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虞选了要送给简贵妃的是一对紫底粉彩釉并蒂莲花纹的瓶子,也不是因为别的,这是皇帝赏下来的,旁人想在上面编排也好堵回去。
她打开朱红的锦盒,手指轻抚在瓶身上,触感冰润无痕,一点灰尘都不沾。
“主子,可有不妥之处?”南书见她定定地看着这对瓶子也不说话,才出声询问。
“无事,”她抬眸轻笑,“你好生拿着吧。时辰不早,我们该走了。”
“是。”南书将锦盒盖上,换了个方向小心翼翼地捧着。
“主子,”南竹迟疑着开口,“尚衣局送了刚制好的宫装过来,要不奴婢先伺候您更衣?”
她担心简贵妃怪罪主子穿着过于简单,态度敷衍,可见上次从瑶华宫回来的模样把她吓得不行。
乔虞之前挑了件藕荷繁花丝锦宽袖衫,刺绣的纹路精细然而款式却十分简单普通,若是参加寿宴,藏在一群姿容各艳的嫔妃中间简直半点竞争力都没有。
她微微摇头:“简贵妃本就针对过我,虽说她位高势重,不至于将我放在眼中,但能低调些就是好的。”转头笑着看了一眼南竹,“贵妃一向高傲,我穿的简单些她觉着我有心示弱便懒得跟我计较,若是打扮的隆重,觉着我是故意争锋,就更不好收场了。
南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染上点点钦佩:“还是主子想的周到,是奴婢多言了。”
“有话说出来是好事,这是在咱们自己宫里,不必太过拘谨。”乔虞温言安抚她,南竹虽然性子活跃些,但同样手段也灵活,人缘又好,一张可爱的笑脸在哪儿都受欢迎,短短几个月已经跟明瑟阁上下的宫婢太监都混熟了,“南竹,你要留在阁子里,好好看着。”
“嗯。”南竹重重地点头,才目送着乔虞带着夏槐、南书踏着被晚霞映照得格外迤逦的道路,向着瑶华宫走去。
乔虞本以为自己已经早了许久出门,没想到到了瑶华宫,才发现来的人已经不少了。只是下首嫔位以下的位置,只有庄贵人坐着,再想想也是,只有她们两个无主位嫔妃要顾忌,自然来得早些。
“妾来得早,也不敢随意惊扰了其他姐姐,光一个人坐着,难免心有顾忌不敢多言,这好不容易才把姐姐您给盼来了。”庄贵人热情的迎上来,问礼后便主动引路与乔虞坐到一起。
庄贵人在贵人中年龄最长,而夏贵人怀胎已有八月了,在贤妃娘娘的细心照看下,已经选了助产嬷嬷和奶娘随身照看着,安心得在永寿宫待产,已经许久不出宫门了,如此说来,庄贵人坐前一些也是应该的。
乔虞轻轻颔首,语意含笑:“是我临出门的时候稍耽搁了一会儿,幸好并未到的太晚。”她话音刚落,就听一道娇蛮可人,带着仿若孩子般无知无畏的张扬直率,“乔嫔可总算来了。”
乔虞起身见是陆婕妤,忙见礼问好:“妾见过陆婕妤。”
陆婕妤穿了一身粉蓝缎面的竹叶梅花刺绣宫装,点染曲眉,粉腮红润,绛唇素齿,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看过来,清澈见底,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不屑隐藏,直白白地显露在眼底,就凭这份率气坦然,就将她言语行动间的蛮横张扬,统统变成了孩子撒娇般的娇蛮活泼。
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乔虞,语气颇为同情:“你这是恨不得就带个素色簪子出门了,看来简贵妃上次真把你吓住了。”
这话着实没法接,乔虞抿唇微笑。
陆婕妤视线停留在她脸上,讶异道:“诶别说,上次杨容华说的确实没错,你确实有些像我。”倒不是五官上的相似,而是那股子天真稚气,她清透的眸底慢慢显出几分讽意,语气却一如既往的爽朗调笑,“这倒是有趣了,下次寻个机会我定要问问皇上有没有发觉,不过应当是没错了,当年我选秀的时候,皇上就是当场记了名,听闻你也是?看来咱们到注定有这个姐妹缘分了。乔嫔你要什么时候有空,该多来我那钟粹宫喝喝茶聊聊天才好。”
这话光听内容像是亲近,但不知为何,通过陆婕妤的口说出来,张扬直率的语调,浑然不知事、满是笑容的神情,总让人觉得她话中更有深意。
而且是不怎么让人愉快的意思。
总算知道这位怎么人缘这么差了,好话都能说得难听,也是一种本事。
没办法,谁叫人家比她级别高呢,乔虞自然是含笑应下,听着她娓娓而谈,时不时配合地露出几抹尴尬黯然的神色,以满足陆婕妤某些隐藏的恶趣味。
好不容易送走了满脸灿烂笑容的陆婕妤,乔虞暗自叹了口气,刚刚坐下,就见身边的庄贵人体贴地递上茶碗,清扬的茶香扑鼻而来,令她紧绷的神经也跟着一松。
真诚地道了谢,乔虞伸手就要接过来,但就在两人交接之际,茶碗忽然轻微倾斜了一下,些许茶水倾漏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
庄贵人一惊,忙将茶碗放到桌几上,拿着手帕擦拭着她手上的水迹:“真是对不起姐姐,妾、妾真不是故意的。”
大约茶已经上了有一回了,茶水只是温热,一点痛感都没有,乔虞出声安抚她:“没事的,这茶并不烫。”
庄贵人擦去了水迹,细细检查了一下手腕处的衣袖,才松了口气:“幸好并未弄到衣服上,不然连累姐姐耽误贵妃娘娘的寿宴,妾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她看过来的目光内疚而充满歉意,“是妾莽撞了,以后必定小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是一点茶水罢了,像你说的,连衣袖都未沾染上,擦了也就罢了,不用太自责。”乔虞柔声道,清眸流转,满是真挚的笑意。
庄贵人这才舒了口气,露出放松的笑容:“谢姐姐宽慰,”她微微垂首,有些羞涩,“这是妾进宫以来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一直提着心,太过紧张慌乱,才总是仓皇出错。”
“放宽心,”乔虞靠近她,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是简贵妃娘娘的大喜日子,不会有事发生的。”
“承姐姐吉言。”庄贵人点点头,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许久,等到满厅的人都坐满了,今日的主角,简贵妃才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登场。
她身穿着鹅黄金丝十字如意云纹的蜀锦宫装,高高梳起的朝云髻后点缀孔雀纹镶琉璃珠颤枝的华冠,走动间极细的金玉流珠翩然而动,在光影交叠间,如梦似幻。
简贵妃本就生了一张耀如春华的绝丽之貌,在这一通极近奢美的服饰妆容烘托下,更是天香国色,群芳难逐,连那隆起的肚子也没夺取半分光彩。
“妾等拜见贵妃娘娘,恭祝娘娘福寿长存,芳龄永继。”
听着底下一片祝寿声,简贵妃神情更是傲然,轻抚着肚子刚要做下,就看见了放在主位上的两张坐席,眼中划过一道冷意,转身选了右边那张做下。
“起来吧,”简贵妃扬声道,“今日是本宫的寿辰,多谢各位……”殿外突然想起了响亮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简贵妃话被噎在了喉咙里,面色瞬间一黑到底,也幸好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殿外,不然定会欣赏到美人一秒变脸的有趣场面。
“妾拜见皇后娘娘。”
“各位妹妹不必多礼,”皇后倒是气色颇好,一脸的喜意,缓步走到上首还牵起了简贵妃的手,亲切道,“这本是妹妹的寿宴,本宫该早点来的,可不巧,刚打算出门就被宫务绊住了脚,耽搁了一会儿,果然来晚了,妹妹可千万不要怪罪。”
“当然不会。”简贵妃这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淡淡回道,“皇后娘娘贵人事多,自然时时忙些,妾看着也是十分心疼呢,”她面容一柔,温情满满地抚摸着肚子,“若不是妾怀了龙子,倒是愿意替您分忧的。”
龙子和夺权哪样都戳中了皇后的死穴,她微微眯了眯眼,依旧慈和友善:“妹妹还是好好养胎吧,这是你盼了十多年的孩子,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你!”简贵妃何尝听不出这是在暗讽她年纪大呢,当年她是跟元孝一起被先帝赐婚进成王府,这小丫头也不过碍着她姐姐正妻的情分才先跟皇上熟悉起来,可见着她也是敛声屏气乖乖行礼,现在倒是猖狂起来了。
皇后视线从她身上飘过,一点不打算给她回嘴的机会,端着矜重温和的笑容:“素枝,把本宫送给简贵妃的礼拿过来。”
素枝从她身后走上前,打开另一名宫婢手上捧着的一个梨花木雕的方匣,熠目光辉散发出来,吸引着众人都不由跟着一起望过去。
临近的贤妃一眼望去,啧啧赞道:“呀,这不是上好的合浦南珠么?看着玉润饱满、细腻多彩的成色,果然不凡。”
旁人坐的再远些,哪里看的见什么南珠,只是观那映着光亮散发出来的五彩光泽,便已然可以猜到其珍奇难得了。
“到底是皇后娘娘,这合浦南珠一出手,妾的礼都不敢再让贵妃娘娘看见了。”杨容华以帕掩唇,娇笑出声。
唯有简贵妃目泛寒光,在皇后的凤冠上一扫而过,带着些许嘲讽,不过是笑她用不起帝后专有的东珠,还至于小家子气地使出这样的手段。只要她生下了龙子,便是大功,问皇上破例赐她一颗东珠,难道还不简单么?
今日是她的日子,谁也不能抢了风头去。
“皇后娘娘既然来了,那就快坐下吧,您在坤宁宫忙的脱不开身,在妾这瑶华宫,可不能再累着您。”话说着,简贵妃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一点没有体贴皇后身份的意思,“妾怀有身孕以来成日里腰酸腿疼,太医说了不好久站,还望皇后娘娘别怪罪。”
“子嗣为重,今日又是简贵妃的寿辰,妹妹自便吧。”皇后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些,转眼看着简贵妃抚着肚子一脸得意,出声道,“对了,妹妹可去通知了皇上?”
简贵妃脸色一僵,底下的嫔妃们倒是一个个眼神亮了起来,大约都是存着依简贵妃的荣宠,皇上很可能会圣驾亲临以贺贵妃生辰的想法,望向她的目光充满的希冀和期待。
“皇上前朝事多,不过是个寿宴,咱们姐妹间自己乐乐也就罢了,何必再去叨扰皇上呢。”简贵妃不在意地开口道,瞥向众人的目光中透着嘲讽。
反正今晚皇上定是要来这瑶华宫的,哪用再特意请他来,回头又被哪个狐媚子得了便宜,那她就成笑话了。想在她的寿宴上勾引皇上,呵,想得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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