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溪以为江瑾舟的颓败情绪会延续一段时间,结果隔天一早他就满血复活了。
一副“权当大姨夫没来过”的抖擞状态。
倒是沈苏溪想起自己昨晚的矫情劲,有些心梗。
活到二十五岁,她什么时候这般真情实感地对别人说过“我爱你”这几个字?
——就连沈清女士也没这种耳福。
江家粥粥真是好大的福气!
沈苏溪臊眉耷眼地看向他。
他就站在床边,侧身对着她。
窗帘缝隙间漏出一道光,衬得他冷白肌肤半明半暗,松垮的衣领上喉结锋利,勾勒出的肩颈线条流畅利落。
比年少时多出些成熟稳重的气质,眉目间却是一如既往的清俊。
是能让人怦然心动的皮囊。
这样看来,能享受到这福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察觉到她的注视,江瑾舟偏头看过去。
被抓了个正着,沈苏溪反应迟缓了几秒,愣是从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读出了“现在知道你男朋友长得帅了吧”、“爱我真的一点都不亏”这两层意思。
“……”
男人果然都是装满了自信的奇妙动物。
沈苏溪倒打一耙:“现在知道你女朋友长得好看了吧。”
本来只是想借此掩饰她真情表白后的尴尬。
哪成想,江瑾舟还真顺着话茬夸下去,类似于“这是哪来的仙女”、“一大清早就被你的美貌闪瞎眼了呢”这种彩虹屁。
虽然说的都是实话,沈苏溪丝毫不觉得心虚。
可偏偏他看她时的眼睛太过深邃,就跟在讲情话似的。
听得她越来越难为情。
她把脸藏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才听见他将话锋一转,“可以起来准备了,陈旗他们已经到了度假村。”
他不提,沈苏溪倒还真忘了这茬。
酒吧那天之后,陈旗才知道她和江瑾舟其实早就已经复合。
被蒙在鼓里伤心了一阵后,转而兴冲冲地说要给他们庆祝,地点就选在镜湖度假村。
都是一群不太熟的人,虽然她一向自来熟,但为了避免尴尬,还是把秦宓也给叫上了。
顺便平分一下尴尬。
本来对这趟还挺期待的,但哄了眼前这位大龄男婴整整一晚上,她现在连抬腿的力气都没,只想死在床上。
沈苏溪不情不愿道:“我累了,腿也酸。”
江瑾舟看着她说:“我一晚上没动,你怎么会腿酸?”
“……?”
沈苏溪脑袋里藏的废料,让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觉得这人是真了不起,昨晚还哭哭啼啼的,几个小时后就能当着她的面开起黄腔。
支棱不过数秒,身上便有大片阴影覆盖而来。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昨晚本来想和你一起好好跨个年,只是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他饱含惋惜意味的话在沈苏溪听来,就成了“本来想和你好好上个床的,只是没想到横空跳出个林灯泡”。
“……”
沈苏溪伸手推了推他,“不想动。”
“那就别动。”
“……?”
他随即低头吻住她。
这吻不再是生涩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狠劲,就像要把昨晚欠下的债补齐似的,不留一丝克制。
沈苏溪被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心跳声敲懵了,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眼前的日光跟随着不断晃动。
她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泄尽,意识也跟着渐渐涣散。
这下怕是真的要死在床上了。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接近下午一点。
然后开车到秦宓的住所,将她捎上。抵达镜湖度假村,时间又过去一个多小时。
度假村依山傍水,空气清新的像被过滤了一遍。
只不过接近深冬时分,凛冽的寒风里满是肃杀之意,生机全都消匿于凋零的草木中,遥遥望去,枯黄绵延至天际。
沈苏溪意兴阑珊。
但听到江瑾舟说,度假村里有个大型跑马场,她一下来了兴致。
顿时感觉自己腰不酸,腿不疼,又可以了!
因为迟到了几个钟头,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全在别墅里候着了。
其中还有几个是见过沈苏溪的。
那天在cat发生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以至于他们在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一声“嫂子”便如平地惊雷般响起。
震耳欲聋,直击心肺。
惊得沈苏溪在“跪安吧”和“我不当大哥的女人好多年”之间来回横撺后,最终选择闭麦,留给他们一个淡然处之的微笑。
同时不忘飞快地扔个秦宓一个“论生命无法承受的崇高地位”的眼神,将装逼神态拉至满级。
等秦宓察觉到隔壁投过来的这意味深长的一瞥时,沈苏溪已经将目光收回。
没能和她来次眼波的较劲,倒是注意到她脖颈处的红印,恰好被中领毛衣遮去半边,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上洗手间时,秦宓指了下那道印子,“友情提示,你这有道被狗啃了的印记,记得遮遮。”
大概是做贼心虚,沈苏溪很快反应过来,咻的一下抬手捂住,又慢慢松开,对镜看去。
换了好几个角度,也没看见秦宓说的印子,只能问她,“很明显?”
都怪江瑾舟,白日宣什么淫?
秦宓斟酌了下用词,“还行。”
沈苏溪那口气刚松到半路,就被秦宓又堵了回去。
“但我有个问题。”
“?”
“江瑾舟这嘴是拔罐器做的吗?”
“……”
那你这嘴是鹤顶红凝成的吗?
沈苏溪意识到自己在酒吧表现稍微出格了些,为了给江瑾舟挣回些面子,硬是凹出一副娴静端庄的样子。
就连被人邀请去马场,也只是挥挥手笑着拒绝。
心里想的却是:等你们走后,这片马场就是我的天下了!
江瑾舟当她是害怕,像个导游一样,非常有耐心地引她到换衣间换好马术服后,又牵着她走到马场,最后还把她抱到马上。
这些都不算什么——
等到身后密密匝匝的气息将她裹住,沈苏溪彻底无语了。
“不是,你上来干什么?”
“先带你走几圈。”
“……”
大可不必。
沈苏溪:“我会骑马。”
江瑾舟:“可你会怕。”
沈苏溪:“……”
江瑾舟双臂绕过她,拉住缰绳,而后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隔着马术帽,沈苏溪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自下而上地沁入她的肌肤。
沈苏溪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子里的黄色废料,驱散出自己纯洁无暇的灵魂。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余光一瞥,发现左侧的标牌正与她的肩线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她记得不错的话,上马那会也不过和它隔着几十公分。
就这速度,骑的还是马吗?
抓只蜗牛放旁边,没准还它快。
马场和别墅仅隔着一圈导电围栏和落地玻璃窗,不管从哪边看去,视野都格外清晰。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沈苏溪往别墅那瞄了几眼,见大厅里的人全都没了影,终于忍不住了,“我觉得差不多了。”
“你不是喜欢骑马吗?”
江瑾舟的语速缓慢低沉,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这几个字音,有种在诱导你说出“那就再多骑一会”的感觉。
沈苏溪并没有被他这么一出美男计蛊惑到心智,“我的意思是……”
她咬咬嘴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又不失礼貌地向他表示“你该下马了”这层意思。
见她许久不吱声,“嗯?”
沈苏溪:“你影响到我风驰电掣了。”
“……”
江瑾舟觉得他这辈子大概率是和这冷酷无情没有半点情趣的女人拿错剧本了。
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下马,把空间留给她一人。
却在半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冬日的太阳光泽莹润透亮,落在她略施薄妆的脸上,带着珠玉般黑沉的眼睛都缀了层亮光。
他的思绪慢慢被拉回到昨天。
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心迹后,他其实多少有些后悔。
林叶舒口中的真相,烙印在他心上,让他的心成了烧焦的锅底。
刷一把,还能再用。
只是那橘黄色的疤痕却再难消除。
他已经疼过一次了,他知道那种感受,所以他才不希望她替他再疼一次。
可是后来,他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你再给我点时间。”
有那么一秒钟,他贪婪地希望他们两个之间是毫无隐瞒的。
如果他先走出这一步,那她会不会跟着朝他走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里,他的意识慢慢回笼,只见玫瑰拽着她的那根缰绳,在澄澈的光景之下恣意绽放。
晚饭前,有人提议来场“你有我没有”的游戏。
但有江少和他女朋友这两尊大佛在,他们也不敢太放肆,便稍稍变动了规则:随机抽出一人,由他指定一件事,在场的人除他外,与他话里意思相反的都必须接受喝酒的惩罚。
被抽到的人:“在座的人中,有你的初恋。”
这指向性就很明确了,就差没加上一句:“江少,我给你放水来了!”
江瑾舟很给面子地笑了下。
不出所料,在场唯一一对情侣没有喝酒,只是——
众人齐刷刷地往陈旗看去,对方写满了“别看我,谁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
“……”
陈旗是个直男,在座又只有两名女性。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撬墙角,那就只能是……
想到这,众人看他的眼神从好奇慢慢转向同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江少的女朋友就这样了,她朋友性格能含蓄到哪去?
母老虎嘛,一待就是一窝。
沈苏溪对这事倒没多大反应,就冲着陈旗之前对秦宓的态度,不是“爱而不得,心生恨意”又是什么?
她没记错的话,秦宓之前说把他气哭过。
没想到,陈旗这人还有抖/m属性。
男人,果然都欠。
这插曲很快过去。
下一轮,被抽到的人说:“在座的人中藏着掖着一个惊天大秘密的,”那人补充,“先说好,八岁尿床那种级别的事可不算啊。”
沈苏溪顿了几秒,才拿起酒杯,中途被江瑾舟截下,“我来。”
她稍滞,几不可查地点头。
秦宓离得近,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垂下眼皮若有所思。
饭后,江瑾舟有事被叫走。
沈苏溪便和秦宓沿着镜明湖散了会步。
中途沈苏溪提了嘴林叶舒那事。
事关江瑾舟的过往,所以具体的她没有明说。
听她讲完后,秦宓沉默许久才问:“他在你面前算是彻底毫无保留了,那你呢?”
沈苏溪有些疑惑。
秦宓坦诚:“虽然我一直没有问你,但其实我心里挺好奇的,高三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
沈苏溪眸光闪了闪,言辞含糊:“就想你了呗。”
秦宓一眼看出了她在逃避话题,但没有追问到底:“你就告诉我,这件事伤害到你了吗?”
夜晚的穿过光秃枝桠的风,凛冽刺骨。
沈苏溪揉了揉被风吹痛的眼皮,“算是吧。”
秦宓神情凝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苏溪自己没意识到,但她都看在眼里。
你要问:沈苏溪她开心吗?
自然是的。
但这开心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是她在刻意地引导所有人认为她是开心的。
秦宓最后说:“这是你自己的事,至于说不说,你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秦宓出于好心的一番话,却让沈苏溪不自觉惝恍许久。
回到碧海湾后,也没有缓过来。
江瑾舟进浴室不久,沈清的电话打来。
“你什么时候回北城?”
沈苏溪敷衍了句:“再过会。”
沈女士冷笑两声:“你这过会,是打算过一辈子吗?”
“……”
沈苏溪连哄带骗几句,沈清的毛才给顺下来。
想起什么,沈清说:“今天我遇到你高中时候的班主任了。”
“你说谁?”
“叶兆,你班主任。”
她话音刚落,沈苏溪便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想吐。
她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将下巴搁在栏杆上,冰冷的触感慢慢将她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却在沈清提到“叶雪”这个名字后,恶心反胃的感觉再度涌上。
“今天遇到他的时候,他女儿叶雪也在。听她说你们班最近在组织聚会,她弄丢了你的联系方式,我就把你微信推给她了。”
所以今天来加她的那个人是叶雪?
沈苏溪一阵好笑,“你能不能别随便把我的微信给别人?”
她的语气很冲。
沈清稍顿,难得没有责备她说话的态度,而是问:“你高中那会不是经常和待她一起?”
“妈。”
她压着声音说,“人都是会变的。”
回到卧室,沈苏溪随手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抛。
莫名的,她笑出声来。
心里的火却越燃越旺。
不多时,铃声响起。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妈,你能不能让我静静?”
电话那头的声音隔了老半会才传来,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请问你是哪位?”
沈苏溪愣了愣,而后退出通话界面一看。
“……”
哦。
这不是她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