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重启。
这一次,金富辙没有再玩什么花样,他的所有伎俩,都在高丽面临的艰难处境前乱了节奏。
周铨希望削弱高丽,但并不希望目前的高丽政权立刻完蛋,故此,在谈到具体条款中,也做了一些调整。
比如设立租界之事,由最初提出在开京设租界,改成了在江华岛与釜山设置租界,而高丽开放的港口,也由四座限制于这两座港。
再如勘探权,限于租界方圆五十里内,至于高丽内陆,则仍然不准东海商会人进入。
还有一些枝节条款得到修正,但是十条条约的总数未变。
在这十条之外,又有所谓的补约。补约内容总算让金富辙觉得可以回去有所交待:东海商会支持如今的高丽王廷,愿意向其纳税,在其治下遵守高丽法律,不藏匿庇护高丽叛逆逃亡者;东海商会支持高丽与女真作战,愿以适当赎金,释放高丽俘虏,并在必要情形下,向高丽朝廷出售武器、盔甲等战争物资。
大宋政和四年十月九日,在经历长时间逐字逐句的讨价还价后,双方终于拟定了和约,但当金富辙准备返回高丽时,却有新的高丽使者赶到。
“高丽国王诚邀大宋海州沿海制置使周公讳铨至开京……”
看到这份邀请函时,周铨也觉得有些发晕了。
金富辙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济州粮食已经见底。
十五六万人,只靠着减半的秋粮收入、缴获的粮食,支撑了大半年之久,已经是极为不易。若是再拖下去,周铨就算将高丽俘虏真全弄死,也养不起剩余的人口,除非他连现在极为恭顺的土人也一起杀光。
那样的话,别说济州岛会出现严重的劳力短缺,就是剩余的汉人,恐怕也会对周铨产生“不仁”的印象。
故此,周铨虽然掌握了和议的主动权,但是如同高丽人一样,也急于达成协议。
“入开京签订和约?”周铨眉头微微皱起。
“明公,万万不可!”董长青看了信函之后惊道。
“哦,你说说看。”
“整个东海商会,完全系于明公一身,高丽人未必能守信义,若是他们对明公有所不利,我当如何?”
见周铨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董长青又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明公,若是这点小事,都要明公亲自出马,那要我与白锐之有何用处?董某不才,愿为明公使者,赴高丽一行!”
这可就上升到他二人存在的意义上来了,周铨原本还想着自己去,这样一来,反倒不好开口。
但后来的使者与金富辙商议一番,金富辙求见周铨,苦劝道:“制置何须担忧,我主闻得制置英雄少年,故欲一见,陛下有言,若制置能至,则和约立订,若制置不至,则和约难成。制置若觉不妥,可领一队兵马入开京,如何?”
开京距离海港仅仅是二十里,如果真允许周铨带一队兵马进入开京,若有什么不对,或者掩护周铨撤退,或者固守待援,二者皆可确保周铨的安全。
董长青还待劝谏,但这一次周铨却同意了。
“明公为何要答应他?”在金富辙带着喜色离开后,董长青顿足问道。
“安危之事,既然许我带兵入开城,就不必担忧。高丽国王要请我前去,必是有所打算,这条约若能尽快签署,我们粮食危机就可解除,下一步可将精力集中到流求去。”周铨目光闪动:“此事在今年之内,必须准备好来!”
董长青愣了一下:“明公何必如此急切?”
周铨笑而不答。
比起白先锋、董长青等,周铨要看得深远得多,他已经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一场风暴。
棉夺人田!
因为这两年棉布盛行,将原先的麻布甚至绢帛都打得落花流水,故此,接下来两年中,棉花的种植将会极度扩大。那些权贵们已经在大规模兼变土地,其中以杨戬施力最甚,在京东东路和淮南路一带,特别是山东苏北等地,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农夫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一场民变,正在酝酿之中,别人看不到,周铨岂会看不出来!
但他无力阻止也不愿阻止这场变化,唯有更多的农民从土地的束缚中走出来,他才能拥有更多的劳动力,将之投入到工业与殖民扩张之中。
只是周铨并没有意识到,看出这一点的远不只是他一人,还有别人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
“明公若是欲去高丽,安全如何保障?”董长青见他不答,又问起第二个问题。
“你与白先生、武叔、叶楚一起,拟个方略出来,到时执行就是,哦,对了,为避免意外,玄鸟号可以随我一起去高丽!”
“若有玄鸟号,则无忧矣!”董长青听得这个,顿时舒了口气。
玄鸟号与别的船不同,它是一艘炮舰,舰上经过改造,装有八门青铜舰炮!
董长青曾见识过玄鸟号的威力,虽然严格来说,它只是一艘小炮舰,在海上面对敌人时,可能轰出数十甚至百炮,都未必能击中对手,但若是中近距离,轰中目标敌船,其破坏力远胜于一般的火攻船。
而且它此次去,面对高丽人战船的可能性比较小,倒是面对高丽陆上兵卒的可能性大些。
除了玄鸟号之外,还抽调了两千兵卒前往,其中五百人将作为周铨的卫队,随他到开京,另一千五百人则将在港口等着,一是保护战船,二是随时准备接应周铨。
政和四年十月十九日,周铨带领着护卫船队动身,二十五日,船队抵达江华岛,驻于仁川。董长青作为使者,先行抵达开京,与高丽王国礼部商议周铨来开京所有礼仪事宜。
因为周铨对礼仪并不看重,所以双方达成的协议很快,周铨无须对高丽国王行大礼,平揖即可。
双方会面的地方,不在高丽开京,就放在江华岛高丽国王的行宫。
高丽曾经险些被契丹灭国,那时高丽国君便避在江华岛,故此江华岛上,有高丽王之行宫。围绕着行宫,亦有堡寨城池,虽然不大,倒也算繁华。
十一月十二日大早,周铨从营帐中起来之后,便看到白先锋、董长青二人守在门前。
这两人神采奕奕,一副极为兴奋的模样,看得他们如此,周铨笑道:“二位为何如此不淡定?”
“今日将见高丽国王,如何能不兴奋,我们这也算是扬威于异邦了吧?”董长青道。
白先锋则是叹了口气:“可惜,未曾扬威于西贼。”
按照约定,周铨今日便要去行宫里拜谒高丽国王,故此这二人如此兴奋。
洗漱之后,略微吃了些早点,高丽国的接使便已经到了。
使者正是金富辙。
“周制置,车马已经备好,请制置上车。”他向周铨恭敬施礼道。
周铨出来一看,见到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他笑了笑,指着其中一匹高大的骏马道:“我不乘车,只乘马去。”
金富辙没有意见,反正他来时既备了车也备了马,甚至轿子都备了一顶。
周铨自己上了马,他的五百亲卫护拥在侧,离了港口,开始向着高丽国王行宫而去。
这一路上,高丽人纷纷围观,有不少人甚至跟着队伍,若不是高丽军士驱赶,只怕要将周铨一行围得水泄不通。
到行宫还有段距离,待到了中途,金富辙指着一座庙宇道:“周制置,鄙国在这庙中,聊备酒宴,请制置稍事休息。”
周铨一笑,坦然下马。
这庙宇中有座佛塔,塔上第六层,正有几人居高临下,向着这边望来。
“不意区区一个宋国商会,竟然有如此精锐之军,李卿,你败得不冤!”说话者正是高丽国王王俣。
李资谦面有愧色,在旁拱手:“陛下,臣无能……”
“岂能说是你无能,你看这队护卫,唉,朕之近卫,亦不如远甚!”
王俣面带欣羡之色,看着列阵将周铨护住的护卫们。这些可都是十六岁到二十四岁之间的青壮,短的也经过了大半年的训练,长的更是有一年练习,故此他们都能做到令行禁止。当他们列阵而行时,自带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势。
护卫们的甲衣也甚为齐整,看上去不象是商队的护卫,而象是大国的仪仗。
若换了往常,王俣也拿得出几千这样的精锐来,但先经过济州之败,又被女真人袭击打得狼狈不堪,如今他想凑出几百这样的部队已经很难了。
周铨所不知道的是,高丽朝廷请他来访,便是这位高丽国王的奇思妙想。因为前线不利,女真人距离开京只有不足百里,王俣一夕数惊,所以将周铨请来,一则想要利用一下周铨的兵威,二来则可以以同周铨会晤为借口,暂时离开开京,躲到江华岛来避难。
同时,王俣还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王妹,你觉得如何?”他转过脸去,看着身边站着的女子。
这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高挑,有高丽人中比较普遍的鹅蛋脸,双眼如星,青丝似黛,闻得王俣之语,她含羞垂目,却是不言语。
王俣幼妹,高丽宫主王福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