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盒甫一开盖,终于见到光明的蟋蟀甲虫们一瞬间回满血,离梭之箭般纷纷或跳或飞出牢笼,朝四面八方蹦哒而去,奔向久违的自由。
时刻关注徐涿动作的小不点儿最先见到这一幕,受惊地后退半步躲到人群外围,避开虫子们的进攻。
徐涿看到其中几只在大反派的裤腿上落了脚,还不满意,又把小铁盒底部蠕动的又肥又白的肉虫捏起,小心翼翼地一条条放到大反派露出的一截袜子上。
小不点儿在人群缝隙里看见徐涿手上拿着的恶心东西,惊恐万状狠狠捂上嘴巴,不让自己大声尖叫出来。
“嘿嘿。”徐涿坏笑着缩回桌底。
“啊!这是什么东西!”先是一个年轻女子惊骇地喊了声,啪啪地拍胳膊驱赶不明生物,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哪来的虫子!”“啊啊滚开!不要过来!”“快来人呐!把它们弄走!”
高跟鞋和皮鞋杂乱无章地哒哒响,酒杯和瓶子砸到地板上叮叮哐哐,大大小小的蛋糕块pia地掉落在地,兼杂着带哭腔的求救、愤怒的斥责和迷茫的询问,整个大厅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其实几十人里面真正怕虫子怕得脚软的就那么几个,但是这些小东西出现得太突然,大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个反应最大的客人直接将现场氛围推向失控的一端,使得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时,就靠想像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徐涿听到了大反派试图安抚宾客:“大家别慌,只是几只虫子。”
不幸的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喧闹之中,一位高音调的女士尖叫一声,颤抖着手指向他的两脚:“杜、杜总!”
周围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大反派低头一看,心脏骤然紧缩,差点儿没把自己鞋给甩出去。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大男人,他强忍着没有失态,绷着脸狠狠甩了下脚,几条白胖子一个没抓牢飞了出去,周围的人群轰地散开,甚至有人不顾身份向他控诉:“杜总您行行好别过来!”
这些人躲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疾病传染源一样,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未曾受到过这种对待,气得脸色煞白。
徐涿此时已经偷偷摸摸从桌底钻出来,看到大反派一脸的便秘样,不禁心情畅快。再一瞄,那小不点儿捂着嘴躲在四处走动的人群后面,四肢僵硬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喜悦一下子转化为愧疚,徐涿在人群里穿梭,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激得小不点儿浑身一抖,颤巍巍地瞪视来人。
“跟我走。”徐涿附耳道。
说完也不顾是否得到回应,拉着小不点儿就跑,穿过来来往往的宾客,跳下宽大的台阶,在绿植的掩护下避开其他人,贴着墙根一路飞奔,拐上通往树林的小道,最后在树林边缘停下来。
两人喘着粗气,徐涿放开小不点儿的手,边平复呼吸边扬起笑容问道:“呼……你好,我叫徐涿,你叫什么名字?”
小不点儿双手抵在膝盖上顺气,闻言抬头看他,眼睛又黑又亮:“我、我叫杜子佑。”
“杜子佑。”徐涿默念了一遍,“你名字真好听,你长得也好看。”
杜子佑耳根红了:“真、真的吗?”
徐涿点头:“当然啦,我又不瞎。就是太瘦了,你爸爸是不是不给饭你吃?”
杜子佑眨了下眼睛还没回应,徐涿便自问自答了:“是了,连你吃块蛋糕都要骂,平时一定对你很差。”
杜子佑两只杏眼儿瞪得圆圆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从来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父亲的坏话。
“你放心,”徐涿拍拍小胸膛,“他是大坏蛋,我们可以报警把他捉起来,这样他就欺负不了你了。”末了补充一句,“我和警察叔叔很熟的,他们一定会帮忙。”
杜子佑吓了一大跳:“谁、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妈说的啊”徐涿理所当然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他问这话没有别的心思,然而杜子佑听了目光躲闪,嗫嚅着回答:“没、没有。”
徐涿也才八岁,哪能懂得底下的弯弯绕绕,便好心道:“没关系,我妈说的肯定是对的,我们报警把大坏蛋捉起来!”
闻言杜子佑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能报警,不要捉他。”
徐涿努努嘴,想了想,说:“算了,这次已经给了他教训,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杜子佑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父亲,但是小孩子对父辈权威有天生的畏惧,无法想像自己与其为敌的情形。
想到这里杜子佑看向徐涿,甜甜地朝他笑:“谢谢你。”
他眼神里的崇拜与感激太过热烈,徐涿脸上一赧,尾巴翘得老高了。
“哈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学着电视上的好汉粗声粗气道,“举手之劳而已!”
杜子佑嘴巴抹了蜜:“你真的好厉害,竟然不怕虫子,还能想办法让它们帮忙。”
“嘿嘿……”徐涿傻笑着挠后脑勺,被捧得有些飘飘然。
“你从哪儿找来那么多虫子?”杜子佑又问。
“我家里有一只杜鹃鸟,虫子是给它准备的口粮,”说到这里徐涿猛一拍脑瓜,“哎呀真是的,差点儿忘了,我得赶紧回去。”
说完徐涿转身就要走,杜子佑急忙喊住他:“这么快离开吗,派对还没有结束呢。”
徐涿扭回身,把小铁盒抛起又接住,说:“趁天还没黑,我回去再捉一批给它当宵夜。”
“啊?”杜子佑失落地低下头,“哦……那,你慢走。”
徐涿看他低头玩手指,于是歪着脑袋想了想,问:“你要跟我走么?”
杜子佑猛地一抬头:“可以吗?”他迟疑一下,“可是……我父亲会不高兴……”
徐涿不屑地哼一声:“管他呢,你想不想去?”
杜子佑点头:“当然想!”
徐涿说:“那就行了,走吧。”
说着他过来牵杜子佑的手,又软又白,握在徐涿因为爬树长了薄茧的手掌心里,柔软得像块棉花糖。
徐涿高,步子也大,杜子佑小跑着跟后面:“不需要坐车么?”
徐涿放慢脚步,指了指前面:“我家不远,穿过这片树林就是了。”
杜子佑对徐涿的一切都很好奇:“你以前走过这条路吗?”
徐涿很诚实:“没。”
杜子佑眨眨眼:“那你认路?”
徐涿小下巴一抬:“当然,我妈说我是人形指南针。”
杜子佑知道指南针,它能在沙漠和大海里指明方向,有了他就不怕迷路的。他心里徐涿的光辉形象又上了一层。
待走到某棵树下,徐涿突然停下脚步,指了块石头冲杜子佑道:“你坐那儿。”
说完似觉得不妥,又弯腰用手掌把石面拍干净,终于满意地点头:“好了,坐吧。”
杜子佑像上课一样坐得端端正正,徐涿把西装小马甲脱下扔给他,拿着小铁盒捉虫子去了。
杜子佑双手抱着徐涿的衣服,看徐涿趴进草丛里,时而向前一扑,时而匍匐前进,白衬衫和西裤沾了泥巴和草屑。杜子佑完全无法想像,他这副样子回家难道不会被痛骂一顿么?
重新把小铁盒装满虫子后,天色也开始暗下来,徐涿站起身随意拍了几下衣服,想靠过去牵杜子佑的手,又生生忍住了。他现在脏得要死,总觉得不应该去碰对方。
“走吧。”他最终说道。
回到家门外徐涿踮起脚按门铃,方管家很快过来开门。
两个小身影堵在门口,方管家看了看门外,不见徐有材夫妇俩的身影。她问:“少爷,你一个人回来的?”
徐涿说:“我还带客人回来了!”
方管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必要的礼貌还是有的,微笑着问杜子佑:“这位小少爷来家里做客么,欢迎欢迎。”
杜子佑腼腆一笑:“打扰了。”
“我们先去看杜鹃。”徐涿领他到鸟架边,小铁盒放下,自个儿去洗手洗脸换衣服。
杜子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有点拘谨,但是方管家比任何一个管家都要和蔼可亲,微笑着问他想喝什么饮料,想吃什么点心。
“点心我拿来了,”徐涿的声音传来,原来他换好衣服后跑去了厨房,把厨师早上做的黑森林端一块出来,放到杜子佑面前,“以后你想吃了,来我家里随便吃。”
杜子佑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蛋糕,在父亲的眼中,那不单单是块蛋糕,还是一种放纵,一种堕落,是不够自律的罪证。
“啊……”徐涿见他没有反应,亲自用叉子给他弄一点下来送到嘴边。
杜子佑微微张开小嘴,第一次吃下别人喂的蛋糕,又软又香又甜,比以往吃过的每一次都要美味。
徐涿喂了第一叉,第二叉则直接送进了自己嘴里:“好吃!”
他们一人一口轮流着来,很快便解决了这块蛋糕。
杜鹃见他们吃得开心却冷落自己,立即不乐意了,捣乱似的扑腾没有受伤的那只翅膀,直到徐涿用铁盒里的东西喂饱了它,它才消停下来。
“方管家,”徐涿拉杜子佑的手,两人先后站起身,“我带子佑上我房间。”
方管家点头:“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徐涿本意要和杜子佑分享自己的汽车和飞机模型,杜子佑也的确赞叹了一番,他在杜家连玩具都没有,更别提大型模型了。父亲不允许他接触这类玩物丧志的东西。
不经意间,杜子佑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琴盒上。
徐涿注意到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提琴我提不好。”
说着,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徐涿跑过去取出小提琴,有模大样地搭上肩膀,然后……锯了几下木头。
杜子佑努力憋笑,最后还是失败了,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飞鸟掠过湖面一般,在徐涿心里留下几不可察的涟漪。
“我来试试。”杜子佑接过小提琴,给徐涿拉了首最近练的曲子,把对方惊得目瞪口呆:“好听!你可以当我老师了!”
杜子佑羞涩地垂眼,徐涿的赞美让他高兴。“其实我钢琴学得比小提琴好。”他说。
徐涿眼睛闪闪发亮:“好厉害……”
门外有人打断了他们,方管家隔着一道门问:“少爷,先生的电话。”
徐涿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来,问:“什么事?”
方管家说:“他问你是不是回家了。”
徐涿说:“是啊,你跟他直说就行。”
方管家又道:“先生要亲自和你说话。”
“唉,”徐涿叹着气打开门,把电话接过来,“喂,爸。”
“臭小子!”徐有材压着愤怒的嗓音,避开旁人的注意,“看你干的好事!”
徐涿装傻充愣:“你说什么?发现什么事了吗?”
“装!继续装!”徐有材真是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好好教训他一顿,“那些虫子!还有满地的野果!和你在树林里摘的一模一样!”
徐涿低声嘟哝着不敢反驳。
“真是无法无天了!看我回去整治你!”徐有材咬牙切齿发出威胁。
徐涿瞟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看的杜子佑,对电话那头说:“爸……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徐有材心绪难平,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徐涿清咳一声,说:“是这样,子佑来我家做客了。”
“什么!”徐有材这下彻底失去理智,“你竟然还把人家儿子拐跑了!?”
“好了好了,别气别气。”
是段茹的声音,她帮徐有材顺气,然后把电话接过去。
“喂,儿子啊,”她说,“杜家这边乱成一锅粥,现在还没有发现他家小少爷失踪了,赶紧的,我让司机回去接他,你就不用跟过来了。”稍后为你更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