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接地气的奥迪载着许肆月往闽江路去,还剩两条街时,她就酝酿着让司机停远点,剩下的路宁愿步行。
她倒不是真那么娇贵的嫌弃车不好,是不想让许樱看笑话,嚼她舌根,谁知道她约见面是安的什么心。
许肆月刚要出声,司机憋不住话了,突然说:“太太,您千万别因为这辆车跟顾总不愉快,实话跟您说,车虽然不贵,比不了那些大几百万的,但是意义不一样啊。”
“……意义?”
司机掏心掏肺地点头:“我跟顾总三年了,这奥迪是他买的第一辆车,他特别在乎,一直到现在都会过问它的情况,平常也不开,不是嫌低档,是舍不得。”
许肆月差点脱口而出“一辆奥迪有什么舍不得”,但猛地想起某个过往,把话咽了回去。
她跟顾雪沉恋爱的那段时间,他在钱的方面没有任何家庭辅助,纯粹靠各种奖学金和专业能力,但在她身上从来不省,但凡他能做到的,都会给她。
有次压马路去江边,返程的时候她累了,那时候还不流行叫车软件,只能在路边等着打车,然而位置偏僻,根本等不到,她大小姐脾气忍不住上来,给他摆了脸色。
“既然没车干嘛要来这儿啊!不知道我走多了脚会疼吗?”
她那时想分手,已经不怎么照顾他的感受了,讲话戳心戳肺。
顾雪沉漆黑的眉眼在路灯下显得俊丽又寂寥,沉默看着她。
她被看得有点心虚,顺手指向经过的一辆白色奥迪:“我也不指望你买什么贵的车,这个总行吧?”
十八岁的她真是被惯得无可救药,天真认为谁家里都有些供子女挥霍的余钱,只是他要面子,没跟父母开口而已,结果就让她到处吹风受累。
她气鼓鼓地要给狐朋狗友们打电话来接,顾雪沉突然走到她前面蹲下,声音很低:“上来。”
记忆里的两个字仿佛响在耳边,许肆月怔怔看着车窗外,心口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她总忘不掉那天后来的场景,顾雪沉的背清瘦挺拔,向她敞开,而她鬼使神差爬上去,勾住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没了脾气。
顾雪沉背着她,从江边到闹市,沿途经过无数或明或暗的路灯,足足走了三四公里。
“太太?您在听吗?您要实在不喜欢,我可以把车停远一点。”
许肆月回过神:“……不用了,门口就行。”
她尽力挥散开满腔的涩意,硬着心肠想,顾雪沉特意安排奥迪果然有目的,提醒她过去有多渣,现在就得受多少气。
梧桐咖啡馆在闽江路的尽头,许肆月下车前,司机说:“太太,要是需要动手的话您叫我!”
许肆月淡嗤,戴上宽大太阳镜:“这种水平的我还打得过。”
咖啡馆里音乐声舒缓,许肆月站在门厅巡视一周,并没有发现许樱的影子,她正打算上二楼,服务生殷勤地迎过来:“您是许肆月小姐?”
许肆月停住脚步:“是,许樱在几号桌。”
服务生把她往吧台迎:“她不在,给您留下个行李箱,说务必交到您本人手上。”
许肆月皱眉过去,服务生果然推出来一个34寸大箱子,虽然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
她淡声问:“你们什么都敢收?不怕是违禁品或者定时炸|弹?”
服务生吓了一跳:“不能吧!绝世大美人和邻家小美人之间传递东西,怎么可能有危险!”
许肆月:“嗯?”
“大美人!”服务生诚恳看她,“您要不放心,可以当场打开看看,我把消防器材准备好!”
许肆月被取悦了一点点,耐着性子拉开行李箱,里面横七竖八,胡乱塞满了她从前买过的名牌包和首饰,还有一张机打卡片:“跟上次的祖母绿一样,都是用过的旧东西,家里没位置放,还给你,爸会给我买新的。”
司机本来在车里等得犯困,手机猛然间炸响,下车时还高冷精致的太太此刻仿佛要把人就地手撕:“进来帮忙搬东西!”
梧桐咖啡馆外有个观景的小庭院,种了不少葱郁绿植,楼角的一棵矮松后面,有个娇小身影正蹲在地上,小心地扒着缝隙往外看。
“啊,姐姐来了!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我好紧张!”
“还没出来……还没出来……哎哎哎出来啦!为什么……她好像在生气……”
“我,我还是去当面问问!”
她往起一站,后面有一只手马上按住她,柔声说:“肆月就是这个脾气啊,很难哄的,我早跟你说过了,你还不相信。”
许樱回头,自责地看向梁嫣:“是不是我把姐姐的包和首饰装得不够好?我每一个都套了防尘袋,整整齐齐排在里面的,也许是没有带盒子她不高兴?还是我在卡片里写的内容太生硬了……‘姐姐,我不会占用你的东西,我把它们物归原主’,这样太直白了是不是?”
梁嫣眼睛里光芒微闪,耐心地笑:“不是你的问题,就像我跟你说的,你如果今天直接跟她见面说这些,她会更生气,觉得你在侮辱她,现在的结果已经很好了,来日方长嘛。”
许樱丧气地抱住膝盖:“我的身份是原罪,我没资格接近她……”
梁嫣问:“许樱,现在你是许叔叔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跟肆月联系,还把东西还给她?不怕她骂你吗?”
“那是我爸眼瞎!”许樱眼眶微红,“我怎么能跟姐姐比!我凭什么用姐姐的东西!连她以前睡过的房间我都不敢进去,就怕弄脏了,姐姐骂我打我都是应该的,谁让我是小三儿生出来的女儿,活该被她恨。”
梁嫣脸上有不解的怒意一闪而过,软下嗓音说:“我是她最好的闺蜜,你听我的没错,肆月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了,你太殷勤,她反而会认定你不怀好意。”
许樱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我懂……梁嫣姐,今天幸好你路过看到我了,才让我没犯大错,还帮我把箱子送进去。”
“应该的,我也是为肆月好嘛,”梁嫣拍拍她,“其实如果你真想跟她拉近关系,不如帮她解决点实际的问题。”
许樱抬起头:“她有麻烦?!”
梁嫣叹了口气,流露出心疼:“肆月最大的麻烦就是顾雪沉啊……他娶你姐姐不是因为爱,只是报复她而已,别看表面光鲜,实际她吃了不少苦的,何况她另有所爱,回国前刚交了新男朋友,结果……”
见许樱很久没说话,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尖,难过问:“许樱,肆月这么可怜,你肯定愿意替她出力吧?”
许肆月一路冰着脸,到瑾园也没缓解,她把行李箱丢在门口,踢掉高跟鞋进去,模糊感觉有道视线落下来,凝在她身上。
她仰头,顾雪沉果然站在二楼,沉静无波地睨着她:“市场价,租金二百。”
许肆月一瞬间冒出来的骂人狠话简直能出本实体书合集,但狗男人根本没多停留,安安静静进了书房,一看就没打算和她多说话。
开口闭口都是钱,是深蓝科技要破产了吗!
许肆月怒视行李箱,决定丢出去以泄怒火,然而手碰上拉杆时,她顿住,咬着唇让自己静下来。
半分钟后,她拨通程熙的电话:“姐妹,在哪能卖二手奢侈品?”
程熙哇哇叫:“你要卖几件?”
“……一整箱。”
妈哒,生气算什么,赚钱才是真格的。
许肆月拖着行李箱艰难上楼,累得要死也没喊顾雪沉半句,到了房门口时她已经腿软,阿十飞快亮起灯移动过来,伸出机械臂帮她推箱子。
“这个家,也就阿十还像点人样。”
阿十一边悄悄打开大魔王通道,一边超甜回答:“为主人服务是我生存的意义。”
相隔不远的书房里,顾雪沉握着终端,低眸输入,通过阿十的嘴说:“主人,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于是许肆月双手解放,打开程熙介绍的app,把满箱子的东西让阿十拍照上传,定了没比原价低多少的价格,依次挂上去。
都是少见的款,很多现在绝版买不到了,要不是被许樱这么挑衅,她还真的舍不得处理。
但她也知道,一旦上架,有些专门寻求绝版的疯女人一定不会放过。
顾雪沉坐在书房的电脑前,修长食指轻点鼠标,以app最高管理权限,把许肆月上架的包包首饰挨个圈定,限制私信,限制查看,限制购买。
肆月喜欢的,不能卖。
许肆月心神不宁地等了一整天,震惊发现,她的人气居然是零。
她不信邪,咬牙调低价格,又等一天,依然无人问津。
许肆月伤痛地点开“破产姐妹”两人小群,啪啪打字:“我完了,我完全没有生意天赋,一件东西都卖不出去,哭瞎。”
程熙秒回:“卖不掉就先放着嘛,反正是没人买,又不是你自己想留下的。”
许肆月被安慰了,起身把东西都妥帖收进衣柜里,许樱丢来的,和她卖不掉剩下的,完全是两个概念,突然就没那么恶心了。
她继续打字:“但我也得赚钱啊,特别急,不用出门的可以做什么?美妆博主?”
程熙试图阻止:“当心你家大魔王……”
许肆月冷笑:“就是他逼我的。”
她行动迅速,在卧室里选出一块高逼格背景,准备好一众用品工具,但把手机调整了几个角度都不合适,最后她盯上阿十。
“阿十,你有录像功能么?”
阿十眼睛闪了闪:“确定开启录像?”
“开!”
阿十乖巧听话,一脸纯善地打开摄像头,然后就时时把眼前画面传输到了大魔王的终端上。
顾雪沉摘下金丝平光镜,皱眉盯着终端屏幕,许肆月刚洗过脸,素颜清纯,戴了个小兔子的毛绒发箍,把长发拢到耳后,她正在研究阿十,没防备地靠近,脸颊几乎贴上来。
纤长睫毛,小巧鼻尖,浅红饱满的唇,近在咫尺一样。
顾雪沉凝视她,喉结微微滚动,把整段视频加密保存,继而眸光冰冷地盯着电脑,在许肆月准备上传分享的一刻,切断她的网络。
许肆月试了几次后忍无可忍:“阿十,网断了!”
阿十用机械臂捂住圆滚滚的脑袋:“接口都在大魔王的书房里,阿十不敢去。”
许肆月指望不上它,抿了抿唇,起身走出卧室。
天色早已经暗了,一楼客厅和走廊里还亮着不灭的灯,她深呼吸几下,暗自祷告顾雪沉千万不要在书房。
许肆月尽量轻手蹑脚,手搭在书房的门把上,轻轻压下。
还好,没锁。
她屏住呼吸,将门推开少许,见工作台上并无灯光,电脑也关着,只有墙角落地灯似乎在亮,但没有声音,不像有人的样子,应该是用来备用照明,整夜不关的。
许肆月总算放下心,站直身体,一举把门全部打开,下一秒,她犹如掉进冷库,凝固在原地。
落地灯笼罩出的范围里,男人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上半身赤}裸,手中正提着刚脱下来的白色衬衫。
他淡漠转过头,迎上许肆月着火的视线。
许肆月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无限加重。
生理反应!纯粹的生理反应!但……
顾雪沉立在灯光下,长腿笔直劲瘦,腰带以上,所有风光全部在她眼前,冷白色的皮肤仿若玉质,腰线紧窄漂亮,有浅浅凹陷的腰窝,脊背向上是流畅利落的弧度,肩胛骨薄薄凸出,上面隐约印着浅淡的陈年伤痕。
许肆月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干涩。
顾雪沉面无表情,把衬衫重新披上,但来不及系好扣子。
偏偏这样半遮半掩,更把他胸腹舒展紧实的肌理突显,锁骨向两侧略略斜飞,锋利得犹如杀人不眨眼的刀。
许肆月最后看向他那张脸,露成这样,却还禁欲冷然,堪比教堂里最美貌高洁的大天使。
“看够了么?”
许肆月嗓子有点哑:“还行,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网断了,记得修。”
她按着墙出去,某一瞬有那么点后悔,回明城以后,她一直跟顾雪沉分房睡,倒是少见了很多风景。
许肆月回到卧室,再看自己的美妆视频不禁索然无味,跟真精致相比,她这个明显不够看,没热度,赚不来钱。
手机忽然“嗡”的一震,破产姐妹群里,程熙做贼似的给她分享了一个链接。
“肆月,悄悄的啊,姐妹儿给你弄点刺激的降降火气,会员账号也借你,省着点看。”
许肆月直觉不对,点开,扑面而来一张血脉膨胀的漫画图,再往下一翻,全是类似的刺激露肉小黄漫。
她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关掉,身体却诚实地点开人气最高的那部,金币分分钟花出去不少。
……烂画风,主角丑,身材差的一批,居然还敢拿来卖钱,跟刚才见到的顾雪沉相比根本——
许肆月滑动屏幕的手指蓦的停住。
过了半晌,她跳下床,从自己的箱子深处拽出一个年代久远的手绘板,连接电脑,安装相关软件,拿起笔的一刻,手腕在微微发抖。
久违的兴奋。
她抿紧唇,手指勾动,起初显得生涩,很快找到节奏,午夜时,画出了一张上好色的全稿。
画上的男人微微偏头,侧脸勾魂摄魄,浴巾松松围在腰间,露出的上身与书房里那位不可亵渎的英俊大天使如出一辙。
阿十双眼扫描完,震惊了:“主人!你——”
“阿十,有大魔王做原型,我这套要是继续画下去,再加上点限制级的动作情节,肯定比那些都火,”许肆月双眼明亮地看它,“你说,我取个什么笔名好?”
午夜别墅,顾雪沉站在许肆月的房门外,黑瞳盯着终端屏幕上被阿十传输来的图片,手指隐隐发紧,白皙额角跳起青筋。
然后,许肆月终于有了笑意的声音,顺着门缝传出,和转换过来的文字同时递到他面前。
——“就叫,一条黄花鱼。”
顾雪沉忍耐着,一字一字输入,让阿十问:“为什么?”
许肆月极有自知之明,又丧又萌地回答他。
“因为我真的……”
“又黄,又花心,还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