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寿宫。
清河郡主坐着饮茶,一手托着腮帮子。
没等来正午憩起来梳洗的公主,倒先把封月闲等来了。
封月闲着玄色对襟外裳,殷红滚边,雪肤红唇,鬓发垂肩。
因习武,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她兼具娇媚与冷飒,冲击力十足。
清河一见着封月闲,跟见着夫子的顽劣学生般,噔的一声立正站好。
她一脸警觉,怎么自己刚来宫里,封月闲就准时准点到了,难道是还记仇,想继续给自己挖坑跳?
清河当机立断,屈膝行礼,中气十足:
“太子妃万福。”
封月闲脚下一顿。
清河郡主身份特殊,平日大大咧咧的,也没人跟她计较她这些礼节,没想到今日对自己,还知道些礼数了。
封月闲瞥她眼,道:
“今儿倒是知道规矩了——起罢。”
那肯定啊,可不能给你捉到把柄了,清河得意想道。
两人刚坐好,那头宋翩跹也从房屋里头转出来了。
她穿着竹青衫子,清丽婉约。头上只簪了些指甲大的珍珠水晶串,瞧着很是素雅。
清河一见着宋翩跹,便道:
“翩跹,你瞧,你皇嫂又来了。”
她还偷偷给宋翩跹使眼色,仿佛撒娇:
“每次你皇嫂一来,我们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声皇嫂猛地窜出来,宋翩跹差点给裙裳绊住jio。
她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目光跟旁边的封月闲对上。
她眼中是无奈,封月闲却气定神闲,一点都看不出来此前换衣裳杀来明寿宫的气势汹汹了。
甚至唇边还带着点笑。
在宋翩跹注视下,封月闲挑眉,语气悠然:
“郡主要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清河此人,看起来跳脱,但内有章法,看她方才还谨慎应对自己,继而说这样的玩笑,八成是真要找宋翩跹说什么,不得不激自己离开。
公主在,清河胆子肥了起来,眼也不眨道:
“说我们闺阁女子爱聊的风流少年,您都嫁了人了,再听这些,太子殿下得知,要怪我的。”
封月闲轻笑。
清河一脸茫然,茫然里还带着点谨慎。
封月闲被自己气坏了吗?没怼回来就算了,怎么瞧着还怪开心的?
宋翩跹看不下去了。
许是暑气蒸腾的,她面上有点发烫,吩咐了宫侍开窗散热,再给自己打扇后,宋翩跹抿了抿唇道:
“若是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皇嫂不是外人。”
此时再念这声皇嫂,便像缠绕在舌尖绕了又绕,才被吐出来般,缱绻之极。
不是外人?
清河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一个镇定自若,一个怡然自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犹豫两息,胳膊往桌子上一支,鼓着嘴道:
“害,倒不是大事,不过是听闻圣旨往各处封地送了,平津那也有份儿,便来问问你,这中秋家宴可有什么玩头?”
宋翩跹了然。
清河自幼随外家住在京中,但她父亲平津王在封地。
她和宋翩跹打好关系,除了意气相投外,便是要替家中注意宫中事态,有时也会从原身这打探口风。
圣旨内容虽未往外传,可想知道的,自然不难得知。
此次,应是她家中又让她来问问话风了。
这事和异姓王没什么关联,宋翩跹便笑道:
“寻常家宴而已,不过提了些时日,于你家中是无关紧要的。”
“若说有甚不同,便是这次你要赴宴,求个团圆。”
宋翩跹的神情温和,衬着那身青碧衣裙,言行举止,都挟着林下清风,娴雅而柔软。
清河在这瞬间,发觉自己的手帕交哪儿不一样了。
若仔细想来,便是这份态度。
皇家人自生来便是顶尖尖的天骄,自我惯了。便是清河自己,也是数得着的贵女,平日哪会替旁人多想一分。
一言一行都带着天然衿贵,尤其是旁人有所求时,轻描淡写之下,是暗藏骄傲的不在意。
可现下的宋翩跹,眸中是耐心谦和,是理解宽容,一身气度,挥洒自如。
清河一阵感动,不愧是她姐妹,就是这么优秀。
她有点扭捏,小声比比:“难得来看你一次,居然还拿事儿扰你清静。”
自认一直是深宫公主开心果的清河自责起来:
“我不在,你定然少了许多乐趣……”
清河在心里唾骂自己,她竟然是那种遇到问题才想起姐妹来的坏女人!
“你脸红什么?”
“啊?”
清河看向突然出声的封月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红了吗?
“因为我心怀羞愧。”清河一脸严肃。
封月闲轻嗤。
从方才宋翩跹说完话,这郡主的脸就没消下去过,跟红脸鹦鹉一样,也太傻了。
幸好不常来宫中,否则把宋翩跹带傻了怎么办。
封月闲正想着,就听清河道:
“我后面也无事,不若就搬到宫中住段时日,陪你阵子,到中秋之后我再——”
“嚓。”
封月闲的茶碗搁到桌上,茶盖偏移了下,发出刮耳朵的摩擦声。
清河警觉住嘴,看过去。
封月闲眼皮轻撩,绽开笑:
“郡主继续。”
封月闲笑起来是极美的,却让清河猛打一激灵,就差直接嘤出声了。
您还是别对我笑了吧!
“我……我还是……先不说了吧?”
清河一副自己很好说话的亚子,仿佛和封月闲打商量似的。
封月闲也很好说话,不急不慢道:
“郡主在宫中小住,也未尝不可,公主您看?”
清河是宋翩跹亲近的,怎么说都轮不到封月闲替她拒绝,否则真是“长嫂如母”了。
看封月闲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清河松口气,暗中反思自己怎么一惊一乍的。她看向宋翩跹,眼亮亮的。
好姐妹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哒,她可最喜欢跟自己见面,听自己说外头谁家小妾正房扯头发的故事了呢!
在清河期待的目光下,宋翩跹歉然一笑:
“夏日总倦乏,你住到宫中,我也没甚精神陪你玩闹,恐拘着你。”
小姐妹……拒绝了寄几?
清河呆呆地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蠢。
封月闲早知是这个结果,宋翩跹一人分饰两角,又怎会让清河住到宫中,时时见面。
见清河跟家里老父亲那只呆头呆脑的红脸鹦鹉似的,封月闲难得慈爱道:
“你既入了宫,不若去看看齐宝珠,她一人住在武德殿,比公主还寂寞些。”
齐宝珠便是二皇子妃,二皇子去守皇陵,皇帝倒没苛待妇孺,齐宝珠仍在武德殿住着。
等太子妃的宫侍往武德殿走几趟,内务府也不敢克扣武德殿份例了。比起往常宋渠在时,齐宝珠的日子好过起来,却难免孤寂。
清河和齐宝珠关系还行,往日宴会还能挽手看花。想起齐宝珠的遭遇,她一愣,爽快站起身来道:
“那我去瞧瞧她,跟她说说外头时兴的戏。”
走了两步,她反应过来:“咦,为什么说她比翩跹还寂寞?”
两个人不是同样没人玩的小可怜吗?
然后,清河就听太子妃慢条斯理道:
“公主这,有我呢。”
“……”
清河看负心汉般看着宋翩跹,您不是夏倦吗?
“……皇嫂逗你玩呢,她不常来。”宋翩跹安抚孩子。
封月闲也不反驳,喝了口甜丝丝的茶。
她是不常来。
她都是在东宫和宋翩跹玩。
“原来如此。”
单纯的清河恍然大悟,在心里大声叭叭骂了封月闲一顿,心满意足离开了。
清河离开后,她们也可以回东宫了。
封月闲乘步辇而来,自然也要乘步辇回去,宋翩跹则从密道走,她站起身,拂了拂宫绦,抬首唤道:
“月闲,你这盏茶饮完,便回东宫……”
封月闲勾唇:“不唤我皇嫂了?”
宋翩跹哑然,睨她眼,没说话。
那眼柔得要滴出水了,封月闲哪受得住,她站起身,走向宋翩跹。
宋翩跹看她眼神,就知她想做什么。
外头许多宫侍守着,又是青天白日的,宋翩跹哪能让她在明寿宫胡来。
她脚下往后退着,轻斥道:
“不许乱来。”
正巧,她退到水晶帘上,帘如柳枝,在光下晶莹剔透,闪烁微芒,被她分拂两侧,发出窸窣声。
宋翩跹身后,打开的窗棂外,涌入一阵风。
水晶帘随风而起,如斑斓光点接连成串地扬到空中。
一同飘起的,还有宋翩跹身上的薄罗广袖,如林间青雾,尽情铺开了去。
深绿宫绦随水晶帘,被风托着身子,轻盈盈飘在空中——
下一息,被封月闲捉入掌心。
宋翩跹茶眸睁大,唇微张。
风中,封月闲的衣裙如鸟翅,向背后展去,她衣袂飞扬朝自己走来,如九天玄鸟。
隔着几丝水晶帘,封月闲手中的宫绦丝带折了几折,微微带了点劲轻拽,将宋翩跹揽入怀中。
风定。
帘隔在两人面容间,仿佛为彼此戴上了珠帘面挂,半遮半掩,灵动轻逸。
封月闲微微低头,穿过珠帘间隙,用鼻尖轻蹭宋翩跹的。
她低笑,因离得近,说话声便如絮语轻喃:
“躲我,嗯?”
宋翩跹眨眨眼,乌密长睫轻刷过剔透水晶,把封月闲的心都挠痒了。
“这是明寿宫。”
封月闲轻叹。
“好,不做什么。”
封月闲说话,宋翩跹自然信她。
但下一息,封月闲垂首——
宋翩跹一怔。
她吻下来。
隔着块通透无瑕、璀璨灵秀的水晶。
两双唇未合到一处,却透着别样的亲昵与依恋。
唇呵出的气,泼在水晶上。
封月闲眸中笑波盈盈。
宋翩跹不知道,自己眼中一软。
殿外,窗前。
饮雪猛然收回视线,如遭雷击。
她动作太大,饮冰看她眼,气声问:
“怎么?”
饮雪反应慢了半拍,赶紧摇头:
“没、没事。”
她再反应了下,赶紧移了两步,把窗棂挡起来,怕旁人看见。
到这时,她好像才缓过神来。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饮雪一脸懵逼。
主子这是——
把太子绿了?
还是跟太子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