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便渐天的差起来。
有好几次,凌妤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被推入重症监护室进行紧急抢救。
江城那边,徐家分家的事情正处于白热化阶段。
徐老爷子尽管心急如焚,关键时期却只能稳住心态,坐镇江城
医生第三次打电话,通知家属签订知情同意书时,徐老爷子强行命令徐淼提前送回云城。
元旦的前一天晚上,徐淼自飞机场急匆匆赶到医院。
她脸上还沾着长途跋涉后的疲倦风霜,凌妤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听见脚步声,双手支棱着下颌,歪头看过来。
“太奶奶正在抢救。”
她的语气不太精神,透着丝熬夜过后的沙哑。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仔细看能找出几根红血丝,徐淼打量了眼凌妤,又顺着凌妤的手指看了眼重症监护室外“正在抢救”的标识牌。
鲜红的灯光撞入眼睛里,徐淼缩了缩眼珠。
脸色刹那间苍白了些,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凌妤面前。
拍了拍凌妤的肩膀:“这里有我守着,你赶紧回去休息。”
凌妤没有立即点头,她眯眼打了个哈切。
眼睑下落了一层深色的黑眼圈。
她其实已经有两天没睡觉了,老太太的病情反反复复,就像是拗不过2023年的门槛,在2022年最后的日子里残留着最后一口气。
人年纪大了,当呼吸都要靠着呼吸机,心脏跳动需要起搏器的时候,活着更是一种痛苦。
老太太的去世,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真正临了这一遭,凌妤明白不管是远在江城的徐老爷子,还是面前的徐淼,心里不可不免会十分难受。
但是在这个关节眼上,爷爷没有来、徐大舅、徐二舅,甚至于徐家所有人都宛若对于老太太的生死无动于衷一般。
这必定不可能。
凌妤半抬眼皮,上下打量了眼徐淼:“分家的事情不顺利?”
“嗯。”徐淼回答的干脆利落,在凌妤身边找了块地方坐下,拉开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张机票,递给凌妤。
凌妤眼底掠了丝讶异。
“爷爷嘱咐我给你订的。”徐淼解释道:“妤妤,爷爷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凌泰国这一回同样参与了二舅的事情。你不要回江城,这张机票定在元旦之后,你出国散散心……”
说是散散心,其实是给了凌妤最后待在国内的期限。
如果形势紧急的话,徐老爷子不会给她这么一张规定了时间,刻不容缓的飞机票。
凌妤虽然不清楚江城发了什么,但徐淼提到了凌泰国。
便猜到了徐老爷子言外之意。
当年徐浅女士逼着凌泰国签署的那份协议,在法律上其实是有漏洞可钻的,不一定要她结婚。
如果她在协议期间、意外死亡,犯法服刑等等。
凌泰国依旧能够借机抹去她的继承权。
凌妤想起上一回和老爷子仔细深谈过后,老人给自己的忠告。
对徐淼手中的机票并不意外,老爷子很早就告诉过她,不要留在国内。
而这张机票,不过是给她的最后期限。
凌妤接过飞机票,站起身,走到茶水间,给徐淼倒了杯热水,才又折回重症监护室门口。
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她把热水递给徐淼暖手。
简单交代了两句才转身离开。
夜晚十点多,病区走廊悄无一人。
凌妤从老太太的病房取回双肩包,顺道去护士站还伞。
值班护士不是那晚的年轻护士,接过凌妤递过来的雨伞,奇怪的咦了一声。
“这样吧,你先把雨伞放我们这里,明天当班护士上班,我让同事帮您问问。”
凌妤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与护士简单道了声谢,掉头走开。
然而人走至电梯时,身后传来一声少年的喊声:“饭盒姐姐。”
凌妤脚步一顿,眼角余光瞟了眼,三米开外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少年歪斜着嘴唇,冲她嗬嗬嗬的笑。
眼睛不大,也许是天生的疾病的原因,他看人的时候,眼尾是斜的。
笑起来,五官纠结在一起,配上他阴郁的眸光,给人的感觉奇怪极了。
都是疯批,如果顾罄给人的感觉是与己无关的冷漠的话,顾艇给她的感觉,便是淬了毒的蛇。
后者将病态扭曲的三观藏在病弱的身体内,肆无忌惮的打量人。
凌妤不是顾罄,她对于令自己不舒适的人一向耐心欠奉。
轻飘飘抽回视线,像是面对陌生人一般,凌妤冲顾艇微颔首,而后转身摁下电梯下行键。
凌妤离开的如此干脆果断,顾艇眼底阴郁一闪而逝,喉腔里跟着嗬嗬嗬了两声。
他又笑了,看向凌妤目光里病态粘腻的恶意扑面而来:“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前头电梯卡在三楼,一时半会上不来。凌妤索性双手插兜,耐着性子盯着面前闪烁的
数字。
少年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认的信号,神经质一样笑出声:“你知道我姐姐,喜欢什么吗?”
少年费力的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脖颈拍了拍。
“她喜欢这个。”顾艇说着说着歪斜的口角又开始流涎,一长条的口水砸在地上,他兴许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丑陋。
凌妤举着手机拍了一张。
两人一站一座,顾艇压根注意不到凌妤的动作,他还在喋喋不休的不休的展示自己病态的优越感。
“她喜欢用针筒往不同动物的皮肤上戳各种各样形状的针眼。”
顾艇语气一顿,费力的抬起头盯着凌妤的细脖,露出个阴郁又粘腻的笑:“当然,她更喜欢在人身上……”
凌妤哦了一声,她吊着眼皮侧回头,嘲讽道:“在你身上吗?”
顾艇一噎,摸着自己光滑的脖颈,想到顾罄油盐不进的冷漠,
哪怕对方发病,情绪最不受控制的时候。
顾罄依然不愿意接受他的邀请,她宁愿用针筒对着一只死老鼠穿刺,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堕入疯子的深渊。
顾艇眼底怒意一闪而逝。
看向凌妤的目光多了丝杀意,他爸的命换回了顾罄,那么顾罄这条命就等于是他的。
他要让她的双手沾染上鲜血,变成他的同类。……
因为明明顾罄早已经疯了,顾艇非常肯定。
每个月月初的顾罄,她的疯是任何人见了心惊肉跳的疯。
她不过是因为疯的十分清新,心里保留一份底线,可以轻而易举忍住内心毁灭欲,从未将双手深入血腥。
想到这里,顾艇脸上几乎爬满阴郁。
他弯下腰,扶着胸口顺了好半天气。
凌妤将他神色收入眼底,喃喃道:“那就是没有喽。”
顾艇脖子光滑如洗,与那天晚上,在楼道口,凌妤看的满脖的睁眼不同。
昏暗的灯光下,凌妤盯着少年,思索了足有十秒钟。
忽然想起来,密密麻麻点状的睁眼像是画上去的,那不是顾罄做的。
是顾艇在鼓励顾罄走向他世界的献礼。
凌妤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的,传来一阵恶心感。
她从未对一个残疾的少年如此苛刻过,顾艇是唯一一个,也是她至今为止见到的唯一一个心理比体格更加扭曲的人。
凌妤慢条斯理的走至少年身前,她把照片放大,递至顾艇的眼前。
嘴巴一挑,语调斯理道:“我瞧着顾罄就是想用针筒戳人,我估摸着你这脖子也没太大吸引力,脊柱弯曲,肌肉耷拉,下巴搭在锁骨上。”
凌妤用手机壳拍了拍顾艇的下巴,又拍了拍他的锁骨,两者几乎连在一起。
凌妤意有所指道:“顾罄呢,不是能够委屈自己的人。”
言外之意,你太丑了。
凌妤对厌恶的人一向没什么好语气,她向来将不耐写在眼底,往人心窝子上戳。
照片的拍摄的角度极准,顾艇盯着自己扭曲的面容,脸上佯装的友好彻底消失。
如果不是手上没有力道的话,凌妤毫不怀疑下一秒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会像一个成年人一般扑上来,咬断凌妤的大动脉。。
顾艇的声音尖刻嘶哑:“呵,你不信我?”
他脚跟用力,将自己重重摔下轮椅,而后冲护士站喊:“救命!”
接着回头用那双淬了毒液的眼睛看向凌妤,他阴郁的笑着:“明天就是她发病的时候,你不妨自己亲眼看看……”
护士几乎是小碎步跑过来的,顾艇气若游丝的趴在地上。
看向凌妤的目光胆怯又害怕。
护士之前见过凌妤,她赶紧将顾艇扶起来,狐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艇先一步开口,他口角依然歪斜着,流着长长的涎水,躲避着凌妤的目光,像个小动物一般瑟缩着脖子,冲护士道:“宁……不要怪这位姐姐诶……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这种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护士看向凌妤的目光便多了丝谴责。
毕竟顾艇还是个病人。
“说的好。”凌妤丝毫不受影响,吊着眼皮,懒懒散散给他鼓了个掌。
顾艇被噎的无言,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鼓掌的凌妤。
护士也是一头雾水。
凌妤的目光从两人脸上一一掠过,而后饱含深意的笑了下,打开手提包。
抽出一张支票,扔入顾艇怀里。
“够吗?”
顾艇僵硬的抬头:“什么?”
“演出费。”凌妤见他不答话,又朝他怀里扔了两张。
接着冲护士小姐姐说:“花钱付费看表演,我这里能不能申请小姐姐帮我调取监控,将我个人买下的残疾少年轮椅求生的视频发给我……”
轮椅求生记扮演者顾艇脸色涨的通红,出气的声音都带着喘。
凌妤呀了一声:“你不要太兴奋,主要是你的表演能够取悦我……”
凌妤一边说着话,一边冲护士小姐姐眨了眨眼,转身的刹那,正好撞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
她
唇角的笑容僵在脸上。
身后顾艇冲着电梯里的女人惊喜的唤了声:“姐姐。”
顾罄手里拎着一只饭盒,看都没看少年一眼。
目光停留在凌妤的脸上,片刻后,她语气淡淡:“打赏的钱给的不合适……”
凌妤气笑了:“怎么?嫌少?”
“多了”顾罄言简意赅,用她一贯精明的目光逡巡了眼顾艇怀里的支票。
思索了片刻,轻漫的瞥了眼凌妤,又轻漫移开.冷不丁问道:“你今天没来上班?”
“家里亲人生病,我早上请过假。”凌妤心里藏着火气,前几天这人能因为迟到三分钟掉头走人,这一次她指不定因为她旷工,让律所开除她。
顾罄的刻薄,凌妤早就见识过。
对方哦了一声。又问:“你……一整天都待在医院?”
老太太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凌妤害怕万一要签字。在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一整天,饭都忘记吃。此刻又累又饿,她实在是没心情和顾罄掰扯。
凝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肩头,迈步离开。
擦身而过时,手臂忽然被女人拽住。
“凌妤。”顾罄丹凤眼落在她手提包上:“既然你给我弟弟出了这么多打赏钱,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凌妤一愣,显然没想到顾罄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
她能这么想,凌妤还有些不相信。
毕竟这个女人前几天刻薄寡淡,气势汹汹几乎要和她打起来。
前后反差过大。
凌妤狐疑的盯着顾罄,追问:“什么啊?”
另外一边,顾艇几次三番想插进来打断两人对视,但是凌妤和顾罄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某种相合的磁场吸在一起。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横插不进去,顾艇阴郁的盯着两人,而后重重咳嗽一声。、
听见声响,顾罄冲另外一边发愣的护士使了个眼色。
“顾艇累了。麻烦您,帮我将他推回病房。”
姐!
顾罄厌恶的盯着他,警告道:“你累了。”
她说完冰冷的蓝眸扫向护士,后者额头上覆了层冷汗,很快心领神会,下意识推着顾艇轮离开。
凌妤眼睁睁,看着女人冷漠无情的支使走刚才的小疯批,啧了一声:“你这弟弟长大不得了……”
凌妤叫顾罄不置可否,将话题带回来:“你刚才,嗯?是什么意思?”
不能让她空手而归,就是要送礼物?
名表、香水、钻石……
好家伙,几天前那一场对峙后,顾罄是终于良心发现,来和解的?
凌妤脑袋里灵光一闪,脸色稍微放缓了一些。
顾罄细指将垂在胸前的长卷发拨拉至身后,她款款上前,优雅的举起手里寒酸的饭盒,像抛垃圾一样抛入凌妤的怀中。
凌妤:“??”
“太晚了。”顾罄道:“你帮我吃了。”
她说完,刮着一阵冷香氛,踩着高跟鞋离开。
就像是真的只是大老远过来医院处理手中垃圾一样,凌妤盯着女人包臀裙裹着的身材曲线,怒火中烧,她一定要顾罄跪在她面前哭出来。
结果就是,第二天晚上,一语成畿。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收到了一个宝贝深水,应该双更的。但是,我昨晚不是三点睡的,今天尤其困,早上把手头的工作搞完了。回家睡了个觉。一睡就九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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