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闾太后之间推车撞壁的时候已经到来,翟思静坐在太华宫静默思忖了很久,既来该来的逃不过,还是得面对。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着里面还有一个小种子正在勃勃地成长着,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点笑意,而后越发坚定——后宫是她的,这场与太后之间的较量,她就算为了自己的孩子也绝不能松懈,更不能服输,甚至必要的时候主动出击。
果不其然,贺兰温宿离开后不多久,闾太后那里就着人来“请”她前往一叙。
翟思静如往常一样,叫上李迦梨和郁久氏,一起前往太后宫里请安。
太后照常不肯见两位妃子,独独把翟思静叫到了屋子里头,见面就是冷笑:“现在宫里有对你的传言,不知可敦知道不知道?我想着你的面子,就不叫其他两个一起来听笑话了。”
翟思静淡然说:“传言?流言蜚语之不可信,妾早就泰然了。”
“床榻底下侍卫的汗巾也不可信?”闾太后目光如炬,继而笑着说,“我诚然是信你,但不知我儿杜文这暴躁脾气,可能容这样的事?”
她自以为做下了一个圈套,却不料设陷的人已经叛离了,而她的“猎物”此刻更是成竹在胸,完全没有被吓住。
翟思静“咯咯”笑道:“我的宫室里有男人的东西,当然是大汗的东西咯。汗巾是贴身的东西,什么材质花纹都可以。又不是穿在外面的衣衫必须当紫则紫,当青则青。贺兰昭仪何以断定汗巾必然是侍卫的?”
太后略略一愣,而后笑道:“也是。那么时不时召见外官这样的事,瓜田李下,容易叫人生疑吧?”
翟思静道:“妾召见过堂兄两次商谈国事,至亲家人,心中坦荡,不惧什么瓜田李下的浮言。”
闾太后笑道:“好的,你坦荡就好。我这里没多久就要生了,到时候内宫之里,还请可敦多辛苦照看。”
翟思静一告退,闾太后脸上的笑容就渐次消失,最后变作咬着牙根的模样。
她抚着肚子,对身边的贴身宫女道:“若欣啊,你看看,人不可貌相:她看着柔弱,却也不肯轻易屈服。倚仗着的呢,就是男人的宠爱。要说这男人傻起来也是傻,像个孩子似的肯对喜欢的女人掏心掏肺的,所以杜文就一直有一处软肋,将来咱们这大燕,只怕要毁砸在女人的手里。”
她叹了口气:“我做娘的一片苦心,也都是为了这个儿子。”
若欣谨慎地应了一声:“是。做娘的苦心,大汗日后会懂。”
闾太后心里也是憋闷久了,抚着肚子说:“我为他呵,做下了多少伤自己阴骘的事。当年在先帝后宫,我要讨先帝欢心,把自己扮成个对他崇敬有加的小姑娘,收拾掉后宫其他得过宠幸的妃子,保着杜文的地位。真是累了半辈子演戏。
“先帝有太子,又任用了几个从南楚逃过边境的汉人,倚为谋士。那些酸腐汉人,大谈什么尊卑有序,上下有别。先帝虽然厌恶乌翰这个长子,但听这些汉人鼓吹,还是硬着头皮没有废立太子。乌翰也以他‘礼贤汉士’的假象,在身边聚集了多少汉人谋臣,教他的都是一些明面上正经八百,暗地里尔虞我诈的门道。我构陷乌翰,几回被他脱逃。都到了紧要关头——”
她长叹一声:“哪晓得居然被乌翰抢了先机,弑父自立!你说说看,依附他的汉人是怎么把他教成一个‘忠君孝父’的贤明储君的?!”
她浑然不觉得自己也有错,只是在心里酿着恨毒:“你说,杜文又爱汉学,还娶个汉室女郎做可敦,翟家当年是追捧乌翰的,他也不觉为忤。我想想都觉得心惊魄摇……”
若欣谨慎地答道:“可不是。这是咱们鲜卑人的天下,陇西翟家也学着那些汉人们,以为抱到了一条好大腿,妄图依附乌翰废帝,其心可诛。”
“所以翟思静不能留,倒不为翟思静本人,而是为她背后的汉族势力。想当年,我只是没勇气为杜文死罢了。”闾太后转身拿些小食吃着,“让先帝封杜文为太子不难,难的是破‘立子杀母’的旧法。”
若欣好奇地问:“那太后当时是谋划是什么呢?”
“能有什么谋划?”闾太后垂眼淡淡地说,“立太子则杀太子生母,越过这一道,你还见过杀太后的么?”
若欣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闾太后说:“先帝西征的时候,平城的闾氏当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在宫里,他对我全不生疑。只等宫变一生,先帝殒命,我家叔伯兄弟们立刻能够把持各处,推杜文上位,奉我为太后。”
笑了笑道:“如今兜兜转转,结果倒也是这样的。只不过脏的是乌翰的手。”但又怅然:“但也只因晚了这一步,我那好儿子啊,把舅家的势力给剥得就剩了一层——没良心的东西!”
若欣暗暗咋舌:若是时光倒流,闾太后还有什么像样的法子扶杜文登基?也是弑君弑夫一条路罢了!和乌翰又有什么区别?
闾太后还在那里自怨自艾:“哎,我宁愿做寡妇,也要给他争取机会;可他呢,哪里懂我的苦心!……”
她的“苦心”之下,是开始传遍宫中的谣诼。“可敦失德”的故事被编得绘声绘色,四处流传开来。
这样暗流一样的谣诼,一般当事人都是最后才会知晓。
梅蕊知晓的时候,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在翟思静面前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女郎,宫中到处是一些难听的话……”
翟思静冷笑道:“想必是栽赃我的巫蛊和偷情两件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手段真是够龌龊了!”
梅蕊气红了脸:“就是!那起子小蹄子嚼舌头给我抓了个正着!请女郎的示下,是不是一人给一顿板子,狠狠打一顿,叫她们不敢再瞎传!”
翟思静说:“传谣的不过是愚人而已,背后的险恶用心才真真可诛!”
梅蕊正想劝她不能如此柔弱无能,又听翟思静说:“镇以苛刑,最后就弄得道路以目,虽然不敢明着说,暗地里的涌流还是挡不住。所以,从你听到的几个宫人开始,顺藤摸瓜,一个个查,查到谣诼的源头在哪里。查出来了,也不用打,也不用杀,一个个看管牢了,别叫人灭了口。”
翟思静顿了顿又说:“内宫的谣传,目的还在外朝。外朝的舆论,目的还在大汗。一个控制不住脾气,打了,说你屈打成招,杀了,说你杀人灭口。所以我不急,急什么呢?真相在这里,我不自乱阵脚就好。”
她估猜得没错。
虽然掌印的皇后很容易就把内宫传谣的宫人一个个牵藤摸瓜地抓了出来,但鲜卑人占据主要位置的朝堂里,谣言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而这带着宫闱隐秘的故事,最容易为人津津乐道,很快随着由闾氏控制的、供给前方粮草的驿路,传到了黄河边的杜文耳中。
初始也是不信的,但是“积毁销骨”对于生性狐疑的人而言,真是一味猛剂。
杜文站在山间遥望着不远处滚滚的黄河水,那一道屈曲奔腾的河道,令十万大军进亦难、退亦难:若慢慢撤退,只消南楚水师过河包抄袭击,他就会大伤主力;若大军总是盘踞在河谷里,虽然暂时不愁补给,但是坐吃山空,厌战的情绪会慢慢弥漫开来;若是以攻为守,则之前已经几轮失败。
僵持之局,叫他为难,更多的是脸面上下不来。
本来就愁,现在又加了宫里传来的糟心事,杜文的脸色自然很难看。
两名士兵被带到他面前,皇帝亲自问话:“‘南方有凤,衔枝栖梧。凤啄北树,以栖南梧。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你们这偷偷摸摸唱的歌谣,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最后捣头道:“我们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听别人唱得好玩,就跟着一起唱了。”
杜文怒上心头,一脚踹翻一个,叱喝道:“乱我军心,死不足惜!当三军的面,给朕拿鞭子活活抽死!”
躁乱之气越发涌上脑子,听着鞭笞声和呼号声,杜文好像没有以往那种见血则喜的痛快感觉。闷闷地回帐营里打了个午觉,短短两刻钟时间,就做了四五个与翟思静有关的梦,每回都是从梦见她在秋千架上欢笑的影子开始,到她各种淡漠无情的样子为止。他在梦中是真实的,甚至会流着泪问她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自己。但她只是睥睨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就转身给他一个背影。
杜文几乎每次都是在从背后追她时突然感觉落下万丈深渊,然后在黑暗和无休止的坠落中猛然惊醒了。
恶气发不出来,他又开始寻衅,小过则打,大过则杀,身边的人都噤若寒蝉,唯恐呼吸重了都会惹恼皇帝。
在杜文再一次下令整顿队伍,准备水军突围之后,刚到了他身边几天的翟量在帐门外求见。
爱屋时及乌,有怀疑和恼恨时就会迁怒,而且诸多不顺纠结在一起,杜文这性子会尤其发作得厉害。
他关上帐门,居高临下睥睨着俯身行礼的翟量,阴测测笑道:“你从平城来,朕这里还没有正式招你谈过事儿吧?是不是有什么关于你堂妹的消息传过来啊?”
翟量怕也怕他,但是知道在这位狼主面前,怕也无用,反而是“无畏”、“有理”两条能灭他的火气,叫他肯从善如流。
翟量说:“有的。可敦在宫里,过得挺辛苦的。”
杜文眼眸里心疼之色转瞬即逝,依然冷淡淡说:“嗯,折子是请她批阅了一些。但朕看后来好些笔迹还是太后的,累是累些,也有人分担着的嘛。”
翟量勉强地笑着说:“太后自然是疼媳妇的。不过,臣说的辛苦,不是可敦协政的辛苦。贺兰氏在西北叛乱,大汗在雍州遥制,不过总算没花大力气。可是臣在平城关注贺兰部的时候,未必不是胆战心摇呢!”
杜文早就准备收拾贺兰部,对这事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说:“她没有指挥过军政,胆战心摇也难免,好歹最后事情办成了,也算是功业。但是——”
他心头的火又腾腾地窜上来:“外头有几句难听话,关于思静的,你可曾听说过?”
翟量脖子一昂,铮铮地说:“听说过,都是一派胡言!”
“哦?”
翟量几近于挑衅地抬头看着杜文,嗤笑道:“听大汗‘哦’的一声,难道大汗转信谣言了?”
说完,就挨了杜文一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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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文同学鳏夫当多了,激素不调
嗯嗯。。。。就是这么洗白他的,滤镜也就十八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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