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成十六年春末,繁花似锦,绿树成荫。
坤宁宫里一派穆然。
东偏殿的韩妃正在生孩子,惨叫声响了一天一夜了,越来越弱,韩妃还没有生下来。
皇后面上全是担忧,说:“怎么会这样啊,韩妃这回是受苦了,不知道会不会对小皇子不好。”韩妃不是要好好养胎吗,她可是帮韩妃好好养了,那么大的肚子,最好一尸两命!
明玉在折一朵花在手,淡淡地说:“还没到那个时候,不是说头胎本来就艰难一些吗?”
严妃站着,一脸严肃与怜惜,说:“生孩子本来就是极痛的事,可是,孩子的出生可抚平母亲一切伤痛,皇后娘娘放心,韩妃妹妹一定可以平安生下皇子。”
皇后被严妃的语气恶心到了,睨了严妃一眼,并不搭理她,明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说:“严妃,你先带着七皇子回宫去吧,小心韩妃的叫喊声吓着七皇子。”
严妃听了,眼中一亮,急忙向皇后说:“皇后娘娘,妾先带七殿下回去吃早膳,等会儿再过来。”
有了贵妃递来的台阶,当然要赶紧跑啊!
皇后想着贵妃已经施恩,便是再不乐意也说:“大家的确都应该饿了,来人,拿些糕点过来。”
沈贵嫔笑道:“不必麻烦皇后姐姐了,我还不饿。”
坤宁宫的东西让贵妃这个宠冠后宫的人无嗣,她们哪个有贵妃的天真,敢把皇后的吃食放入口中啊?
江贵嫔她们都附和着沈贵嫔,明玉听了,说:“皇后娘娘不必麻烦了,我要回永宁宫吃早膳,过会儿再来。”
“本宫这里多方便啊。”
明玉笑了笑,转身就走。严妃既然说韩妃会平安产子,那么,韩妃就一定会生儿子,且母子平安,她就不在这里看皇后得知算计落空后的失态了。
——
韩妃果然生下了皇子。
乾清宫中,皇帝得了消息,久久沉默。
周全离开后,副总管戴权暂时替了周全的差事,此时见皇帝思虑,不见喜色,到底是与皇帝默契不足,也不敢吭声。
皇帝回过神来,说:“比照元年江贵嫔的例,下发赏赐,你给韩妃送去。”
戴权听了,急忙去翻旧例,果然亲自跑了一趟,回来说:“皇上,已经按旧例给了韩妃娘娘赏赐。只是,韩妃娘娘盼望与皇上一见,请皇上示下。”
皇帝听了,只觉得戴权不懂事,拿小事烦扰自己,感觉还是周全合心意,但是,让周全在庄子上待着的到底是是他,不好朝令夕改,自损威信。还是得找个契机,当然,如果没有契机,那就制造一个——总不能让他堂堂天子受委屈吧?
皇帝冷冷地看了戴权一眼,说:“让韩妃不要太招摇,毕竟是在孝期。”
“奴婢遵旨。”戴权听皇帝的语气,就知道自己言行不妥,心中着急,面上还是撑得住的,又走了一趟坤宁宫。他是为了得信于帝王,可不是让周全珠玉在前,他在君王心目中被周全衬托为一个不中用的!
——
坤宁宫十分热闹。
正殿里,皇后一脸慈爱地抱着新生儿,笑道:“这是本宫的小八,小八,以后要听母后的话啊。”
宗法制度上,皇后是嫡母,新皇子的确是皇后的孩子。
众妃再怎么不服气,也得奉承着皇后说话,“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再得一子”,然后才是“韩妃有福气,可以为皇上、皇后娘娘添丁”。
“皇后,皇后——”
东殿里,韩妃咬着牙,心中梗得慌。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拼命生下了孩子,风光得意全让皇后这个眼中钉给占了,她气得眼睛都红了。
海棠见状不妙,忙道:“娘娘醒了,来,喝点水。娘娘,你现在身子弱,可要平心静气,好好养着。再说了,皇后娘娘喜欢八殿下是好事啊,要是八殿下被记名在皇后娘娘名下,那可就是嫡子了,以后……”
“闭嘴,谁稀罕当记名嫡子?那就是我的儿子!”韩妃大怒。谁稀罕当记名嫡子?她对皇后取而代之,让八皇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嫡皇子不好吗?
“奴婢知罪,娘娘不要生气。八殿下是娘娘的孩子,皇后娘娘只看重自己生的大殿下,如今各位殿下都是亲近自己生母的啊,娘娘生什么气?不气,不气,娘娘,您刚生了殿下,可不能生气啊,要好好养身子啊。”
“行啦,我懂你的意思了,我又不傻。”韩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得那么暴怒。
海棠惊恐地看着韩妃身下渐渐被血染红,心中一急,掀开锦被一看,尖叫:“快来人啊,叫太医!”
韩妃眼前一阵眩晕,很快陷入了黑暗。
产后动怒,韩妃被太医从鬼门关拉回来后,彻底毁了身子。不过,她知道宫妃最多生一个孩子,而她已经生了儿子,倒也没有因此动怒,只是将八皇子看得更重。
——
戴权抑郁地走在回勤政殿的路上。
他本是乾清宫副总管,被周全推荐为代替的人,还挺高兴,毕竟,周全推荐的是他,而不是勤政殿副总管王顺,当时,他还以为周全变成好人了,如今看来,呵呵,是他想太多了!
王顺也是时常跟在皇上左右的,要想取代周全可简单了;他就不一样了,贵妃入宫前,皇上不喜欢后宫,日常在勤政殿理事,他这个乾清宫副总管每月见皇上两面就不错了!
周全虽然被皇上罚了,但是,有本事不让王顺做总管,有本事将他推上总管的位子,看来,周全回来,还是能从他手里夺回总管一职的,可恶!
戴权摸了摸袖袋里的银票。
一万两啊!皇后娘娘出手真大方,大方得让他忍不住收下了。皇后娘娘能轻而易举地拿出一万两白银给他,不过也是,大殿下在钱财上是不缺的,何家也是极富裕的。
皇后娘娘一直是稳稳当当的,还有大殿下傍身,不如,他先跟皇后娘娘合作,让周全死在外头,或者干脆废了!只要周全回不来,他最多跟王顺斗一斗,大概也能跟王顺合作一下,只要王顺帮自己在皇上跟前站稳了脚,他一定会好好报答王顺的,互惠互利嘛。
——
戴权回到乾清宫复命的时候,明玉早在了。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戴权不是周全,他不知道明玉跟皇帝的感情纠葛,只知道赵贵妃的两位哥哥是皇帝的心腹。但是,他看着明玉能自由出入乾清宫,就知道明玉是极得宠的,就知道明玉是他招惹不起只能敬着的人。
明玉稍微点了下头,又说:“皇上,韩妃有了皇子,就算不能做主位,也不必跟皇后娘娘挤在一处吧?跟严妃一样也行啊,最起码是一宫之中位份最高的。”
“你以为韩妃乐意迁出坤宁宫?”
“她……”明玉低下头,许久,叹了口气,说,“是我多管闲事了。”
皇帝拉着明玉的手,微笑着说:“没有,你什么事都能想到告诉朕,朕很高兴。”
明玉白了他一眼,说:“你天天要处理多少国家大事,我来烦你,你还高兴,真是——嗯,是高兴,你要是生气,我多丢脸啊。”
皇帝看着明玉身上简单的衣裳,不高兴地说:“就这衣裳你还穿?真是让朕丢脸。”
“我这衣服怎么了?这是丝绸,雪白,不犯忌讳啊,孝期穿不是正合适?”
皇帝挑明了说:“料子不好,这不应该是你的份例吧——”
明玉笑着打断了皇帝的话,说:“就算皇上让我穿顶级的丝绸,我感受也一样,本来都是好东西,贡品,能差到哪儿去。我穿粗麻布衣长大的,对这些没什么讲究,也穿不出好赖,感觉真的挺不错的。我前些年也有素色的衣裳,并不犯忌讳,金珠他们非说那是旧衣裳,哎哟,我的天啊,旧衣裳,那最多穿三回的衣裳,也叫旧衣裳,真是太过了。”
“你这笨蛋。”皇帝点点她的额头,没再说什么。明玉恋旧,虽然喜欢新的,但是,还是喜欢穿旧的。外裳之下,她的衣服都是水洗多少回的,这次皇后克扣她的份例,他发现了,她是真的不在意——多了浪费,不给也行。
戴权在一旁暗暗竖着耳朵听。这……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一直是这个样子吗?那,那,皇后的银票真的烧手啊,以后,不能收了!那么多银子,只能看不能接,唉……咦,不对啊,皇后要是被废了,她还能找我的麻烦?我收着又怎么样?
自此,戴权对皇后的黄金白银照收不误,事却没给皇后办成过两件。
——
坤宁宫。
“戴权这阉狗!”皇后不是傻子,况且身边还有顾嬷嬷提点,知道戴权对自己阳奉阴违之后,勃然大怒。
“皇后娘娘,戴权是皇上的人,如今代替了周全,算是御前第一得意人了,他收下银子比不收银子好,怎么说也不会给坤宁宫添乱不是?”
皇后怒火不息,说:“顾嬷,你就别在这儿自欺欺人了!这只阉狗前前后后从本宫这里拿走十万两银子了,该办成的事儿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办不成,他这是狗胆包天!敢耍本宫,本宫饶不了他!”
“皇后娘娘——”
“你不必再说了,饶了他,以后,这宫中就没人将本宫看在眼里了!”
“皇后娘娘,您叫戴权去给贵妃娘娘下药,他哪里敢啊?他不把这事捅给皇上知道,就是义气了。”顾嬷嬷都不知道皇后脑子里天天在想什么,无力地劝着,“毒害贵妃,事情一旦暴露,谁也跑不了。皇后娘娘,贵妃动不得啊。”
“皇上宠妾灭妻,都是皇上逼本宫的!”
“可是,您是皇后娘娘,用堂堂正正的手段压制贵妃不就好了?”
“本宫将贵妃的份例都压制成末等宫妃待遇,贵妃也忍下了啊!你说,贵妃这性子不是挺软的吗?本宫给贵妃准备的茶水点心,贵妃以前也吃啊,怎么现在再也也不沾了呢?”
顾嬷嬷刚想说话,皇后已经怒道:“所以,坤宁宫有人背叛本宫!现在,皇上用自己的心腹太医给贵妃调养身体,一旦出孝,贵妃一定会怀孕,一定会生下威胁大皇子的皇子!本宫要揪出那个背叛本宫的人,叫他不得好死,叫他到地下去奉承贵妃去!”
顾嬷嬷不吭声了。皇后娘娘,您生来就是高贵的,不知道底下人的苦,底下人被上位者害了,都只能枉死,您越发觉得人命如草芥了,但是,贵妃与别人不一样啊,那是皇上心爱之人,您敢对贵妃动手,就是给了皇上废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