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君后和太女来说,殷家是块硬骨头。
殷家祖辈世代为将,祖上是跟随卫家起义打天下的将领,不过过了这么多年,也唯有门衰祚薄四个字能形容了。
一个衰败的世家,本会随着历史的洪流满满隐息于世。
但这一代的独女殷云却不一样。
她成了国师。
虽然没有一身打仗的本事,却巧言令色,又身怀些奇异本领,为女帝所信。几年经营,俨然成了帝上身边的大红人。
但在东宫太女看来,这殷云就是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实际没什么本事。
若不是看在殷云在朝中的人脉,她根本不屑去拉拢她!
现在拉拢失败,必然是要除了她的。
那日晚上,夜黑风高,太女带着侍卫前去宫外堵殷云。
结果殷府的小奴却说:“太……太女殿下?我们家主子一个时辰前就被陛下召入宫中去了啊……”
殷府的下人们还不解,这前脚刚召进宫,后脚就宫里来了人?
还是太女殿下亲自来。
她们不大懂。
却见太女卫卓脸色发黑,“被陛下召入宫?你个刁奴,可知陛下如今病重,根本不省人事?!欺瞒本宫你可知道是什么大罪!”
小奴更加无辜,跪在地上哀愤道:“可小奴没有说谎,的确是陛下派了人来,来的还是宫里的大总管啊!”
大总管……韩风……的确是伺候在母皇身边的。
卫卓脸色几变,最后沉了沉眸,“来人!把殷府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大总管带走了殷云。
是想干什么?
母皇醒过来了?一个时辰……整整一个时辰,为什么父后那边没有收到消息?!
卫卓身边的谋士也惊觉不太妙,提醒她道:“殿下,我们先回宫。即便陛下醒过来了,如今这局势也是……”
卫卓压下心头那股不安,手指捏成了拳。没错,即便母皇醒过来了,她的女儿们都被父后杀得差
不多了,自己谁也不必怕!
若是母皇想怪罪,她就大不了……逼宫!
正当这样想着,急匆匆赶回宫的卫卓却在半路上被金甲卫兵给堵了。
还不等卫卓出声,卫兵长振臂一呼:“来人,将前太女卫卓拿下!”
卫卓大惊,“你们……!”话还未完,已经被抵至身前的银枪给逼住了口。
卫兵长唰啦从胸前摸出一金黄绸布,念道:“今证据确凿,太女卫卓勾结君后秦氏残害同胞姐妹,其心不仁,其罪当诛!今朕召金甲卫前去,捉拿归狱!”
卫卓瞪眼了眼,双腿发软。
不……
不可能的。
不是说母皇病重昏迷不醒吗?
怎么会……
不!!
……
就在卫卓和君后两人被扔进天牢的同时,福禄宫也接到了圣旨。
“请皇贵君带着十九皇女殿下走一趟吧。”大总管韩风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人,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态度,算起来,这位才是女帝身边最得宠的红人。
皇贵君似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霜画,去把狄儿带出来。”
不用霜画前去,卫狄自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父君,我来了。”
皇贵君只以为她在这殿里玩,也没太在意,牵着她的手就随大总管一道去了与天殿。
倒是韩风的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一会儿被牵着的卫狄。
卫狄装得是天真,但面对大总管时不时扫过来的视线,她毫不畏惧地回视了过去,甚至无辜地问她:“大总管为什么这样看本殿?”
皇贵君心里有事,听女儿出声,这才惊觉,连忙看向韩风,语气不渝,“大总管这是什么意思?”
韩风笑了:“贵君以为我在做什么吗?不过是看小殿下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罢了。”
卫狄:……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要不是她了解这身体,还真会信了这大总管的鬼话。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是在对她们……不,是在对她父君示好吧?
不过皇贵君依然面无表情,哪怕知道她是大内高手,也还是神色淡淡,“狄儿年纪尚小,到了习武之年自会有安排。”
大总管不以为然,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从卫狄身上肆无忌惮地移到了皇贵君身上。
皇贵君:“大总管,还请自重。”
大总管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怎么,贵君生来就是不让人看的么?”
皇贵君:……
“今日风雨来时,贵君少不得还要微臣庇佑呢。”
“你大可袖手旁观。”他冷言冷语。
大总管没再接话,只是脸色变了变,沉默地大步走在了前头去。
卫狄觉得有几分意思:所以,这两位其实是早就认识的?
……
掌灯的护卫走在前头,领着一行人进了与天殿,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引了大家注意。
待看见那被搀扶着走过来的人时,又哗啦啦地跪了一地,纷纷垂首道:“陛下万安。”
卫狄个子小,被一群人挡在中间,她没跪下去,也没人看她。
不过正因为没低头叩首,这才发现,搀扶着女帝的人竟然是她的姑姑,殷云。
不等她细想,女帝已经开口说,“小十九来了吗?”
卫狄被大总管一把抱起,走了过去。
与天殿里灯火辉煌,而正对着她的女人脸色苍白,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母皇。”卫狄并不亲近地喊了一声,又顿了顿,局促地问她:“母皇病了吗?要记得去御药房拿些药。”
女帝对她笑了一下,转而对身边的殷云说:“你瞧,小十九对朕不亲近,可你看,究竟是朕的女儿。”
“小十九,来。”
卫狄慢慢挪上前。
女帝牵着她软软的小手,指着与天殿上最高的那方金色大椅,语焉不详地问她:“小十九,这位
子你喜欢吗?”
卫狄看看龙椅,又看看她母皇,最后稚气地开了口:“喜欢不喜欢儿臣不知道。不过,喜不喜欢不是要得到了才知道吗?如果母皇让儿臣坐上去,儿臣可能就知道它是不是软软的了。”
女帝神色莫测,“喜欢不喜欢要得到了才知道么……”她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问:“小十九这话有意思,是谁教你的啊?”
皇贵君和殷云姐弟俩同时身体一震,脸色紧绷地看向那八岁的孩子。
卫狄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太女姐姐啊。”
皇贵君身形更僵了,就连身边的大总管目光都闪了闪。
“母皇喜欢那个位子吗?坐起来舒服吗?”
女帝笑了,“不是很喜欢,坐起来也咳咳咳咳——”她摆了摆手,不让伺候的宫人上前,待咳嗽平息,才回答卫狄:“坐起来也不舒服。很不舒服,小十九还想去吗?”
“母皇让我去的话,我就去。”
女帝神色彻底柔和了下来,握着她的小手,带着她往上走,“走,母皇带你去坐。”
没走几步,女帝又开始咳了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而她身边的小孩像一只小拐杖似的扶住了她,小脸上满是自责和担忧:“母皇,我们不去了,不坐那个椅子,母皇回寝宫休息吧。”
女帝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又咳了两声,喘了口大气说道:“没关系。母皇无碍。”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大一小终于到了与天殿最上首的位置。
龙椅宽硕,她亲自把小卫狄抱了上去。
龙位之上,万人之上。
气派恢宏的与天殿就这么尽收眼底。
就像……
把整个天下都看见了一般。
而女帝就站在龙椅旁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嘴角扬着浅淡的笑,说:“狄儿,告诉母皇,你看见了什么?”
卫狄这一次没有装糊涂,只目光沉沉,声音稚嫩而凝重:“母皇,是卫国的壮阔山河!”
这一次,殿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整个大殿安静得恐怕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女帝恍惚间仿佛真的透过那稚嫩的话语看见了京城的繁华的街景,挑货郎们奔走街头巷尾,吆喝声连绵不绝,精致的车马从恢弘的城门前缓缓驶出,奔向那绵延着青山碧水的天地。
这是……
她卫国的山河。
待女帝回过神来,她又问:“这又是谁告诉狄儿的呢?”
卫狄小肉手挠了挠头,没什么停顿地说:“学子监的夫子说的。江山是我们卫家的。”
“狄儿记住了啊。是啊,这卫国的江山,是我们卫家的。”女帝莞尔,转头又咳了两声,“那以后,狄儿来替母皇守着这江山好不好?”
卫狄小眉头一蹙,“那母皇呢?”
女帝被孩子的目光看得心都软了,“母皇也会陪你的。”
“那就好了。”孩子的脸庞舒展开来,荡起轻轻地笑。
龙椅上那对母女之间的温馨没能感动任何人的心神,但都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韩风……拟旨,把慈贵君和小十九的位份都提一提吧。”
韩风上前一步领旨。
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慈贵君和小皇女的位份……再提,可就是……
就在下一刻,所有人齐齐跪下,群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君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卫狄看向女帝,只见她一拂袖,“起吧。”
“是。”众心腹起身。
再一次抬首望向那小小的肉团子,心里不由地唏嘘。
谁又能想得到,最后尸横遍野的皇宫里,踏着众皇女的尸首走上那个最后的位置的,不是汲汲营营的太女,而是这位年纪尚小,但心智过人的十九皇女殿下呢?
是的,在场谁都是人精。
下意识地,都把目光留在了皇贵君殷慈身上。
……竟然,能教出这样的孩子。
不得了啊。
怕是前君后和死去的那三宫的主儿都没能想到,最后成为赢家的,会是这位从不起眼,安然于室的慈贵君。
而在心里经历了好几番大起大落的殷慈表示——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连姐姐殷云递过来的惊奇眼神,殷慈也只能默默回了个苦笑。
……
第二天天未亮,女帝就撑着病重的身子将君后母家一脉全都清理了干净。至于其他几位皇女的死,女帝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反而更亲近殷家,也赞叹慈贵君给她教了个好女儿出来。
这一切,卫狄都不知道,只是偶尔听一号说起。
总之,这么短短两个月,她就坐上了太女的位置,也真是意想不到。
而卫狄也隐隐约约觉得奇怪。
……怎么,小夫郎还没有出现呢?
正当脑海里回忆着小夫郎的音容笑貌的时候。
殷云来了。
手里还抱着一只白毛小狐狸。
想起她这位姑姑曾说要送她的狐狸,卫狄心里一叹,放下手里的书册,跳下椅子,迎了上去。
“姑姑——”她刚念出一声,就与那殷云怀里转头过来的狐狸对上了眼。
腹间滚烫。
白毛小狐狸见了她这个肉娃娃就移不动目光了,就这么望着她。
小卫狄连忙从殷云手里接过小狐狸,满脸的笑容。
殷云只当她喜欢,也挺惊奇小狐狸不挣扎咬人,笑了笑就说:“狄儿喜欢吗?”
“喜欢!”
说完,卫狄就抱着狐狸撒腿儿跑了。
正待说话的殷云:……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卫狄:艾玛,终于找到小夫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