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昱呆呆看了他半天,才眸子一弯,仿佛梦里荆寒章看到时的那样,开心地说:“好。”
荆寒章莫名心头一软,他也跟着笑,问:“好什么?你听到我方才说什么了吗?”
晏行昱拼命点头,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地开心,连数金子时都没瞧见他笑得这么欢过。
“殿下说救我!”
荆寒章心也越来越软,情不自禁就得意起来:“是啊,你殿下舍身救你,开不开心?”
晏行昱直接冲上前,双手勾住荆寒章的脖子,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欢喜。
他大概从没这么开心过,竟然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开始蹦跶,有两下还踩到了荆寒章的脚尖。
荆寒章龇牙咧嘴强行忍住没叫出声。
晏行昱还沉浸在欢喜中,一边抱着荆寒章的脖子蹦一边喃喃道:“殿下救我,殿下来救我。”
荆寒章突然沉默了。
这一声声看似欢喜的话,荆寒章却仿佛重溯时光,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被娘亲带走的孩子在无声中对他的祈求。
殿下救我。
殿下并没有救他。
荆寒章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他定会觉得当年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晏行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哪里还用得着为他往后的遭遇负责,晏行昱如何,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但现在,荆寒章却懊恼又悔恨,恨幼小的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又恨自己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让那么纯澈的小鹿受了这么多的苦。
当年,他不该将晏行昱的手递给那个恶毒的女人,他就该将最好的小鹿偷走,被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荆寒章将情绪收敛起来,将还在蹦跶的晏行昱抱起来掂了掂,嫌弃地道:“这么瘦,你要多吃点,我都生怕你活不到及冠。”
“我会的!”晏行昱立刻保证,眼睛里全是荡漾的波光,“我会吃多点,听话喝药。”
荆寒章方才明明那么潇洒强势地说“你殿下救你”,但现在一冷静下来想一想,顿时觉得方才那句话极其羞耻,他怎么就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了呢?
荆寒章干咳一声,将晏行昱放下,含糊道:“今日我大哥封王礼,我要回去一趟。”
晏行昱也很懂事,忙道:“对,殿下合该去一趟的。”
荆寒章:“那你……”
“我要取了护身符再归京,殿下先回去吧。”晏行昱道,“等我拿到护身符会进宫送去给殿下。”
荆寒章点头,反正他也不能白抄这么长时间经,拿个和晏行昱一模一样的护身符戴在身上,他……咳,也不是不乐意。
荆寒章想了想,又将自己的玉牌递给晏行昱,道:“你凭这个可以随意出入宫门。”
晏行昱接过来,眸子弯得像月牙似的:“嗯!”
荆寒章也没急着走,陪他一起吃了素斋。
平日里晏行昱总是往米饭地下埋那不喜欢的口蘑,今日不知是不是他答应了荆寒章要多吃,根本不再往米饭下埋菜,全都欢喜地吃了。
荆寒章很满意,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口蘑。
晏行昱:“……”
荆寒章嫌弃地吃着素斋,随口问道:“你吃素多久了?”
晏行昱道:“从寒若寺开始就如此了。”
荆寒章“哦”了一声,眼眸不善地瞪着他:“你回了相府,可别想着为了能吃胖,直接吃大荤大腥啊。”
晏行昱拿筷子的手一顿:“啊……”
荆寒章怒道:“你还真这样想了?”
晏行昱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就想了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成。”荆寒章拿筷子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没好气道,“想吃肉是好事,但你的身体根本不能一下承受得住,连我这种不会医术的都知道,你不会不知晓吧。”
晏行昱知道,头垂得更低了。
荆寒章一看他这副样子,又不忍心骂他了,道:“你回去让鱼息给你做点药膳吃,里面先放肉沫,再放肉丁,等习惯了再放肉片。”
晏行昱疑惑地抬头看他:“殿下竟然懂这个?”
荆寒章哼:“你殿下无所不知。”
晏行昱立刻说:“殿下英明神武。”
荆寒章:“……”
荆寒章幽幽看他:“回去记得给我一颗金子。”
晏行昱:“……”
饭后,荆寒章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侍从下了山。
晏行昱目送他离开后,正要回厢房,就瞧见护国寺高僧正在一旁含笑看着他。
晏行昱让阿满推着自己上前,行了个礼。
他不知高僧僧号,只好颔首,算是打招呼。
高僧也并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淡淡道:“护身符明日会做好,到时连尘会来接你。”
晏行昱道:“劳烦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我与殿下这次互换,本该时间更久,敢问大师是否是因为护国寺之故,才只缩短为八日?”
高僧高深莫测道:“紫微星和大凶之煞本是相互排斥,彼此牵制……”
晏行昱等着他说后面的话,却见高僧一笑:“现在却不是了。”
晏行昱有些疑惑,不是什么?不排斥不牵制了?
他正要再问,高僧却道了声佛号,颔首一礼,转身离开了。
晏行昱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有荆寒章在,晏行昱在护国寺根本没法安心入睡,硬生生撑到了第二日清早,高僧将两个护身符送过来。
晏行昱前段时日本就生过病,一夜未睡有些蔫蔫的,他让阿满接过护身符,向高僧道了谢后,国师便到了。
晏行昱本来坐在轮椅上,国师到了后冲他一点头,他才将腿上的大氅拿开披在肩上,起身站了起来。
国师和高僧在禅房煮茶论道,晏行昱不好打扰,便坐在禅房外的木道上仰头看瀑布边的红梅。
不和荆寒章在一起,晏行昱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宛如一块冷玉,他微仰着头,半束起的长发垂在肩上,盯着一簇花出神。
阿满蹲在一旁,小声说:“有了护身符,您和荆……七殿下就不会再互换了吧?”
他平日里总是换荆寒章名字,现在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荆寒章在晏行昱心中的地位之高,从善如流换成殿下了。
“不知。”晏行昱呼出一口白雾,羽睫微颤,“我不能要他的血……你派人去寻殿下身上的佛生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阿满嘀咕道:“整个京都城都几乎翻个遍了,根本寻不到。”
晏行昱侧过脸,淡淡道:“都翻遍了?”
“哦。”阿满道,“皇宫还没翻。”
晏行昱捧着小手炉,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去翻。”
阿满撇嘴:“说得容易。”
晏行昱瞥他,阿满立刻道:“翻,翻他娘的。”
晏行昱:“……”
晏行昱蹙眉:“你从哪儿学来的?”
阿满知晓他家公子光风霁月,自小是浸在书墨中的贵公子,根本听不得这种市井之词,他讨饶道:“公子我知错了,您就像待七殿下那样宽容我吧。”
晏行昱一愣,不知怎么的,在旁人口中听到荆寒章的名字,他心口骤然一跳,涌上一股十分新奇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阿满却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耳根红了。
阿满:“……”
完了,公子好像真的要断袖。
半个时辰后,国师和晏行昱动身归京。
在路上,外面已经再次下起了雪,晏行昱却没有和荆寒章互换,看来护身符的确有用。
午后,寒若寺马车入京。
国师本来打算将他送回相府,晏行昱却拿着荆寒章给他的玉牌,要入宫给殿下送护身符。
国师古怪道:“我替你……”
“师兄笨手笨脚的。”晏行昱眼睛眨都不眨地道,“若是弄坏了可怎么办,行昱不想再抄这么久的书了。”
国师:“……”
国师幽幽道:“你就是想去见他?”
晏行昱点头:“是的。”
国师瞥他一眼,不知看出了什么,只好随他去了。
晏行昱兴致勃勃地入了宫,但到了七皇子宫却被告知荆寒章并不在殿里,好像是去御花园赏梅了。
应该是荆寒章吩咐过,宫人对晏行昱十分殷勤,特意将他带去御花园。
晏行昱很想见荆寒章,便让阿满推着跟着去了。
御花园此时只开梅花,大雪纷纷而下,梅雪争春。
晏行昱刚被推着到了御花园,就耳尖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暴怒。
“……是死了吗?!炭盆不给,连个蒲团也不成吗?!跪疼了本殿下的膝盖你们该当何罪?!”
“陛下吩咐的!陛下只是吩咐我跪,他罚我不准拿蒲团炭盆了吗?!”
“滚!全都给我滚!”
“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本殿下要是叫一声疼,就不是个男人!”
晏行昱:“……”
晏行昱忙催着阿满快些,听那话,荆寒章似乎正在被罚跪。
果不其然,晏行昱进到御花园,便在一处梅树下瞧见了满脸煞气正在罚跪的荆寒章。
不愧是七殿下,连罚跪都跪的气势汹汹。
晏行昱吓了一跳,还没到就远远地喊:“殿下!”
正在暴怒着朝宫人发脾气的荆寒章余光扫到他,突然浑身一僵,愕然看着。
他怎么这么早就回京了?!
皇帝生平第一次罚了七殿下罚跪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宫中,特意来奚落他的人有不少,全都被他骂了回去——他跪着的气势都比别人站着的气势足的多。
荆瑕之和荆迩之都差点被他团着雪砸中脑袋,还没奚落几句就抱着头跑了。
许多人都瞧见了七殿下罚跪的模样,但荆寒章根本不在意,罚跪罚得都像是在宴会上享乐,一会指使宫人拿这个拿那个的,除了不能站起来,十分惬意。
但现在晏行昱一来,荆寒章就像是被人剥光了赤身裸.体在闹市街游街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他这副出糗的样子……被晏行昱看到了。
被晏行昱看到了……
啊,荆寒章差点死过去。
晏行昱很快就到了跟前,荆寒章羞愤欲死,恨不得把他轮椅给掀了让他赶紧走,但皇帝身边的太监安平正在一旁盯着他,他不好做太奇怪的举动,只好盯着衣摆上的花纹猛瞧。
誓死不抬头,也不吭声。
晏行昱到他面前,满脸焦急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跪在这里?”
荆寒章也知道了为什么晏行昱每次躲避时都想把脑袋往衣襟里缩了,他现在就恨不得把头给埋到靴子里,再也不要见人了。
晏行昱还在那担忧:“殿下,殿下你冷吗?”
荆寒章脸烧得通红,心想你别问了别问了,成不成,求求了。
晏行昱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踩着七殿下的自尊心还在上面转着圈的跳舞:“殿下!”
荆寒章:“……”
殿个鬼!你殿下马上就跳河!
晏行昱终于意识到自己坐着荆寒章还跪着,场面到底有多不对了,忙一只手按着荆寒章的肩膀,一只手撑着轮椅扶手,直接从轮椅上跌了下来。
噗通一声,膝盖直接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荆寒章:“……”
荆寒章听着一阵牙疼,骇然看着他,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怒道:“你干什么?!”
他知道晏行昱要伪装成瘫腿,才故意做出这番姿态,但那可是膝盖,就直接往地上撞,就不疼吗?!
晏行昱刚归京时,曾来宫里面见陛下,行礼时也是这番模样。
当时荆寒章虽然听着膝盖疼,但也只觉得这鹿能忍也对自己够狠,根本没有什么心疼的感觉;
但现在,荆寒章心尖都在颤了。
见晏行昱膝盖刚好跪到雪堆上,荆寒章连忙把自己大氅的衣摆往他膝盖下塞,怕他会着凉生病。
晏行昱扶着荆寒章的肩膀艰难跪稳,疼得下颌都绷紧,他压低声音讷讷道:“我怕遇到圣上,又拿针……”
荆寒章一听,差点跳起来骂他。
“胡闹!”
晏行昱被震得耳朵疼,莫名有些委屈,他将护身符拿出来,道:“我是来给殿下送护身符的。”
荆寒章气得耳朵都懵懵的,但这人骂又骂不得打都舍不得,只能强行将怒火吞回去,不情不愿地将护身符收了起来。
晏行昱正要说话,荆寒章就不耐烦道:“好了,护身符也给了,赶紧走吧。”
晏行昱忙道:“殿下为什么会在冰天雪地里跪着啊,若是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你殿下身强力壮,冻不坏。”他瞥了晏行昱那瘦弱的小身板一眼,“你顾好自己就成了,乖乖回去。”
晏行昱说:“可是我心疼殿下。”
荆寒章:“……”
荆寒章冲他怒道:“你又来?!金子呢,你带金子了吗?!”
晏行昱“哦哦哦”,忙将钱袋拿出来——在路上他问国师要了一把金子,够说几句实话的了。
晏行昱精打细算,数了数,高兴道:“殿下,我还能再说七句,都给您,我说完再走吧。”
荆寒章:“……”
荆寒章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都红了,他彻底服气了,低声道:“你赶紧走吧,乖一点,听我的话。”
晏行昱道:“殿下还没说为何要在这里罚跪?您说了什么顶撞陛下了吗?”
“我能说什么啊。”荆寒章死鸭子嘴硬,哼了一声,道,“就是……唧唧咕,咕咕唧……”
晏行昱没听清:“您说什么?”
荆寒章被问得烦了,但晏行昱从来不骗他,他也不想骗晏行昱,只好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睛没好气道:“江枫华一定是将护国寺的事告知了父皇,他大概认定我是断袖,要给我赐婚,让我尽快成亲!”
晏行昱一愣,呆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殿下不是答应了……要和我成亲吗?”
荆寒章:“……”
荆寒章“噗嗤”了一声,又气又笑:“我什么时候说过?”
晏行昱不吭声,拽着腰间的护身符来回摆弄。
荆寒章瞪了他一眼,大概瞧出来了晏行昱有些难过,他干咳一声,道:“我……你殿下没答应。”
晏行昱眼睛又像是火折子似的一吹就亮了起来,眼巴巴看着荆寒章:“您是怎么说的?”
他真的想知道荆寒章到底是怎么和皇帝说的,竟然能让表面上一直很疼他的皇帝气得当场让他在原地罚跪。
“我说……”荆寒章噎了一下,看了看晏行昱那昳丽明靡的脸蛋,突然又低下了头,耳根越来越红。
晏行昱不明所以:“殿下?”
荆寒章彻底忍不了心脏狂跳的感觉了,直接气冲冲地道:“我就、啾、就说,如果他给我赐婚的人容貌比你好看,我就娶!”
晏行昱:“……”
荆寒章说完,自己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荆寒章十分不喜皇帝这样的做法,如果他真的是断袖,这不光让他和晏行昱再无可能,还直接毁了被赐婚女子的一生。
好好的姑娘,谁愿意心甘情愿嫁给断袖。
皇帝的赐婚八成是试探,荆寒章还是气得够呛。
他当时只是想摆脱皇帝的赐婚,只是回头细想之下,他说出这种只有登徒子才会说的话,也太过放浪了。
而现在,他还把话学给晏行昱听了。
荆寒章羞耻得差点要呜咽了,突然就感觉到晏行昱急忙往他手里塞了一颗金子。
荆寒章愕然抬头。
晏行昱漂亮如琉璃的眼睛中仿佛有焰火似的火焰,他高兴地说:“太好了,整个京都城,没有人会比我好看了。”
荆寒章:“……”
作者有话要说:晚睡的喵喵有二更吃。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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