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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峰回路转(1 / 1)

一起看书网,全文免费在线阅读云知不知茜儿说的“欠一条命”指的是什么,但大致意识到,她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自己。

茜儿何时欠过她什么?她本来就是得阑尾病去世的,与茜儿又有什么相干?

“我……可以听这个故事么?”云知缓缓开口,“夫人既说我像那个人,也许今日相见,也是一种因缘呢?”

她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可茜儿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林小姐且坐下吧,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故事。”

她吩咐小婢女去厨房看炖品,拾起一块毯子盖着膝,须臾,方才开了个头:“她是我家格格,是七爷的姐姐。”

虽早有答案,闻言,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震。

“别人总说格格跋扈刁蛮,却不知她待人真诚,待我也是极好。”她娓娓道来,说着那些和五格格点滴小事,有些云知记得的,有些则根本没有印象,但回忆起过去,茜儿的眸子中好像有光,王府的岁月是五格格的青春,也是她的。

“我们家格格自幼便心仪沈二少爷,二少爷也曾说过,待他留洋回来就会娶她为妻。两人多年没见,难免生分,本来还以为处一处就好,谁知二少爷一见面却问能否暂缓婚期,将我们家格格气得不行。”茜儿说起往昔,仍旧一口一句“我们家”,说到此节,眸光逐渐黯淡下来,“可格格却不知,当时,二少爷被她赶出去,前脚踏出王府,又折返回来了。”

云知身子微微前倾,“他回来过?”

“他让我等他片刻,片刻后,他带了一张纸鹤,让我务必交给格格,我一看那纸鹤渗着墨,猜他是去附近哪里写了一封信,便问他,‘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同格格说’。他欲言又止,只说有些话不能给第三人听去,他还让我转达给格格一句话……他说,‘在亭子时多有不便,有些话非是真心,我相信的,只要是五妹妹,她看了这纸鹤,当明白我的心意’。”

云知乍然听得此言,再一回想,已有了三分猜:“那纸鹤呢?”

“我回院子时遇到了府里的管事,他质问我二少爷在门外和我说什么了……当时才知二少爷所说的‘多有不便’是什么意思。我本不该交出纸鹤,可管家是王爷的人,我害怕的紧,就把二少爷的几番叮嘱抛诸脑后了。管家看过信后神色大变,要我严守这个秘密,若因我搅黄了婚事,王爷定不会轻饶。”

云知双手揪紧衣摆,“那、那张纸鹤上写了什么,你瞧见了么?”

茜儿轻轻摇头。

“你为何不把这件事告诉格格呢?”

茜儿抬眸,“姑娘岂知我没有说的?”

云知心中纷乱,顾不上更周全的说辞,“你说欠了她,要照实说,怎么能算是欠。”

“姑娘说的是。我怕说了,五格格会去追问王爷,会被问责,后来格格又去找王爷说退亲的事,闹的天翻地覆,我更怕格格知道此事,恨我恼我,只能死死瞒着,绝口不提。我盼着待格格嫁入沈府,与二少爷琴瑟和鸣,再不要提及此事。此乃一错。”茜儿说到此处,哽咽了几秒,“而二错,是大婚当日,二少爷从席间下来,进房门前……”

他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赶走,手搭门前,迟迟没有推开。

茜儿候在门前,却听他轻问:“那纸鹤……你有没有亲手给她……”

她心本就发虚,看他醉醺醺眼神更是害怕,连连点头。

“所以……原是我赌错了么……”

茜儿不知他所言何意,尔后二少爷跨入屋内没多久,听到他与格格争吵的声音。

“我万没料到二少爷会逃婚……若非此故,格格也不会日益消瘦,茶饭不思,才新婚半年就病故而去……”

“别说了。”云知倏然起身,紧紧攥着拳,已极力忍耐着,她夺门而出,差些撞上端炖品的小婢女,只到了庭院,还是抑制不住的落下泪。

本不该在这时失态的,可心扉被撕扯,伤疤被猝然掀开,如何再镇定自若?

当有一天,你以为能够试着与过往和解,却忽然有人告诉你,一切都错了……

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琉璃亭的客套是缘自何故,她想过,是因为时间、因为距离、因为观念、或是因为变心……每一种可能性都想过,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她背后站的,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同沈家联姻的阿玛,是大厦将倾忙着屠戮革命者的朝廷;而他,一个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的少年,临别前夕,冷着脸走到她的面前,终究是少年心性,狠不下心肠断个干净,将最后一丝不忍断开的情念寄在一张小小纸鹤之上。

他坚定的相信他的五妹妹在看过纸鹤之后,会明白他,等来的,又是什么呢?是当天夜里王爷就拿着那纸鹤冲到沈家兴师问罪,还是病弱之躯遭受了一顿惨无人道的家法?

忽然间,她不想知道那纸鹤里写的是什么了,也不想知道之后又发生过什么。

一想到,在看不见的角落,他尝尽的锥心刺骨的痛亦始于她,就难过的无法呼吸。

每一次错过,像每个人都有过错,细细想,又仿佛谁都没错。

云知迷惘了。

明明最初,不是很美好的么?

少女会在给他的相片后写着“等君归”,而少年郎会将她赠予的匣子密码改为“等我回来娶你”。

这苦难和背负,是从什么何时起,怎么会没有尽头?

风起树摇,有花儿片片飞落,再一看,不是花,是雪。

初雪已落,想见的人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正如她离世的时候,雪夜茫茫,回眸处空无一人;而他在她坟前跪了整整一天,天降大雪,一朝别离隔阴阳。

沈琇,小时候你总说来日方长,可我们每一次的相逢都如此短暂。

若这一回,我不能平安离开,该如何让你知晓,我早就不怨你了呢?

与此同时。

火车站前,坐在站台上的沈一拂叫人一拍肩,“一拂,发什么愣?”

“没什么。”沈一拂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的,“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还早,就怕今夜会特别冷。”

身后的同行者说:“反正都要离开北京了,到了南边就暖和了。”

沈一拂默了默。

“一拂,现在全城都通缉着你,你跟着他们,反而得给大家惹麻烦,当务之急,先保重自己。”

“明白。”

“明白就好。但愿守过了寒冬,能尽快等来阳春吧。哎,车到了……”

“哐当哐当”,列车停下时,旅客们排队进车厢,那人拖起皮箱,叫沈一拂快快跟上,见他迟疑在原地,又踱回去,劝道:“你不是说上海有你要等的人么?当年你就是这么想要两头都顾,结果两头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一拂打断他的话,“走吧。”

等到“呜呜”两声鸣笛响起,火车再度驶动时,雪越下越密,像天幕织成一面白网,什么也看不清了。

云知站在院前淋了一阵雪,拿袖子擦干眼泪,回到茜儿屋内时,脸色已恢复如常,“抱歉,我方才……想到了一些自己的事,有些失态,夫人莫要见怪。”

茜儿述说着这段难以启齿的过往,亦是心神俱耗,她看得出云知是个有故事的女孩,没多计较,但听云知说:“如夫人所言,我说的计划风险不低,为策万全,我需要您更多的支持。”她再度走近她身畔,轻言说了一番话,“不知这样,您可否应允?”

沈家到底不是真的铁狱铜笼,要逃出去也并不算天大的难事。

守门的兵是站了一夜没错,但他们喝着掺了点安神效果的水后,就难免频频犯困。等次日天亮,沈一隅来时看他们靠着墙打着盹,气急败坏一顿训斥,冲入空空如也的房间,再一搜内院,哪还有云知的身影?院内的婢女仆役都被叫出来挨个问话,有婢女说方才还见过人,她就是上了个茅房怎么就不见了人?

沈一隅掐算时间,人没走远,都顾不上问责茜儿,当即带人出院搜罗。

他们前脚迈出院子,云知后脚从后厨中的储水缸里爬出来,换上事先准备的丫鬟服饰,由茜儿带着光明正大走出月门。

这样声东击西的法子,算不上高明,但要是院子里的女主人愿意配合,降低了戒心,那又不同了。毕竟人是从西苑丢的,小夫人带着人在附近转转,也是人之常情,何况眼下局面混乱,人人都依着大爷的指示去找“女学生”,谁会把目光放到一个婢女身上?

要说险还是险的,沈一隅召唤全府“关门抓狗”,一旦确认没有人离开的痕迹,很快就会发现不对,所以她们需得尽快离府。可沈府内无非一个正门,两扇侧门,这会儿出口都给堵上了,又能从哪里逃出生天呢?

云知心里早有答案,她从西园出来后不愿再牵连别人,本想自己离开,没想到茜儿坚持要一路护她——来到南院的后花园中的那棵杏树下。

沈家的护院墙高达四丈,对普通人而言没有□□是攀不过去的,但南苑这片果园是当年老太太的地盘,老人家还在世时最爱栽种花树果蔬,不喜住高楼,而自古建筑风水都有“围墙不可高出屋”的说法,所有满府上下只有这儿的花园墙最低,不过两丈半。

当年五格格嫁入沈府,不到半个月就“挖掘”出这么一条“路径”,后来许多次未经通报,私回王府,走的就是这条“道”。

来之前,云知也不确定这一块儿的墙有否改动,此时见到后心下稍安,又听茜儿道:“姑娘攀上此树,出了巷子一路朝北是市集,这会儿早市人最多,混入人群中就相对安全了。”

云知反倒先沉默了。今日天未亮,她曾又一次问茜儿:“原本我只求夫人助我‘声东击西’,但请你亲自带我出来,一旦被发现,怕是要牵连于你……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只是第二次,却没听到回答。

云知逃跑在即,望着茜儿,忽然说:“你要想走,也是可以一起走的。”

“我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人,你不同……要快些,迟了就走不了了。”

云知双手扶着树杆,单脚一踩正要使劲,腰被后边的人一托,上了树。

这个姿势,是从小到大,每回要溜出府玩耍时,都是茜儿给她托的这一下。

也许是太过默契,云知难以置信的回头,树下的茜儿一身墨绿色的裙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笑眯眯的小丫鬟了,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和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仿佛下一句她会撅着嘴嗔说:“格格可得早些回来,茜儿可扮不了你太久。”

而此时,茜儿催道:“姑娘,留神底下的苔藓……还有……”她略微一顿,“离开之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前院隐约传来人声,云知不再犹疑,踩着枝干,三两下□□而出,消失于这深宅中

而茜儿,微仰着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唇角却是带着笑。

“因为,本就是我欠你的啊。”

她喃喃,念着那个说不出口的答案。

从沈府一路出来,一路往北,果然很快看到不远处的市集。

早市刚开,摊贩们的一声声叫卖连绵不断,有卖瓜果的、有卖肉的、以及各色日用杂物,迎面而来嘈杂的烟火之气,瞬间浇灭了萦绕着周身的恐惧。

失去自由仅仅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这一刻呼吸才通畅起来。

但她不敢懈怠,寻了个偏僻之处褪去丫鬟服饰,正想着如何回学校,忽然间听到一阵急喝,一探头,竟见一拨沈府府兵包围了市集,口口声声说有个女逃犯逃到此处。

怎么会这么快就找来的?还锁定在市集这一带……

她藏在角落,看到这种地毯式的搜罗,暗叹“不好”,需得想法子脱离搜捕区域。

好在此时市集人并不算少,云知一面盯着来者动向,一面往后退,退到一间带门面的蔬菜店铺,差点给满地半人高的藤编筐子绊倒。

眼见搜人的兵往这个方向走来,她趁老板没注意,飞快掀起一个箩筐盖,钻了进去。

筐内原本装满了菜叶,她一脚踩进去,空间往下一陷,整好够多蜷她一人。

听到皮靴落地的声音临近,云知屏住呼吸。

有经验的士兵不会在搜查时放过任何能藏人的地方,一走进,便不由分说踹倒边上一个箩筐,正当他们要继续搜下去时,那老板“哎”了一声,疾步上前拦住:“两位军爷这是做什么……”

府兵冷叱:“我们沈府可是走了要犯,谁知道犯人有没有逃到你们这里?”

云知全身僵硬,脖颈发凉,看那人走来,绝望闭上眼,突然间听到一个颇为尖锐的嗓音:“谁敢动我的货?”

透过藤筐的细小缝隙,云知看到一双暗红底纹的靴子停在前边,来人不知从衣兜里拿出了什么物件,两个士兵见了,立即赔礼道歉。

很快,工人们将这十几筐蔬果搬上货架车,云知成了压箱底的“货”,平安的离开市集。

她不知这辆车要往何处开,也不知是谁家竟有这么大面子,能一言劝退沈府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需要一口气购进这么多蔬菜?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才爬出一个坑,又掉进更深的坑,但事已至此,除了静静等待,也无计可施了。

车子开了约莫大半个钟头,连马路上的车声都听不见了。

她听到“咿呀”一声重门开启的声音,猜到车子大概是开进了某个宅邸,怪就怪在又行驶了一段路,七拐八弯的竟都不见停,又觉哪里不对。

等到货车停下,车门打开,有人上来将藤筐搬下车,云知将脸埋在蜷起的膝盖上,一口气高高吊到了嗓子眼上。

好在那些人只负责搬,货落地之后便不管了,等车重新驶离而去,周围恢复一片寂静时,云知扒开一个缝往外探去。

是一间屋子……很大很大,简直像是一个仓库,抬头可见之处是云顶檀木做梁,哪个仓库会长这副模样?

她环顾一圈,确定周围没人,这才掀开筐盖,跨身而出,一股腥味扑鼻而来。但见这偌大的屋子除了这些菜筐之外,其他货箱传出“咕咕咕”的声音,她凑近一看,有鸡有鹅,还有一个长条大桌,上边摆满了各种鱼肉食材。

这里莫不是什么酒楼的后厨?

她飞快踱到门边,耳朵贴着门面听了听,好像是没动静,于是深吸一口气,手指叩着虚掩的门,缓缓推出,身子一点一点前倾。

直到看清了门外景象,她才直起身子,迈出门外时简直生出一种脚踩棉花上的飘忽感。

一派恢弘印入眼帘,四望茫茫,红墙白雪,雕栏玉砌应犹在。

五格格彻底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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