊，位低者卑，何贵人，尊卑有别啊。”韩妃心里也不痛快，说，“我还委屈着住西殿呢，我说什么了没有？”
“你没——”何贵人大怒，还要再说，顾芸拉住了她，说：“娘娘，以后宫中是奉皇后娘娘为主，韩妃娘娘不过是长德宫最高位份，等到皇后娘娘入主坤宁宫之后，有什么话咱们到坤宁宫再说。”
何贵人努力压抑下怒火，一遍一遍地劝自己忍耐。她失势是事实，她被韩妃背叛也是事实，一切辩解都是徒劳，她儿子孙子日后出息了，她才能在后宫中抬起头。
韩妃怒气冲冲的，忽然又笑了，不怀好意地说：“何贵人，这个月的份例是由我分配吧？”
何贵人听了，想冲上去咬死韩妃，被顾芸死死拉着。新皇后还没有册立，各宫最高位份去领份例——要是她是赵贵妃，会直接命令内务府将所有人的份例扣下来当作皇后册立礼，幸好，赵贵妃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是，这个幸好她说早了，赵贵妃不在乎这些，韩妃在乎啊！
那些份例落到韩妃手里，还不如当成给赵皇后的贺礼呢！
韩妃得意地说：“你是不是想着还不如让中宫分配？可是，赵贵妃不爱管事啊？哈哈哈哈……对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得罪死了金珠？”
何贵人听了，心中一颤，脸色刷地白了。她也想不承认，但是，当时就是觉得很痛快，特意用了有倒钩的鞭子，打得金珠险些没命，听说是贵妃给太医院下了死命令，才将金珠救回来，不过，想来那份痛，还有伤疤，会让金珠对她和顾芸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