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贾嫂子就进来对贾学正嚷嚷道:“舅舅,你叫我做什么?”
贾学正喝道:“公堂之上叫我学正,你还不过来拜见三位大老爷。”
“你不是我舅舅吗,摆什么官架子?”贾大嫂嘀咕了一声,对长案后的三人磕了一个头:“民夫罗贾氏给三位大老爷叩头了,不知道叫俺过来有什么事?”
周楠:“罗贾氏,你站起来回话。学生们告你做饭难以下咽,以至大家都快饿死了。今日本大人传你回来,就是让你当着学生们对质,还大家一个公道。”
听他这么一说,贾大嫂子就嚷嚷道:“什么难以下咽,什么快饿死了,大家吃我做的饭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就没见人成路倒?究竟是那个混帐东西乱说。”
说罢,她转过身来,凶横地看着立在一边的谷秀才:“是不是你?”
看到贾大嫂圆瞪的双眼,众书生想起她往日积威,都是心中一寒,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谷秀才:“你这妇人想干什么,威胁我等读书种子吗?”他挥舞着手中的拳头叫道:“各位同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咱们都是读圣贤书的,胸中自有浩然之气,难道还被一个村妇吓住了。”
周楠:“说得好,大家尽管说话。罗贾氏,你住口,公堂之上岂容你咆哮。”
“是,大老爷。”贾大嫂闭上嘴巴,忿忿地看着众人。
周楠:“谷秀才,你继续说下去。”
谷秀才一拱手,然后指着贾大嫂气势汹汹地喝问:“你这个贱妇,本生问你,食堂每月一日的肉食怎么只见瘦肉,那些肥油呢?”
贾大嫂:“肥肉自然熬成油炒进菜里吃进你们肚子里了,你没看到吗?”
谷秀才:“你说熬油,那油渣呢?你当本秀才眼睛瞎,那些油渣你都偷偷带回家里去了。”
贾大嫂神色有点慌乱:“我没有,你胡说。”
“什么,你竟然将油渣偷回家去,直是可恶!”这下,学生们都愤怒了。
古人生活质量低,像他们这种穷学生,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加上一个个都是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对于油脂的渴望异常强烈,都盼着每月一次的牙祭。
试想,大片肥肉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香味浓烈的热油,那又是何等的快意。
可自从贾大嫂掌勺以来,直娘贼却都是瘦肉,吃下去根本就过不了瘾,原来都是被她给贪污了。
周楠见学生们情绪激动,继续推波助澜:“大家对州学食堂还有什么不满,大胆地说,本官和邹给事中、卢知州定然会为你等做主。”
又有一个学生跳出来,指着贾大嫂骂道:“好个猖狂的民妇,本生问你。昨日豆干炒辣子的时候,你一勺下去,手怎么不住地抖,把我的菜都抖一半出去了?别人都菜里豆干至少六七块,我怎么只有两三片?”
贾大嫂子回嘴:“舀多舀少学堂又没有规定,我怎么知道每人要给多少?你这人还读书相公呢,心眼小得跟芥子似的,还是男人吗?”
“无耻贱妇!”
“你就是个女人!”
二人开始对骂。
上头,邹应龙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你们闹什么,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荒唐,荒唐!”少了几片豆干都闹,成何体统:“连这种事都耿耿于怀,你还是读书人吗,圣人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书生却梗这脖子道:“邹大人此言差矣,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不是一勺菜,而是对斯文的羞辱。”
“对,说曾兄说得对。”又有一个书生跳出来,他拱手道:“三位大人,学生有怀疑民妇罗贾氏对我辈读书种子心坏怨怼,在菜里下毒,要鸩杀我等。”
一言即出,满座皆惊。
就连一直在旁边当看客的卢知州也吓得一个激灵,忙问道:“怎么回事,你是谁?”
“回知州,此人是州学生员况生。”旁边的贾学正擦着额上冷汗,然后呵斥那人:“你可不要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况生气愤地叫道:“大前天早晨,学生在食堂领了两个馒头。那馒头上有浓腻的味道,就好象是栀子花。小生吃了之后一整天都头昏眼花,身子酥软无力,显然是毒发了。”
“啊……对对对,我们也吃到那栀子花的味道。”众学生同时说。
卢知州大惊:“罗贾氏,你还不从实招来。”
贾大嫂叫起了天屈:“大老爷,冤枉啊,我和相公们无怨无仇,下什么毒,毒药不花钱买吗?实话回大老爷,那是民妇擦手用的霜儿。”
“啊,擦手用的……脂粉……”秀才们一脸的难受,继尔大叫:“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更恶心的还多着呢?”刚才率先发难的谷秀才大声叫道:“诸君安静,听我一言。小生曾经亲眼见到这个贱妇有一次在洗豆芽的时候,图方便用脚踩。我辈堂堂读书人,却吃了妇人的洗脚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不能忍,求三位大老爷为我等读书人做主!驱除贾学正,驱除这个贱妇,还我学堂朗朗乾坤。”这下,书生们都彻底地愤怒了。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赶出州学,丢掉饭碗,贾大嫂子也急眼了。气得指着谷秀才道:“姓谷的,你这是要把老娘往死路上逼啊!别以为你那龌龊心思老娘不知道,上个月二十一号,就是下雨那天,老娘去收衣服,听到你和一个书生在议论。还说老娘身子丰腴,看起来不好看,可却爽利。”
“又有一个秀才对你说,你敢摸进我屋去吗,别吃了洗脚水。”
“你这厮怎么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吃了洗脚水,也算是得偿所愿,老娘都听脸红了。你现在说什么吃了我的洗脚水,那也是你的造化。看看你那猥琐模样,送老娘可看不上。”
贾大嫂子一脸的鄙夷,横眉怒视众人:“你们一个个看起来道貌岸然,其实私底下那些龃龉别当我不知道,要我都当着三位大人的面说出来吗?逼老娘,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谷秀才被她羞辱,满面通红,颤着嘴唇:“**,贱人……”
学堂中有几个和贾大嫂有私的的秀才听到她这番威胁的话,心中发虚,生怕她一急被揭破了。忙劝道:“谷休,好男不和女斗,胸怀宽阔些。”
谷秀才:“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贾大嫂:“谁是小人,谁是小人,你给我说清楚了。”
见下面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尽说些饮食男人鸡毛蒜皮的混帐事,邹应龙彻底地怒了。狠狠地一拍惊堂木,咆哮道:“混帐东西,你等也是读圣贤书的生员,还要不要体面了。本官今日和卢知州招集你等,就为你们上书朝廷陈情一事,别说不相干的。你等还有什么话,尽管说,本官替你们做主。”
说着又用鼓励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早已经安排好的那个人,可那人显然已经陷入了对州学食堂粗劣伙食的愤怒情绪中,却没有看到。
“对,邹大人说得是,有什么话,大胆说出来,我和二位大人定然会为你们做主。”周楠大声道:“各位学子,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罚贾学正一年的俸禄,用来补贴食堂伙食。从现在开始,每月一次鱼一次肉,改为两次。至于贾大嫂,她毕竟是个农妇,不知道咱们读书人有那么多讲究。所谓不知者不罪,改了就好嘛!”
谷秀才点点头:“如此也可以,全凭大人做主。”
既然他这个首先发难者不追究了,其他几个和贾大嫂有私的学生也点头:“如此甚好。”
至于其他学生可管不了那么多,一听说每月可以多见两次荤腥,都是大喜:“好,就这样。”
周楠:“散了,都散了,今天中午加菜。罗贾氏,你下去做饭吧。”
“是,大老爷。”贾大嫂这才忿忿而去。
顷刻之间,大殿中的书生们都散了个干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邹应龙。
邹应龙彻底地迷惘了,这事他本安排得好好的,就是要让秀才们对卢知州发难,然后拿到学生们联名的告状信。可从头到尾,自己竟然只是个旁观者,为什么会是这样,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既然和学生们的谈话已经结束,邹应龙也不可能长期封闭官学。
为了防备他在下面搞鬼,卢知州派出地方乡绅轮流宴请这个京城来的给事中,反正就是让他没空生事。
接下来两日,州学衙门的伙食很好,两顿有肉,学生们极为满意。
邹应龙一无所获,只得恹恹地启程回京。
邹大人这一走,周楠的祭孔典礼热烈隆重,顺利办完,总算可以将这次京察应付过去。
办完差,也该到了回家的时候。临行前,卢知州来请,说是空性案的卷宗已经拿回来,他也改了判词。
保洁阿姨的死和老和尚没有关系,只不过,空性身为出家人,行为不检,打五十棍,罚他赔偿死者家属一百两银子。
死着家属得了钱,心想,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得点实际的好处,也就罢了。反正首恶已办,可谓是大仇得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