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之人轻轻嘤咛一声。
沈鹤书垂下眼,再度打量她的面容。她不知怎么了,看上去十分难受。男子想了想,轻轻问道: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幼萤意识不清,如实答了。
沈鹤书与姬礼从小一同长大,二人关系融洽,姬礼允他不必通报便可自由出入皇宫。对于齐宫,沈世子还是有些熟悉的,带着她抄了条无人的小道儿,往采秀宫走去。
若是他没记错,采秀宫的宫女,是皇宫里最下一等的宫女。
这里通常都是犯了事的宫人,或是些罪臣之仆。只要进了采秀宫,那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儿。一想到这里,沈鹤书竟有些隐隐的心疼。
为了怕被人误会,他只将幼萤送到了离采秀宫不远之处。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临别之际,男子竟和低下头同她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我是永安王世子,沈鹤书。”
小姑娘红着脸,愣愣地点头,十分娇憨。
晃晃悠悠地走入采秀宫,院内的宫人都在忙自己手上的活儿,来来往往的人堆,没有人注意到姜幼萤。她觉得头疼得难受,整个身子也无端散着燥热的火,接连喝了好几杯冷水,这才稍微舒服一些。
屋内没有炭火可燃,竟让她面上的烧红退却了几分。
她发烧了。
小姑娘一连烧了好几天,迷迷糊糊地,只觉得一直有人坐在床边给自己喂那苦涩的药羹。恍惚之际,她似乎还听到柔臻姐姐与旁人的争吵声。
“她都病成这般,还克扣我们屋的炭火,若是闹出人命、闹出人命……”
在幼萤的印象里,柔臻姐姐一向是十分温柔的。她从未见过对方哭得这么大声。
“嘭”地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开来。
……
坤明殿内。
香雾袅袅,徐徐攀腾,沿着有些潮湿的晨光,缓缓漫到少年帝王眉目之上。
姬礼坐在桌案前,微垂着眼,细密地睫羽如小扇一般垂下,遮挡住那清幽的眸光。
忽然,他清冷一唤:
“姜幼萤。”
一双素手奉了热茶,姬礼下意识地转过头,微微一怔。
“今日不是轮到她值勤了吗?”
不用他细说,肖德林也知道皇上口中的“她”是谁。德林公公抬了抬手,示意那面生的宫娥退下,而后赔笑道:
“皇上,姜姑娘身子不适,告了病假。”
姬礼淡淡“哦”了声。
少年眸光缓淡,轻轻落于摊开的奏折之上,狼毫蘸了浓墨,忽然,他的右手一顿。
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生病?什么病。”
肖德林如实回答:“姜姑娘发了烧,如今还在采秀宫歇着,今日暂且由阿檀姑娘替上。皇上,可是要唤阿檀来磨墨?”
“不必了。”
不咸不淡地一声,姬礼已经落下了笔。他右手一挥,极为简单地在奏折一角落了个“阅”字,须臾,似乎在嘲讽。
“身子真是娇气。”
肖德林在一旁听着,没敢吭声。
直到晌午,他才将折子都看完了,阿檀又端了些点心进殿,放在桌案一角。
姬礼抬了抬头,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冷。
“肖德林。”
“诶,奴才在!”
“去采秀宫送些药去。”
他的语气平静,竟没有一丝的波澜。大太监一愣,只见皇上面色清冷如平,那眸光更是没有分毫的温存。
肖德林回过神来,点头哈腰:
“嗳嗳,奴才这就给采秀宫送去。”
姬礼手指修长,一本正经地夹开书卷一页。
……
幼萤一连发了三天的烧,柔臻亦是在床边照顾了她整整三日。
她们采秀宫的宫女皆是人下人,生了病,连药都找不到,莫说请太医了。柔臻手中紧紧攥着温热的毛巾,她知晓,这一场病,幼萤只能硬撑过来。
寒冬腊月的,发了如此高的烧,屋内又没有炭火……女子眼眶微湿,也不知她能不能挺过这一遭。
如此想着,她咬了咬泛白的下唇,心中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将毛巾搭在少女额头上,匆匆跑出了房门。
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雪,院内尽是一片银白之色,时不时有雪水从光秃秃的枝干上落下来,让柔臻猛一瑟缩。
冻得直将脖子缩到了领子里。
她敲了好久,茉荷才缓缓打开房门。
“柔臻姐姐?”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正燃着炭炉,火热的炉火将女子面上烤得微红。
“你怎么来了?”
那一声叫得亲昵而客套,可对方的身子却未往里偏上一丝一毫,似乎有些不愿让她进屋。
柔臻站在房门口,有些紧张地道:“茉荷,幼萤她烧得很厉害,我们屋子内又没有炭,你看,我能不能先……”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对方轻轻拢起了眉头。
“柔臻姐姐,你也知道咱们采秀宫分到炭火有多不容易。”
茉荷的面色似乎有些为难,迎上对方眼神,一时间竟开始犯了结巴,“我、我屋内的也是最后一块热炭了,再没有多余的了。”
柔臻神色一黯。
片刻,小心翼翼地抬起脸颊,“那我可不可以先让阿萤住过来,她病得很重,不能再着凉了。”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很是温缓轻柔,甚至带了几分乞求之意。
茉荷顿了顿,“这个……怕是有些难呢,这屋子不是我一个人住的,纵是我愿意让她搬进来,屋里的其他几个姐妹也是不大乐意的。柔臻姐姐,不是我不帮你们,是我一人真的做不了主,万一她的病还会传染人……”
“不会的!”柔臻连忙道,“她仅是发高烧,不会传染人的。”
“发高烧……”
茉荷的眼珠子一转,“那应该不严重吧,我每次身子发热,睡一觉第二日便好了。最多也就两三日,你也不用太担心。”
不严重?
都发了那么多天的高烧,怎么会不严重?!
柔臻急得直跺脚,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对呀,柔臻姐姐。”
对方站在房门口,歪了歪脑袋,忽然问道:“姜幼萤她不是得了皇上的赏识,都去御前了,怎么连炭都没有了呢?前几日,不还送了许多首饰布匹进来吗?”
说着说着,她缓缓捏细了嗓子,竟摆起一副姿态来。
“不像我们这些命不好的,只能留在采秀宫里头,眼巴巴指望着能有哪个娘娘贵人捞自己一把——对了,柔臻姐姐,我前几日不是给姑姑绣了副刺绣吗?姑姑似乎很是满意,要让我跟上她去打点国宴呢!”
齐国国宴,几乎宫里头所有娘娘都要盛装入席,只要她在国宴上表现得好一点,就可以出去伺候主子了。
柔臻愣了愣,只能强扯出一抹笑,温声恭喜她。
茉荷趾高气扬地也弯了弯唇。
这几句,不光是赤.裸裸的炫耀,还带了几分阴阳怪气。柔臻性子柔,没同她计较,一心只念着幼萤的事。正欲再度开口求她,院外忽然传来一声:
“姑姑,肖公公刚刚派人来说,一会儿皇上要来咱们采秀宫,让咱们抓紧时间收拾收拾——”
皇上?
众人大惊失色。
皇上怎么来了?!
采秀宫之于宫人,无异于不受宠的娘娘打入了冷宫,根本没有旁人愿意踏足,皇帝更是一向不踏入后宫,今日怎的……到这里来了?!
采秀宫的姑姑连忙迎上前,喊着所有宫人来到院中。
与姑姑擦肩而过的一瞬,柔臻小心翼翼地道:“幼萤她还病着……”
“病什么?昨日我明明见她醒来了。赶紧给我把她抬出来,皇上都来了,她还有独自睡在屋内的道理?!”
幼萤是醒来了,可身子却不能吹冷风,柔臻眼中含了些泪,可对方压根不顾着姜幼萤的死活。
当她晕晕乎乎地被人驾到院子正中央时,忽然一道冷风拂面,那阵风凉得彻骨,宛若一把锋利的冰刀,直将她的身子骨剜碎。
姜幼萤缩了缩脖子,头重脚轻地站在院中。柔臻站在她身侧,万分担忧地看着她。少时,只闻一阵极为尖利的传报声,有小太监捏着嗓子喊道:
“皇上驾到——”
尖细的声音落入耳中,终于让姜幼萤的意识稍稍清晰了些。
姬礼?
她病了许多日,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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