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翩跹笑着看郁仪,等待她的回复。在她眼下,郁仪微微歪了歪头,眨了眨眼,模样无辜又坦然。
“是啊,唐淼从前在岱渊峰待过一阵子。”
郁仪脸上浮现欢快的神色:“说起来,除了曲师姐,这还是我近日见到的第一个同门旧友。”
宋翩跹颔首,她的资料中并没有唐淼这个人物,想来不过是文中的路人甲,郁仪在凌云宗长大,有熟人才正常。
而郁仪话中透露的,是从前的同伴和旧友在她失了根基和修为后,对她不管不问,甚至是绕着走。
宋翩跹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若想见,唤过来见一面就是,想来她们也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郁仪不知有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弯着笑眼点头。
宋翩跹这才回首去看唐淼。
即使没回头,方才她也能用神识看到,唐淼一直想上前回答,是身边那个女修一直用眼神警示他,生怕他插话触怒了自己。
谈不上成熟,但心性尚可,不畏首畏尾的,还有些少年意气在。
对比旁边那个根基虚浮、眼神乱飘的女修,能看得多。
宋翩跹踱回管事面前,管事忙恭敬道:
“……岱渊峰不同其他,除却杭修士外,连侍奉的弟子都无,因而特意再送两个外门弟子来,您权当杂役使唤。”
岱渊峰正是缺人的时候,送上门的工具人,宋翩跹自然收下。
她神识一扫,名唤何颖的女修的修为略高一筹,已结金丹,但修为虚浮。唐淼是筑基期圆满,若能突破结丹,比何颖更有前景。
而唐淼又是郁仪的旧相识,宋翩跹便有意让唐淼就近伺候,却没想到唐淼主动说,要去岱渊峰山脚守门。
宋翩跹挑了挑眉,视线投向郁仪。
郁仪道:“让他去罢。”
宋翩跹颔首,抛了个丹药瓶过去:“好生修炼。”
一整瓶筑基丹!
唐淼喜出望外。
筑基突破金丹都需要服用筑基丹,他近来大半年都在攒灵石买这个,没想到这次直接得了一整瓶。
“谢谢宋长老。”唐淼激动地攥紧筑基丹看向宋翩跹,眼睛亮极了。
宋翩跹淡笑道:“不必。”
“你若是顺利突破,郁仪也会开怀些。”
一旁的何颖眼睛都要红了,她素来听闻高阶修士手指缝里随便漏出点什么都是宝贝,这也是为何她嫉妒唐淼从前能得岱渊峰赏识。
焦师姐把唐淼丢来岱渊峰,又让自己来做眼线,结果这刚一上来,唐淼又从长老这得了好处,助他成丹,当下让何颖心里的嫉妒越燃越旺。
唐淼去了山脚,与妖灵一起守门,而何颖被安排着,去青云堂领了各类草籽,洒在岱渊峰上各处。
待何颖将草籽洒下,宋翩跹立在云端,挥了挥袖,灵力如春霖洒下,峰顶之下,绿意一层层迭开,如松涛阵阵,簌簌的响。
宋翩跹垂眸,再去看此时的岱渊峰,处处深绿浓翠,最上头轻轻落着一抔雪。
而郁仪,便在岱渊峰最后一抹白上静静立着。
她站在陡峭的山崖边,脚边云海苍茫,云蒸霞蔚,仙鹤伸颈嘹唳,羽翼刮过薄云,日光如月色,白成一片。
郁仪难得穿了身灼灼的红衣,不看脚下,仰头看向自己。
像一粒望过来的朱砂,小小的一点。
宋翩跹展开袖袍,泼出最后一股灵力,滋润万物。
该去接郁仪了,一同去她择好的山腰处,那里已置办了新洞府。
这时的宋翩跹不知道,郁仪仰头看她时,连呼吸都急促几分。
白粲的日光就在宋翩跹身后,她携着光朝自己席卷而来,一身金红如流金。
可如此耀眼的宋翩跹又像月亮,自朗朗晴空,沿着月轨,奔她而来。
郁仪甚至说不出这样觉得的原因。
她只知道,看着宋翩跹如此模样,她脑海中只有一种**——
成为她。
光得到她是不够的。
要成为她,成为像她一样,站在云端的人。
而躲在阴暗处觊觎她的人,都会在她的起势中,得到应有的下场。
不急,慢慢来。
眼下,宋翩跹已拂落袖上残云,翩然落在自己面前。
“站在这做什么,冷吗?”她问自己,不等自己回答,就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裹在她温热的掌中。
郁仪的目光落在交合的手上,她知道自己冻到发红的手指在肆意汲取着暖意,但她仍摇摇头。
“等你呀。”郁仪拿捏着合适的语气回答。
果然,她听到宋翩跹轻叹了声,好像是怪她太懂事般。
“走罢,我们去新洞府。”
“好。”
新洞府同样是穹灵留给女儿的法器,里头一应东西都是俱全的,飞阁流丹,层楼叠榭,炼丹室、炼器室并药田都是不缺的,药田里有高阶聚灵阵,温养着一众好打理的灵药,瞧着已有百年了,想必是上次使用时种下的。
这些灵药品阶都不高,长到百年才有些看头,但因是穹灵亲手种下的,郁仪便格外看重,让何颖撂下其他事,好生照看这片药田。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吩咐下去时,郁仪并未与何颖多说,只淡淡说了一声,便让何颖去做了。
外门弟子在做宗门任务时总有些“不成文”的规定,譬如看管药田这差事,灵药成熟结籽时没有定数,弟子就能贪下些种子拿去集市上卖,算是油水了。
何颖深谙其道,况且不如自己的唐淼都得了好处,她觉得自己拿了好处才算公道,因而她不仅扣下了百年蝎心草的两粒种子,在听闻集市有人高价寻五百年的弥勒叶时,大着胆子掘了株。
宋长老一般不来药田,郁仪没有神识,弥勒叶又有数十之多,何颖觉得自己该不会被发觉才是。
但万万没想到,何颖刚将弥勒叶脱手、回到岱渊峰,就被万事不管的郁仪传唤了。
何颖做贼心虚,心下惴惴,但想到宋长老今日带领内门弟子去了处秘境,不在岱渊峰内,何颖又放心了。
说到底郁仪只是个废人,纵使被发觉,她大不了去刑堂领罚,不至于在宋长老一怒之下丢了性命。
因而见到郁仪时,何颖神容镇定:
“不知郁师姐有何事吩咐?”
郁仪抚着手下的银狐,悠然道:
“嗯?你猜不到么。”
何颖呼吸一滞。
“师姐是想问药田的事吗?”她笑道,斟字酌句,“近日灵药长得都好,只是聚灵阵的灵石要用尽了,得再支取——”
“你偷灵药的事,我没兴致和你追究。”
何颖心里一咯噔,郁仪当真知道了,可她是如何得知的?
她心下急转,见郁仪口风还行,连忙道:“此时是我错,郁师姐能体谅我们外门弟子的难处,我感激不尽。”
郁仪轻轻打了个哈欠,抚摸着银狐的那只手的虎口处,正卡在银狐的脖颈上。
银狐在她手下瑟瑟发抖,郁仪则笑吟吟道:
“何需你感激。”
“你只要将灵台识海借我一用,便是帮我大忙了。”
何颖猛然抬头:“师姐这是何意!”
灵台识海是修仙者重中之重,对元婴以下,稍有不慎便伤及魂魄。
这哪是借用,这是要断了何颖的道途,甚至是夺命!
郁仪敢说出这种话,她有什么凭仗——
“偷灵药一事,我自会向刑堂领罚,不劳师姐。”
何颖哪敢再留,她收起满脸的笑,运起灵力就要冲出洞府,却被无形的屏障困住。
甚至在她触上屏障的那瞬间,浑身的灵力如被寒意侵袭,瞬间冻成坚冰,无力运转。
“郁仪你——”
郁仪是有备而来!何颖眼底弥漫惧意,牙齿直打颤,她今天就没打算放自己走,而自己对她没有一丝防范,就这样自投罗网了。
若是她提早察觉,告知焦笑甚至是她背后的曲希蓉郁仪的真实面目,说不得……
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意甚至在一寸寸钉进她的丹田,何颖浑身僵痛难忍,识海摇摇欲碎,意识也渐渐混沌起来。
一声轻笑传入何颖耳中,郁仪低哑的声音似来自云端:
“因我没有修为,便都这样小瞧我么。”
——是啊,小瞧,何颖最后的意识模糊想道,便是焦笑背后的曲希蓉,说不得也要像自己这般栽在郁仪手中。
宋翩跹回来的那天,刚迈入洞府,郁仪便像只雏鸟,扑入了她怀中。
相比前几个世界,郁仪乖巧得不行,性子也内敛许多,鲜少主动亲近自己,更别说扑到自己身上。
宋翩跹看着怀中一声不吭的郁仪,很快回拥她:
“出了何事?”
郁仪抬起眼,下巴抵在宋翩跹身上,眼中波光潋滟,眼周围泛起桃花般的红晕,眼睫上还沾着零碎的泪珠:
“翩跹。”她唤道,声音带着细细的哭腔,“那个女修……她动了我的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