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一块热手巾递到面前。
他又一次抬头看了看温宿,这女人不美,不过也算长得端正,没什么大缺点。她的温婉柔和,细致周到,有些时候也有点像翟思静。他不由点头道谢:“谢谢你,其实这些服侍让宦官来就可以。”
“他们哪有那么细心!”女人嗔怪着,含愁带媚地斜飞了他一眼。
杜文有些对她的小小的歉疚,点点头说:“就是委屈你了。”
贺兰温宿则抬头突然说:“大汗,我有一请。”
杜文愣了愣,说:“你说说看呢。”
“不敢让大汗为难。”贺兰温宿平和地笑笑,“也是今日太后提起,妾寻思着大汗或许不会怪罪妾的要求。妾嫁给大汗也三年多了……”
杜文眯着眼睛,绷着下颌的肌肉听着,听她是不是通过闾太后告了什么状,想对他有什么非分的要求。
但她只是哀哀地说:“转眼也与父母暌违近四年了。好容易回到家乡,妾也不敢说要归宁,但可否请母亲来这里看看我?”
杜文松弛了,点头笑道:“这当然可以。”
这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事。第二天贺兰温宿就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已经老了好几岁的样子,握着女儿的手双泪纵横:“温宿,我这几年一直在想着你……你阿姊不在了,我也就你一个女儿了……”
她们身边环伺着皇帝手下的宫女和宦官,说话行事都需得当心。温宿握着母亲的手也是哭得哽咽:“阿姊命不好,哪个晓得山间居然有狼……若是废帝早些投降,她也不会如此凄惨,和孩子们连骨殖都没有留下……”
乌翰死去当时的情景,全凭杜文那边回来的说法,所以说成王败寇,成功的一方自然把一应责任都推脱给乌翰的顽固不降,最后才遭群狼反噬。
贺兰氏既然已经臣服了,自然不管真信假信也必须信了这一条解释,何况家中一个女儿殒身,只要不牵连其他人,对一个大族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唯徒伤悲的,也就是亲生的母亲等血缘亲人罢了。
两个人擦了一会儿眼泪,终于强克制住悲伤,想着谈些高兴的事。
贺兰温宿的母亲悄然问:“大汗对你还好吧?看这几日大宴,他若带着你,都是很亲热的样子。”
贺兰温宿瞟瞟旁边的宫人——虽然都站得远远的,也不能保证她的话都不会被听见——她低头说:“还……还好吧。”然而看向母亲的目光苦涩莹澈,不敢哭,但也毫无喜色。
知女莫若母,她的母亲不由就一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是为你阿姊?”
“应该不是。”贺兰温宿摇了摇头,也低声说,“他眼界高……”
母亲不由也一脸苦涩了,好半天说:“这可怎么好?他是一国之主,想要天下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
贺兰温宿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敢做他想。”
然后说话的声音越发低微得几不可闻:“但是,我想要一个孩子……”
母亲未及说话,贺兰温宿从下头抓着她的手,掌心里揉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母亲也不敢即刻就瞧,
掌心捏着,感觉都烫手,又不敢撒开,只能悄悄问:“大汗还没有孩子吧?只听说有一个怀上了的,但也未知男女,这要是你先得男……”
性命攸关啊!
贺兰温宿点点头,倒是坚毅地说:“若有功于社稷,我也是愿意的。”
母亲长叹一声,说了句“傻孩子”,目光莹莹地看着女儿,伸另一只手摸她的鬓角。
盘桓了一个下午,贺兰温宿才送走了母亲。而她母亲到行宫外很远了,才敢摊开掌心看看女儿塞来的是什么东西——一块小小丝帕里,细细整理着很细的两绺头发,一绺粗硬乌黑,一绺细软偏褐色,一看就觉得是男人和女人的发。
母亲怔怔地想:她不得宠,却又深爱这个男人,想要和他生个孩子。
不错,孩子能抓住男人的心,也是女人的功业,只是为皇帝生头几个孩子,若是长男,就可能封太子,就有杀母立子的可能。
但是,那又是女儿几乎所有的希望所在了!她巴巴地等着母亲来,在众目睽睽下冒险做这样的举动——不是所求迫切,何必啊!
做母亲的泪流满面,想着葬身狼腹的长女,再想着这个痴绝的幼女,只觉得她们的命怎么都这么苦!
不觉终于回到自家府邸。她悄声吩咐贴身的侍女:“我有点不舒服,叫我最常喊的那位马药婆过来伺候……对,就是会萨满傩舞的那个马药婆。”
她歪在榻上等着,瞪着天花板想了好久好久。听见马药婆来了,才驱开其他侍女,单独召见。
“马药婆,”她期期艾艾的,“听说你有法子帮女人家固宠求子?”
马药婆龇开一嘴大黄牙笑了,压低声音道:“是呢。只要有男女二人的身上之物或贴身之物,我就有法子。怎么,夫人想再生个小郎,对抗对抗郎主屋子里的那些个小骚.婊.子?”
“不是!我都一把年纪了,生什么小郎!”贺兰温宿的母亲打断道,“你别乱猜!东西我都给你,你只管施法就是。”
掏出了那两绺头发。
贺兰温宿住在杜文的屋子里,枕头上、被头上、梳子上,弄到些头发毫不困难,也没有人疑心。只是那些古老的巫术有没有效力,又是另说。
马药婆又龇着牙,拍着巴掌一笑:“哦哟!这是个知根底的妙人儿!发为血余,以头发为引子,最易撮合血脉。夫人放心,一准儿成事!”
温宿的母亲不放心地问:“但是听说萨满奇术,都是有所报偿就要有所付出,所谓重生之术,甚至要献出生命的——那么,这样的求子之术,要付出什么呢?”
马药婆信口雌黄:“付出当然是要付出啦。白山黑水诸神少不得要酒肉供奉,所以我也厚厚脸皮求告夫人一些祭牲钱、柴燎钱和酥油钱,这钱实实不是我要放自己腰包,实在是祭祀诸神少不得的!”
“钱不是问题。”贺兰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我那孩子,不会有事吧?”
事不谐,则终将被神祗反噬。
但这怎么能告诉做母亲的呢?
何况马药婆自信得很,她出马,还有不行的?!
她媚眼一飞:“夫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不出几日,马药婆又神秘兮兮到了贺兰府上,带着老大一个皮酒囊。
“夫人,”她说,“诸神垂怜,这酒是制成了。我前前后后唱了六个时辰的傩歌,向诸神祷告祭拜,酥油长明灯点了三天三夜,青牛白马共供奉了三对,才得了这一囊的酒。万万不可浪费了。女郎与心上人合饮这酒,就能心想事成。当然,饮前饮后,都要斋戒沐浴,虔心向白山黑水诸神祷告才行。”
“这酒……”贺兰夫人迟疑着,“那个人是极为谨慎的性子,外头进上的饮食都要先用动物喂过试过才肯入席的。”
马药婆笑道:“夫人放心就是了!我这又不是毒酒!不仅不是毒酒,为了催情的效果,还特特加了些鹿血酒和虎鞭酒,挑起阳气又不伤身子,真正是好东西!就算有动物试了,也是生气勃勃,精力旺盛的呢。”
她说得不错,这酒供奉到大汗的行宫里,试酒的是几条老朽的猎犬,结果只舔了几口,回身就兴奋得直扒拉墙土,最后竟然几只都逐着一条母狗,情动得不能自已,轮番骚扰。看得厨下的膳奴笑得前俯后仰。
而贺兰部族的几位首领,晚来又前来请安,宫中家宴热闹,贺兰温宿不用避忌家族里的尊亲,跪坐在杜文身边侍酒。
酒水又由侍膳宦官尝过。杜文瞥了瞥金珠点缀的皮酒囊,想着报来的这酒的效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在贺兰温宿给他斟满酒之后,他只浅浅地舔了一口,亦很厌恶酒中的淡淡的血腥味,所以放下酒只管和贺兰氏的人说笑。
“大汗,”贺兰温宿心里急,又不能太过急切地表现出来,只能柔柔地在一盘劝道,“妾敬大汗一杯。”
杜文敷衍地抿了一点点。
贺兰温宿已经半盏下肚了,正是咽喉口燥热,头脑也有些发昏了,借着这点酒劲,撒着娇靠在他肩膀边说:“大汗这酒怎么……不见少?妾都喝得比您多了……呢!再……再来一大口才像啊!”
旁边贺兰氏的人也带醉起哄道:“大汗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喝酒也自然是豪迈的,温宿你别激将,弄得大汗喝得猛了,还不是你没处收场,没好日子过?”笑得简直放肆起来。
杜文“哈哈”几声,举杯一仰,杯中少了一半,他把酒杯在贺兰温宿眼前晃了一晃。她才在晃眼,却被杜文抱住了无法动弹。
杜文一声咳嗽,顺手抄起一块手巾捂着嘴,把大半的酒吐在手巾上。不待温宿伸头来问,却又把她下颌一捏,极尽粗豪般说:“做大汗的女人,可不能娇弱呢!”
贺兰温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杜文把杯中剩下的酒液尽数倒在她的口中,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酒沫都喷到了杜文的脸上。
杜文撒开她,又撩起她的衣袖擦了脸,笑得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凑在她耳边说:“小坏蛋,你看看你做的坏事!”
起身要水洗脸。
那酒本就是蒸过的马奶酒,性子烈得很。贺兰温宿先就喝得比他多,这会儿又“咕嘟嘟”被灌了那么多下肚,一下子就上头了,昏沉沉地直往地上瘫倒。杜文洗完脸过来,背着烛光恶意满满地看了她一会儿,听见贺兰部的人还在热热闹闹地起哄,不像汉人似的对男女之事讲究个矜持。
他踏步上前,把女人往肩膀上一扛,笑着说:“今日一人赏一个宫中乐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下头酒都也高了,个个轰然叫妙。
刚刚侑酒的歌姬舞姬等等,顿时被抱挟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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