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这样。小罗,你算是瞧见了吧?这就是他们老程家出来的男人,让人没治没治的!”
程大妈拍拍罗战的手,安慰着。
当妈的是心疼小罗同志,这么贤惠又孝顺的,进了程家门,伺候这帮难弄的老爷们儿,哪个给人当媳妇的说起来不是一肚子委屈?
程大妈是恨铁不成钢得,语重心长:“小罗,你以后不能太惯着他,啥都由着程宇。这家里男人,你得盯着他,教育他!……”
罗战傻不愣地点头,嗯,男人,要教育着……
“妈教给你,对男人,你得怎么着?你得拿住了他!”
程大妈手里还带比划的,伸手在空中牢牢一抓,攥了一个拳头,教给罗战:“你得拿住了程宇,让他听你的,别整天没影儿似的,一出家门都不知道撒哪去了,叫都叫不回来,都不知道着家,不顾着你,那哪成啊?副所长咋地了?他还能尾巴翘上天?!也不能不顾家、不顾妈、不顾媳妇啊……”
罗战:“……”
程大妈念叨着婆婆经,心里最疼小罗媳妇,上哪找这么一块宝啊?
娘儿俩亲热地挎着胳膊,一路观赏眼镜湖畔的玉兰花……
香炉峰后山,六百年古刹碧云寺,大殿金碧辉煌,佛光照耀,汉白玉佛塔在树丛中浮出迷人的圣洁的光泽。
罗战去小卖部给丈母娘买饮料,程大妈踏进大雄宝殿门槛,跟值班的小和尚买香。老人儿都讲究迷信,逢庙烧柱香,不烧完香踏不出那道门槛。
程大妈用蜡烛点了线香,插进香炉,拜了三拜,唠叨几句。
身旁高大沉默的年轻人,往旁边让了让,莫名地扭过头,发愣,直直地端详程大妈的侧脸。
程大妈笑了笑:“嗳……”
黎兆辉下意识多瞅了程大妈几眼,老太太面善,满头雪丝银发,前几天还刚让小罗媳妇带着,去高级发廊臭美烫了个头,特别端庄,有精神。
程大妈朝佛祖拜拜,黎兆辉在卖香的小和尚跟前来回踌躇。现在有名的寺庙香火钱特别贵,三根最普通的线香要二十块,成本可能也就五毛,简直就是抢钱。
黎兆辉翻遍衣兜,就剩几张吃饭的零钱。他有银行卡,但是现在跑路亡命,他不敢用卡取钱。
程大妈歪头瞅着年轻人,衣服沾染风霜,裤子和靴头上全是泥,脸颊消瘦,胡子拉碴,在大殿里转来转去,盯着小和尚摊位上一捆一捆的线香和蜡烛。程大妈觉着,殿里要是没有和尚看管,这孩子可能就要踩着香案爬上去,把佛祖供桌上那几盘水果点心用衣服一兜,都划拉走,吃了。
程大妈拍拍黎兆辉:“小伙子?”
黎兆辉回头,木然地看着老太太。这人看人的时候不带打弯儿的,缺少常人相处时互相之间眼神的含蓄收敛意味,就直不楞地盯着。
程大妈递给他一束香:“给。”
黎兆辉:“……”
程大妈转念一想,不对,又收回去:“香火得要你自个儿买的,佛祖才认,显得你心诚。”
程大妈说着,掏了二十块钱,乐呵呵塞给黎兆辉。
黎兆辉盯着程大妈眼角笑眯出来的纹路,张了张嘴:“……谢谢阿姨。”他许多天极少逮着机会跟人说话,说话的声音别扭,沙哑,不自然。
黎兆辉上香,嘴唇嗫嚅,颠倒说了一些话。这人猛地跪在大殿正中的垫子上,给佛祖“砰砰砰”磕了七八个响头,脑门砸在青砖石板地上。
程大妈瞧着就心软:“小伙子,来替谁求?家里人啊?”
黎兆辉说:“我干爹过去了……我向佛祖认个错,替我干爹在地底下求个福。”
程大妈点点头,由衷地说:“真孝顺的孩子。不是亲爹亲妈,对干爹还这么有心。”
黎兆辉:“我没有亲爹亲妈。”
程大妈忍不住又心疼了,替小伙子难过:“亲爹妈也……过去了?”
黎兆辉面无表情,哑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亲爹妈。”
程大妈:“……”
黎兆辉瞧出他把老太太吓着了,不太自然地问:“你求的什么?”
程大妈说起这个才高兴,笑眯眯得:“我给我俩大儿子求!让我两个儿子工作顺利,身体健健康康的,婚姻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黎兆辉望着程大妈,眼神曝露出那么一丝儿羡慕心动,随即再次陷入漠然和疏离,面孔冷酷,整个人好像完全游离于人群最边缘。爹妈,婚姻,和和美美,小日子,自打生下来,长这么大,黎兆辉的人生经历就没教会他认识这么几个词儿……
程大妈踏出大雄宝殿门槛,香客游客挤挤攘攘,差点儿把老太太挤一跟头。黎兆辉下意识扶老太太一把,肩膀手肘奋力顶开旁人,把程大妈扶出门。
黎兆辉一抬头,瞧见往这边大步流星走过来穿着风衣戴着茶色眼镜的人,突然间愣住,手迅速伸进衣兜!
罗战给老太太递面包,喝饮料。老太太挎了罗战的胳膊,俩人坐到偏殿长廊下的座椅上,有说有笑。
黎兆辉僵直地站在不远处一尊大香炉后面,难以置信,太像了,他第一反应以为遭遇了罗强,随即就明白过来!罗三儿跟老太太那股子亲热劲儿,显然是母子。这个给俩大儿子求签求福的老太太,是罗家老太太?!
黎兆辉从风衣兜里摸出装有消音器的枪,瞄准,枪口在罗战的头和老太太的头之间徘徊。程大妈烫得很精致的雪白发型让风吹动,与长廊边的迎春花交相辉映,银白与金黄,煞是好看。
罗汉堂的钟被敲响,古朴的黄铜大钟发出端实厚重的嗡鸣,带着能悸动心灵的颤音。
黎兆辉手里枪管不稳,眼前晃动的全都是老太太笑眯眯的眼角温暖动人的纹路,像是能一脉一脉卷进人心里……
大雄宝殿屋脊上一窝鸦雀群起鸣叫,扑棱棱炸翅突然窜向天空,在寺院上空盘旋。
黎兆辉抬头,警惕地注视缓缓变色的天空……
他突然发觉了,眼角环视四周茂密的深山,扭身就跑,身体没入树丛间。
短短几分钟,形势突变,便衣密工包围控制香山碧云寺。
目标活动范围一步步缩小,先是由邵局长想到的线索确定了海淀一大片范围,最终是胡岩身上留下的香纸残迹,确认是厂家批发到香山碧云寺的红绿线香香纸!附近风景区山峦叠嶂,野地迷踪,确实是藏身的好去处。
身着迷彩作战服头戴钢盔的特警队员埋伏在附近各个山头,占据制高点。公安不到万不得已开打,暂时不想直接清园戒严,怕打草惊蛇,嫌犯究竟是否藏在此处,藏哪个角落,谁也摸不清。
特警队员身着便衣,从寺院各条通路渗入,慢慢推进,小心翼翼搜索各间庙堂。
所有人衣着都极低调普通,各种颜色五花八门的t恤、衬衫、球鞋胶鞋,掩蔽在游客人群中,不暴露身份。
罗强戴着鸭舌帽,罩住惹眼的囚犯头。
他帽檐压得极低,鹰一般锐利精明的眼扫过大殿每一丛阴暗角落,庄严的释迦佛祖擎起莲花手指,宽容地俯视忙碌琐碎的凡人。
罗强锁骨处嵌着微型通话器,陈处和公安部的指挥头儿不断给所有队员发出指示,双方对话简短而急促。
陈处:“罗强,第一进院落大雄宝殿,中轴线,两侧经堂。”
罗强答:“扫了。”
陈处:“第二进菩萨院,右后方水经院,有水有山洞,警戒。”
罗强敲了敲话筒,表示知道了,甭废那么多话,瞎搅合。
邵钧也在两部领导的指挥车上,从车后排探出脑袋,看前面几个人用卫星图观察所有人员推进的位置,进行战略部署。邵钧搭茬:“碧云寺很大,几百间房,每一间搜一遍,你们得花多长时间?”
陈处说:“咱们人手多,对方很可能就一个人。”
邵钧一撇嘴:“我要是那个辉子,我早跑了,还等你们一间屋一间屋搜?”
罗强在话筒里听见了,从几公里以外附和道:“老子要是黎兆辉,老子也早跑没影儿了!”
“碧云寺就这么大,如果你是他,你丫能躲哪?”
姓陈的问。
“躲在最近的高处,能遥遥瞅得见我,能一枪把老子崩了的地儿。”
罗强想都不用想,肚里填得是这么些年做活儿的野战经验。
陈处用手指移动、放大屏幕上的卫星图,迅速寻找,第二进院落,第三进院落……陈处和邵钧同时低声叫道:“最后一进院子,那个塔林!!!”
六百年历史的香山碧云寺依山而建,几百级台阶层层递进,整个寺院最高处是修建在汉白玉高台上的宝塔,一方高耸的密檐方塔伫立正中,四周环簇四座稍小的方塔,此外尚有若干座圆形喇嘛塔环绕附近。塔林俯瞰郁郁苍苍的半山,洁白晶莹的塔身在阳光下闪耀水晶样的光泽。
便衣特警从好几条通道迅速靠近塔林方向。
密林掩映着数条精健强悍的身影。
“最高的那座方塔,塔基下有地宫!”
山下指挥车里发出信息。
“他在那儿!”
“他进去了!”
有队员在话筒里低喊。
穿长风衣的酷似黎兆辉的迷彩身影一闪,豹一样矫捷地滑过树下阴影,闪进地宫的入口!
特警包围中央宝塔,在铁门入口两侧用手势互相暗示,准备强攻。
罗强抬头瞭望四周群山,心生狐疑,黎兆辉一贯擅于丛林野战狙击,咋会跑进宝塔地宫?难不成等着条子直接往地道里灌水,把他淹成一只鳖?!
105、第一百零五章塔林激战
指挥中心在声道里下令,几名特警队员已经掏枪,进入地宫。
地道的小铁门只容人弯腰进入,里面寒气逼人。入口不远处通路上零散洒落着生活用品,旧衣服,破毛巾,空的火腿肠罐头,食物残渣,甚至有取火烤火将砖石墙壁一层一层熏燎的痕迹……显然,这就是黎兆辉这些日子藏身之地,已经待了有一阵子。
罗强手持长枪,修直的枪管扫过一处一处残迹,精明地审视,地道四通八达,局势昏暗不明。
“甭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