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谨当然明白楚锐的意思。
楚锐继续道:“如果您无意于这么做,我当然不会。”他往前凑了凑,廖谨一动不动,但他睫毛颤了颤,无端给人墨水铺开的质感,“我也请您放心,我与您既然已经结婚,那么我不会有任何超越我们婚姻底线的行为,我不会触碰原则。”
过长的睫毛掩盖了廖谨真实的情绪,即使他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他没有放过一丝一毫廖谨的反应。
廖教授没有让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什么类似于那天晚上的表现,任何冷淡和攻击性的言辞都没有,他只是维持着自己尴尬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像在脸上贴了一张再精美不过的面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想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而且他已经得到了。
廖谨十五岁之前一直养在外祖父母那里,两位老人生活宁静性格恬淡,也养成了廖谨安然的性格,之后多年廖谨的全部生活就是读书,从大学毕业,接着读书,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母校任教,二十五岁的人生的后十年大部分都是在学校度过的。
他本人柔软又干净,似乎把在外祖父母家中养成的习惯篆刻到了骨子里。
“即使我有这个打算,”楚锐却没有见好就收,“也需要您配合才行。”
由于常年在军队,楚锐很少能见到廖谨这样的人,他以前认识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第二性别是什么,共同点无一例外的是放得开。
尤其是帝国内战最为激烈的时期,他们没有时间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楚锐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廖谨,他觉得说话时和人对话是一种礼貌,只是廖谨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
他打量楚锐的动作也并不是很正大光明,像是在悄悄观察他的反应,被发现了立刻垂下眼眸,看着面前桌面上没有来得及收拾起来的咖啡杯,好像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
廖谨半天都没有等到回复,又注意到了楚锐的表情,更是尴尬万分,从脸红到了耳朵。
楚锐在他开口之前反问道:“您有?”
楚锐抬眼看廖谨,他声音轻缓,哪怕是公事公办也给人暧昧的错觉。
他的所有反应都恰到好处地让楚锐觉得有意思。
在战争的余隙中能活下来的人只是偶然,死亡才是必然。
非掩饰性的空白,而是真正的空白。
但是廖谨不同,他谨慎的样子仿佛守财的龙盘踞在自己的珍宝前,楚锐甚至怀疑在生离死别的时候他对着心上人也只能说得出一句那你保重。
廖谨今年二十五岁,履历完美又惊人,楚锐能在荣誉和学历那两个地方读到十几条,感情生活却是乏善可陈,一片空白。
廖谨原本想好的话在楚锐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廖教授课上面对几百位学生尚能面不改色,和楚锐谈起这种问题却好像还没怎么学会说话,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出口却还是结结巴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您,您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进行这一行为。”
廖谨深吸一口气,“恕我冒昧,我之前看过您的体检报告,您的身体因为某些原因性腺素分泌率较低,这样受孕率也比较低,”他补充道:“如果需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引起的还要进行详细的检查。所以我建议您现在最好不要有这个打算。”
既然楚锐已经许诺,那么他一定会做到,这点毋庸置疑。
在谈话进行到中后期之后,紧绷了将近三十分钟的廖教授终于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楚锐还想再说点什么,廖谨低声道:“不好意思。”
他接了个电话。
楚锐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脑内交流避免了一切窃听的可能性,当然楚锐对于对方的电话内容也毫无兴趣。
廖教授皱了皱眉,但是马上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似乎在哄一个任性固执的孩子,这个错误的认知让楚锐觉得好笑,又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抱歉,我要马上回一趟学校。”
“我送您。”楚锐跟着他站起来。
廖谨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开车过去就好。”
“好。”楚锐点头。
他尊重对方的一切意愿和选择,而非强加自己并不诚挚的关心。
他和廖谨的关系只在法律上比合租室友亲密,现实上却截然相反,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天已经黑了。
楚锐送廖谨出去,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廖谨不是客人,他没有必要让对方感觉如此客气。
廖谨偏头,楚锐就站在和他不远的地方,对他道:“开车注意安全。”
教授接过电话之中眼里的郁色在他回头的时候一点都看不见,他一如既往,平静温柔,他点了点头。
他明明没有笑,但是无端地让楚锐觉得他很高兴。
楚锐喝完了咖啡。
黑压压的云挤在外面,楚锐站在落地窗前伸手仿佛就能碰到。
“元帅……”
终端对面的信号刷刷作响,过了几秒才恢复,“元帅,副部长请您立刻出门,外面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您。”
楚锐放下杯子,“发生了什么?”
“是‘探索者’。”对方道。
楚锐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
他穿上大衣出门,果不其然看见停在外面的车。
声音和画面一同通过终端传了过来。
“是这样的阁下,距离首都西城区十五千米处的科技园区负责人于今天下午十六点三十七分报警称园区出现了恐怖袭击者,警察到场后发现只是一场恶作剧,但还是造成了两个工作人员的受伤,重伤者送往医院,轻伤者包扎后已经回到园区工作。但是重伤者在送往医院后两个小时,机器检测出伤者体内信息素消失。我们再次联系园区,园区内的通讯信号已经被屏蔽了。”
楚锐眉头越拧越深。
“伤者被注射了‘探索者’?”
这种像是病毒又像是疫苗的东西被楚锐命名为探索者,第一处发现探索者的地方就是他的驻地,或者说他还没有因伤回来疗养之前的驻地。
被注射了药剂或者通过咬破腺体注射信息素的人会一刻不停止地寻找一切可能嗅到信息素的物体并进行攻击,这是名字由来的原因之一,而其本身,三小时内信息素紊乱异常,十小时后信息素完全消失。
感染者最终死于体内器官衰竭,一个年轻人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彻底死去,他的外表和常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器官年龄已经到了他实际年龄的六倍。
大雨冲刷着车玻璃,紫色的闪电把车内都照亮了。
“是的。因为您在驻地时有面对‘探索者’的经验,副部长决定让您先去附近控制局面,而且……”信号又消失了。
楚锐下车。
科技园区已经被封锁了。
一个灰色头发军装外面穿着雨衣的年轻人迎了上来,“阁下,附近五千米内的居民都已经疏散了,园区内有二百三十二名工作人员,除了已知感染了病毒工作人员,已救出一百九十五人,还有八人失踪。”
楚锐道:“通知其他人,再向后疏散五千米。”体内有‘探索者’的人信息素气味类似于omega发情期,对除了嗅不到信息素之外的任何人具有天然诱惑力,“之前进去的人有防护设备吗?”
因为时间条件有限,当时驻地的军医只来得及记录下了最低层次的感染者。
低等感染者在面对受过训的、并且有武器的人时不堪一击,所以他们发生在驻地的感染并无扩散。
但楚锐却见过其他与之不同的感染者,或者说主观注射者,会独立思考,具有理智,与常人无异,但是体质比常人强悍的多,同时也更具有诱惑力,以及,杀伤性。
放这种人出去和往居民区里扔生化武器没什么区别。
“根据您驻地提供的样本,所有进去的搜救人员都配戴了滤器。”
楚锐道:“另外,带着技术人员修复园区内的信号发射器,所有感染‘探索者’的人一个都不能离开园区,关闭园区所有出口,每一个出口和漏洞要进行守卫。”
“是。”
信号刷啦刷啦又开始响。
被封锁的黑铁大门打开了。
站在十米开外的士兵举起了枪。
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士兵,两个人共同架着个女孩。
女孩脸色惨白,戴着副铁黑色的眼镜,雨水不停地从她脸上落下,看不出来哪是雨水哪是眼泪。
这对一个还没有离开学校的年轻女孩冲击力委实不小,能保持一定程度上的清醒从里面出来这说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
她哆哆嗦嗦地被架了出来,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她将会被送到军医那去。
在靠近之后,他们终于得以从大雨的喧嚣中听清她说话的内容。
她神经质一般地重复,“廖教授和柳助理还在里面。”
楚锐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廖谨究竟是要干什么,他手指勾着白瓷的咖啡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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