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好啊,我看了,又怎麽样呢?你说看清梦境,就能摆脱阴影。现在呢?你的催眠到底给了我什麽?!”
“你并没有完成催眠。你应该很清楚,这个梦没有到头。假如真要消除阴影,就必须把梦做到底。”
“是你把我叫醒的。”
simon沈默了,半晌他艰难地开口:“是,我叫醒了你。你当时的模样太痛苦了,我不忍心。我没有想过,会是那样的。”他抬起手来,想要触碰苏锦生的脸庞,苏锦生躲开了,他愣了愣,低叹:“锦生,对不起。”
“算了,”苏锦生摇头,“关你什麽事呢?幸好你把我叫醒了,那个梦我不想继续,有阴影就有阴影吧,我真受够了。”
“其实不通过催眠,也能走出恶梦。”simon望著苏锦生的双眼:“亲密关系是最好的人际治疗,如果你能让一个人好好爱你,如果你能好好爱一个人,如果你能在这段关系中感到安全,你就不会再害怕了。锦生,”他抓住苏锦生的手,“让我爱你。”
苏锦生不由笑了:“你一直是这样治病的?”
“不,你知道不是。”
simon握住苏锦生另一只手,让他触碰自己的脸庞:“锦生,你看,我在这里。”
苏锦生真想笑,他真想对他说,抚摸、拥抱、亲吻,甚至交合,都无法带来安全,至深的伤害是明明拥抱、明明相爱,却早已被对方出卖。但是simon怎麽会懂?他充其量只听了个二十分锺的故事,哪里听得全了,又怎麽可能感同身受?许多伤害,不亲历就不会懂吧。
这样想著,苏锦生看simon的目光就变淡了,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玩笑似地轻抚他的额头,指头刚拨开他的额发,心却猛跳起来,simon的发际藏著一道深深的疤痕。
苏锦生不会认错,那是司马睿用镇纸砸到的地方。
那麽说,真是这个人了?
至深的爱与至深的伤,轮回转世也不会磨灭?
所以,苏锦生保留著前生的记忆,而simon保留了爱过他的证据?
苏锦生目瞪口呆,宿命的强大让他透不过气来。
窗外,暴雨携著闪电撕裂天幕。simon握紧了苏锦生的手,十指交扣,一如千年前的雨夜,一如他们拜天地的时候,他的眼睛温柔如海,就是这眼神,叫苏锦生历经伤害,仍无法学乖。心底的小人开始屈服,苏锦生听得到司马冲小小的声音,他说: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闪电过後,一片昏黑,滚滚的焦雷中,simon把苏锦生拉进了怀里。
苏锦生闭上了眼睛,他感到simon的呼吸落在自己颈间,时值盛夏,他的衣领半开著,裸露的肌肤格外敏感,颤抖著,酥麻的战栗。其实,不仅仅是被simon的吐息侵袭的部分,衬衣的下面,那些梦中被触碰、被亲吻、被抚爱过的地方也泛著一阵阵甜蜜的酸楚。
一千六百年的前戏,做到现在怎不足够?
simon的手从他衬衣底下探进去,苏锦生没有阻拦,他几乎是倾耳在听,听那温热的手掌在脊背摩挲的声音。这不是他们的最初,每一次抚摸都是印证,每一个亲吻都是追认,被那样抱著,那样褪去了衣服,用皮肤、用嘴唇感受对方,苏锦生知道,那个梦是真的,真的、真的发生过,因为感觉那麽熟悉,他绝不是第一次跟这个人做爱,轻车熟路,他的体内有他的前生。
一切都在皮沙发上发生,牛皮面子紧贴著肌肤,涔涔地捂出了汗,身体被压得一次次陷落,软的、暖的,著不到力。苏锦生不得不抱住simon,这样的姿势,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司马绍屋里那张花梨木椅子。那是冬天,椅子是硬的、冷的,然而他们抱在一起汗流浃背,身子和现在一般热,心也是热的,那时候,他全心全意相信著这个男人,他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死。
可是,後来呢?
现在,simon说可以用一段爱情修补心底的伤口。苏锦生并不相信,怎麽可能?爱只会让人千疮百孔。可爱情有它好的时候,这样抱著,彼此融在一起,连汗珠都是甜的,他会想起很多属於他们的事情。
他记得,哥哥纵马扬鞭的时候,小宫女们盯著他,眼睛都是亮的,然而他在自己跟前勒马,弯下腰抱他上马,热气呵在他耳边,他问:“冲,高兴吗?”
他记得,九岁的时候,在书馆读书,他趁哥哥写字入神,偷偷把自己的衣带和哥哥的结在一起,他一直等著哥哥站起来,吓一大跳。然而那天哥哥借口雪大,把他从书馆一路抱了回去,哥哥走得很慢、很慢,直到快入宫门,才把他放下来,举起缠在一起的衣带说:“这同心结结得真好。”他的脸红了。
那时候,一切多好。
哪怕是後来,在花梨木椅上,还是好的。
但是,为什麽後来之後还有後来?
“我们去北方吧……”苏锦生抱著simon的肩,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胡言乱语,可他管不住嘴:“我们偷偷走,一起去从军。”
simon吻他的湿漉漉的眼皮,抚他的背:“好。”
“我们都别做太子了,”苏锦生泪落得更急,“一起走吧。”
“好。”simon收紧了胳膊,轻轻摇晃著他:“我们一起走。”
明知道simon已不是当初的绍,明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明知承诺业已过期,他们追不上时间,改不了从前,苏锦生却还是在他的臂弯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无论如何,他说了:一起走。一起、一起,这两个字,苏金生等了一千六百年。他倦了,心满意足的疲倦,眼皮粘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忘了担心噩梦的到来,而噩梦也的确没有来。那一夜,是苏锦生十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纯净的、无梦的酣眠。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阳光从纱帘里透进来,照著simon微笑的眼睛。
“早,”simon从枕畔拿过表来,给他看时间:“你快迟到了,苏老师。不过有我在,”他吻他,“我送你去。”
虽然simon是在离学校一条街的地方停的车,苏锦生还是有些担心。见他慌慌张张地解保险带的模样,simon坏笑起来,硬是把苏锦生按在车座上,来了个临别深吻。苏锦生被他吻得腿都软了,最後几乎是挣扎著从车里逃出来,摔上车门还听到simon在里头哈哈大笑。
这个人真的是司马绍吗?苏锦生不得不表示怀疑。
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偷偷摸一下领口,确认没有衣衫不整,苏锦生朝学校匆匆赶去。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同事郭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苏锦生总觉得郭斌弯弯的笑眼里别有深意。
“昨晚怎麽样?”
尽管有所准备,郭斌突然抛来的问题,还是打得苏锦生措手不及:“昨……昨晚?!”苏锦生脸色都变了,差点就说出“我们什麽也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之类的蠢话。好在郭斌接下来的问题,终於让他恢复了理智:“昨天放学simon不是来接你了麽?你们去催眠室了吧。那里什麽样子?我真想去看看。”
“嗯,就那样吧……”苏锦生一边胡乱应答著,一边在心里深深吁了口气。他在梦中度过了难熬的四年,然而在现实中,只是一夜而已。巨大的反差让苏锦生心惊,同时也意识到,他和simon的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一些,他们根本是陌生人,彼此甚至谈不上了解,却什麽都做过了。
想到这里,苏锦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自己真发了疯。
所以,中午接到simon的电话,说要来接他一起吃午饭时,苏锦生压低声音,断然地拒绝了:“对不起,我很忙。”
十五分锺後,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女孩,苏锦生对她没有一点儿印象,她却在环视一圈之後,把目光锁定在苏锦生脸上:“苏老师,苏老师。”苏锦生只好放下教案,走了过去。
“苏老师,”女孩拉了拉他的衬衣,附到他耳边小声说:“有个叔叔在花坛旁等您。他说给您十分锺,您再不下去,他就自己上来了。”
苏锦生听得心火直冒,走到窗边朝楼下一望,simon果然坐在花坛边上,他长得本来就惹眼,再配上一副墨镜,活像误闯校园的骇客,学生们路过他身旁,纷纷侧目,他却毫不在意。发现苏锦生从窗口探出头来,他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起来,朝著苏锦生直挥手,这一来,校园里的学生也都抬起了头,齐刷刷地望向二楼的办公室。
苏锦生用躲子弹的速度缩回头来,他完全可以想象,假如simon来办公室找自己,那会引发怎样的灾难。
“你跟那个叔叔说,让他到校门外头等我。”苏锦生按著太阳穴,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女孩乖巧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对了,”苏锦生叫住她,“我教过你吗?”
“没有。”
“那你怎麽会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啊,”女孩甜甜一笑,“不过那个叔叔说了,办公室里最好看的那个,就是苏老师。”
苏锦生愣了愣,脸颊慢慢烫了。
在校门外的树荫下见著simon的跑车,苏锦生依旧绷著脸,两条腿却认命地迈了过去。simon打开车门,并未急著拉他进来,反而把一个袋子递到他面前:“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咖啡,不过你昨晚睡得太少,还是喝一点吧,这样下午不容易瞌睡。”
苏锦生接过袋子,发现居然是热的,漂亮的纸盒上印著附近一家名菜馆的标志,装咖啡的冰壶却是另配的,看得出是从家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