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世界是有奇迹的话──
将院子里的事宜交予叶震等人他们后，雪麒麟就带着齐绮琪离开了院子。
虽然在听见雪麒麟说要去接一个人，并将照顾孩子们的责任交给自己时，叶震颇为困扰地叹了口气。
当孩子主动跑来，含着手指盯着他，他也只能僵硬了表情，看来不太懂得与孩子交往。尽管如此，他还是答应了雪麒麟的委托，试着将那男孩抱起，笨拙地帮忙装饰院子。
都是好孩子呀！回想起叶震胡子被扯，一脸苦笑的表情，雪麒麟不由自主就笑出声来。
女孩的笑声在狭窄、昏暗而潮湿的巷子里，就如一道明媚之风，稍稍扫去扰攘于此的晦气。
“你突然笑什么……？很吓人耶！”
走在女孩旁边，罩上了披风，遮去大部分春光的齐绮琪错愕地眨着眼睛。
昏暗之中，红色的眸子忽隐忽现，像极正在摇曳的明亮烛火。
“呃……就是没想到小震这么不会应付孩子咩。”
雪麒麟挠着头，讷讷地回答。齐绮琪叹了口气：
“叶师叔云英未娶、无儿无女，当然缺乏照顾孩子的经验了。”
云英未娶是怎么回事？雪麒麟一度想要大喊，但为了不要刺激到才刚发完脾气的齐绮琪，她最终还是作罢。
“可是呀，他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吗？”
“那还是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啦……我以前也不调皮，不像你这样子，比较乖巧文静……”
或许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总归有点在自满的意思，齐绮琪感到有点难以为情，越说越小声，脸颊又变得红红的了。
那精致脸蛋就像是个熟透的苹果，雪麒麟已经有过无数次想要一口咬下去的冲动了。
当然，她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
“是的是的，我们小七最文静乖巧了。”
如果不是一生气便会对自己拳脚相向那就更好了，雪麒麟暗忖。
“总觉得很讨厌呢……你的说法。”齐绮琪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不过算了。”
“你这是误解我咩！你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很难为情了，不论我怎么说也会觉得我是在嘲讽你啊……”
“……是这样吗？”齐绮琪头一歪。
“就是这样。”
看见雪麒麟一脸正经八百，齐绮琪也放弃了计较。她转了个话题，疑惑地问：
“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绕过转角，来到稍为空旷的地方。雪麒麟抬手一指对面的尽头处。
“去接人。”
“接人？”
齐绮琪顺着看去，红色的眸子里顿时映出一颗大树。
“嗯，接人。”雪麒麟点头。
视线的尽头处，有一棵给人孤独感的光秃秃大槐树。
应该已经上了岁月吧，树根错落盘缠，巍峨的大树背靠某堵破落墙壁──那应些是落天镇还没扩建前的遗物，孤零零而萧条地屹立着。
树下有个几块墓碑。
它们被枝桠曳出的赤红和阴影交映而成的条纹所覆，显得格外的清冷、凄楚。
而，那个小巧的身影就藏身在墓碑之间。
是个女孩子。
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像只只能自舔伤口的小猫般，依着大树沉沉熟睡。
“麒麟，你跟谁约好了在这里等吗？”
齐绮琪一边环视四周，困惑不己地如此询问。纵然她的视线几度扫过那女孩，也依然没能看见那女孩的身影。
嗯，她看不到。
雪麒麟知道她看不到。
“她已经在那里了。”
不管齐绮琪那“你是不是又在作弄我”的表情，雪麒麟径自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紧紧跟在后方的齐绮琪更疑惑了。
“小懒鬼，起来了！”
雪麒麟伸手捏住女孩的鼻子。
这看在齐绮琪眼里完全就是一副活见鬼的光景──雪麒麟伸手捏住空气，还对空无一物之处说话。
“麒麟，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稍微呆滞后，齐绮琪一把抓住雪麒麟的肩膀，硬是将她转向自己这边。
“哎哎哎，你冷静点咩！”雪麒麟没好气地说，“你看着就好了咩……待会就要出来了。”
真的吗？仿佛在问着这个问题的表情，齐绮琪似乎仍不能释怀。她保持观望的态度放开了手，皱着一张好看的小脸。
这时，女孩被她们的交谈吵醒，缓缓睁开眼睛。她睡意朦胧地先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然后当焦点成功凝聚于近在咫尺的明黄色眸子之际，她瞪圆了眼睛。
“雪姐姐！”她吓得弹起身来。
觉得自己还在作梦，她连续揉了揉好几下眼睛。
“嘿，我就那么可怕吗？”
雪麒麟伸手乱搔女孩的头发，手里几乎没有任何触感，就像是在摸着空气般。
然而，女孩的头发的确是乱了。
她鼓起脸颊，按住插进自己头发里的那只手掌。
“雪姐姐，头发都乱了！”
“哼哼，谁叫你失约了咩！”
说完，雪麒麟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女孩便按住额头蹲下身来，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可是……他们都看不见我……我说话他们都听不见……”
说着说着，女孩竟然抽泣起来。
看着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掉下，然后就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为飞灰逝去，连在土地上留下一丁点痕迹都无法办到，雪麒麟轻轻吐出口气，伸手抹去女孩眼角的泪水。
“小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听见这个问题，女孩──小桃即使仍在哭泣，但仍然抬头望向雪麒麟，似乎就在问：“是什么日子呀？”
“今天是奇迹之夜呀！”雪麒麟语气夸张。
“奇迹之夜？”
“嗯，所以雪姐姐我呢，是来送你一个小小的奇迹的呐。”
女孩眨眨眼，止不住的泪水缓缓停住了。在她的注视下，雪麒麟伸手里袖里，掏出一张极其复杂的灵符。
“拿着它，许下你的愿望吧。”
望着递到面前的灵符，女孩抽着鼻子，迟疑万分。
“我的……愿望？”
“你不是想跟他们一起玩吗？拿着它诚心许愿，天上的神仙会听见的哦。然后，就来实现你的愿望哦。”
“真的？”
女孩眨着眼睛。惊喜万分。
嗯，真的，雪麒麟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小桃这才伸出手，试着碰了灵符一下。
没有任何反应，她半是期待半是不安握着了灵符，然后又望了雪麒麟一眼。见到雪麒麟点头后，她才使劲地接过灵符握住。她握得很用力，像是要把灵符捏碎一般。
“闭上眼，许愿吧。”
小桃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雪麒麟退了开来，嘴巴开始吟唱着某种咒语。
──如歌如诗。
清脆的声音回响起来。置身于其中，女孩手里的灵符绽放出一阵柔和的光芒。苍蓝色的光芒渐强，一度掩过天上斜阳的赤色光辉，将女孩的身体包裹起来。
光芒勾勒出女孩的轮廓，她的身影渐渐清晰。目睹一切的齐绮琪不能言语，只能错愕地掩着半张的嘴巴，瞪大了双眼。
这也难怪吧。
毕竟对于她而言就是一个女孩突然凭空出现，就算露出活见鬼了似的表情也不足为奇。倒不如说，她没有尖叫出声已经算是冷静了。
仿佛算准了似的，女孩再次睁开眼睛的前一刹那，光芒倏地收敛散去。
而这时的她已经能够清晰地倒映在齐绮琪的眼中。嗯，她被看见了──被除雪麒麟之外的人看见了。
“姐姐，你能……你能看见我吗？”
中间因为吞咽口水而稍微停顿了一下。
小桃向齐绮琪询问时，紧张、不安得连身体都颤抖起来。如果最后得到“看不见”的回答，她会不会就此崩溃呢？或许会吧，雪麒麟心想。
然而，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雪麒麟深信自己的能力，就像她能够让天玑现形一般，要让死去之后仍然徘徊于世的灵体现于人前也并非难事。
所以，齐绮琪点头，回答女孩说“我能看见”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真的？能够看见我？”
小桃似乎还不敢置信，不断来回看着雪麒麟和齐绮琪两人。
“是的……我能看见你……”
齐绮琪呆呆地点头，脑海似乎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当下的情况。她朝雪麒麟投以疑惑的视线，但是雪麒麟没有理她。
“那么……”
雪麒麟对兴奋不己的女孩伸手，以恶作剧般的口吻轻轻询问道：
“要去跟他们玩吗？”
小桃张开了嘴巴，霎时间欲言又止。
然而，最终她只是喜孜孜地笑了起来，回握雪麒麟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
“好暖……”
女孩的呢喃随风而散，而雪麒麟仅是回以淡淡的一笑。
＊
回到院子时，映入眼里的光景焕然一新。
原本破旧的院落因为色彩缤纷的饰品而多了些许鲜活的生气。几张桌子并起来放在院子的角落里，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桌子旁边则放有一个大木桶，不知道里盛有什么
那些围在桌子旁，尽力将桌上的美食塞进肚子里的孩子们一看见雪麒麟回来，就围堵过来。
“小姐姐，你拉肚子了？”“你是不是偷吃被老天爷爷罚肚子痛了呀？”“是呀是呀，人在做天在看呀！”
“你们这些小鬼头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咩？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把我当穷凶极恶之辈了咩？喂，笨蛋颜，你别趁机把你手上的油抹在我衣服上呀！我看见了哦！”
在一片充满童真的欢笑声中，雪麒麟像极一只被人乱摸的小猫般咧牙龇嘴地拍开一些怀着不轨企图的小手。
这时，吊着一串鼻涕──名叫飒太的男孩含着手指，望向缩在齐绮琪背后，只把一张堆满不安的小脸探出来的小桃。
其他几名孩子也陆逐发现这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长得特别可爱的女孩，纷纷对他投以注视的视线。
“小姐姐，她是谁呀？”
被称为笨蛋颜，那虎头虎老的小男孩指向女孩问道。
“她啊，是小姐姐的一个朋友，跟你们一样咩！”雪麒麟伸手将小桃拉出来，推到孩子们的面前，“你们要跟她一起玩吗？她很少出来玩的咩！”
孩子们互相对望了一眼，最后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的单纯，让他们毫不顾虑地接触任何人；他们的好奇，让他们能够不畏惧地探索未知。
‘好呀！’
仅仅是这两个字，小桃就露出幸福满载的灿烂笑容。这对于她来说，或许就是一个奇迹吧。
“小姐姐，我想打雪仗！”
飒太呆呆地扯了扯雪麒麟的袖子，如此请求道。听见他的声音，孩子们同样以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哎，怎么办呢？”雪麒麟故作困扰。
“小姐姐，你最厉害了！”“对呀对呀，你最好了！你赶快让老天爷爷下雪吧！”“对于小姐姐来说，应该很简单嘛！”
孩子们随即软硬兼施，围着雪麒麟叫嚷着。
“哼哼～你们还知道小姐姐的好吗？”
‘是的，小姐姐最好了！’
孩子们异合同声，仿佛合唱般发出响亮的声音。雪麒麟得意地挺起胸脯。
“交在小姐姐身上吧！”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雪麒麟如此打下包票。
＊
虽然洛阳已经迎来了第一场雪，但是近几天雪下得不大，地上的积雪并不厚。
幸好，这在法术面前并算不上怎么回事。
在水云儿的协力下，雪麒麟很轻易地就制造出足够厚的积雪。
没过多久，整个院子便铺上了银霜。孩子们欢快地在院子里胡乱跑着，直赞雪麒麟厉害。如此一来，雪麒麟就更骄傲了，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
在齐绮琪的安排下，孩子们分成两队。一队由叶震带领，一队由雪麒麟带领，水云儿、宫天晴被分在前面的队伍，而齐绮琪和天玑则被分派在雪麒麟的队里。
最先中招的是雪麒麟。
雪球是水云儿趁她一时不备之际扔的，然后她还来不得偷笑便被齐绮琪扔中了，而叶震刚躲开一个雪球，却被小桃扔出第二发的雪球给扔中了。
紧接着，是一轮激战。
即使是叶震在欢呼声中也放下了身段，顾不及别人的眼光，滚了个超级大的雪球，一发命中正蹲在地上搓雪球的雪麒麟。
吃了这一发，雪麒麟一屁股摔在地上，浑身沾上了雪，显得极度狼狈。
比赛最后在雪麒麟在水云儿、宫天晴和叶震联手下，连续吃了十几发雪球，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个生气作弊使用法术将对方队伍用雪全部埋了起来后作为结束。
输了的孩子们理所当然地直呼小姐姐耍赖，而赢了的孩子们则反驳回去。两边互相叫嚣着，接着第二轮比赛又开始了。
直到深夜来临后，孩子们不能不回家之际，比赛才终于结束。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抱着水云儿耍赖的飒太连连摇头。其他孩子们也一脸失落，齐绮琪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些依依不舍的孩子。
“那我们就再唱一首歌吧！”
雪麒麟嘿嘿地说道。
然后，也不管其他人同意不同意，就径自唱起那怀念的旋律。
众人对望了一眼，陆逐也加入演唱。先是孩子，然后是齐绮琪他们。
和着稚嫩的童声，声音一开始还是有点胆怯，但渐渐地就变得洪亮起来。
他们的声音揉合在一起，在破落的院子里成为独一无二的歌声。他们享受着，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祈祷般。
在奇迹之夜里歌唱、祈祷本来就有一定的意义。
圣诞节原本是记念那唯一一次救赎和奇迹的祭祀，预兆着新生和死亡，具有轮回的意义。
于是，那个被束缚于现世徘徊良久的女孩在仿如祈祷般的歌声里渐渐变得透明。
并非是法术的效果已经耗尽。
而，是她获得了奇迹。
她在自出生直至死亡好像都是病弱在床。她一直羡慕着健康的孩子，想要像他们一样和其他同年的孩子一起玩耍、一起欢笑，然而这小小的愿望直到最后都没能实现。
直至今天──
愿望得到实现的她，已经没有再留恋的理由了。
她终归要重回上天的怀抱。
“谢谢你，雪姐姐。”
小桃化为光点飞散时，留下了这一感谢。雪麒麟依然再唱着歌，但浮现于脸上的笑容已经给了女徒回覆。
──那大概就是这个奇迹之夜的一个小小的奇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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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