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的筹备了半个月后,二月初四,福泽书院开始动工。
程韬这次送进福泽山的,总共有六十八人。
其中,有秀才功名的五人,举人一人,另有曾在闵州城里各大学馆书院任职过的夫子八人,剩下的五十四人就是各行各业的匠人和手艺人了。
毫不意外的是,这些人都不怎么乐意留在福泽山。
来之前他们几乎都是被程韬的官威所压,没人是心甘情愿来的。
提到这,就不得不提这个时代学者和匠人的地位。
不管是秀才举人还是学馆的夫子,虽然有人拿的束脩不是很多,但在外人眼中都是不可亵渎的存在。
匠人和手艺人通常被上层阶级看不上,但这一批人却是靠手艺吃饭,只要有需求,他们就不会担心挨饿。
因此,这些人听见要到“吃人山”做事,很自然的便打从心底开始抵触。
直到他们第一天到福泽山来,看见不比外面差的环境,这种抵触的情绪依旧存在。
“陈举人,咱还得在这地方待多久啊?”
说话的是何秀才,为人迂腐懦弱,却又喜欢在背地里对看不惯的事大加评说。
“今日书院开始动工,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建成,等建成后便会开课,刺史大人说过,我们需得在此至少任教一年。”
陈举人虽然是所有人中身份最高的,但今年五十有余的他,儒雅健谈,性情和蔼,对所有人都是笑呵呵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咱们两个月后再来?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何秀才不满的嘟囔。
陈举人见其他人也都面色不愉,暗自摇头叹息,抬眼扫了他们一眼,而后语重心长的道:“诸位难道还看不出来,此处与我等从前所在之地截然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何秀才脱口而出。
陈举人指了指前方已经开始动手挖地基的人群,再指了指不远处墨成章和郑清浅一行人,“他们,跟陈某从前见的普通百姓不同。”
没等何秀才继续追问,陈举人又道:“我们到这里已经半月有余,这段日子,大伙儿难道没有收获?那位墨娘子请诸位准备的课案,与我等从前上课所做的可是一样?”
“还有,这里的孩子们虽然没有正式上课,但这段日子以来,却并不怯你我,每日里都会有各个山头不辞辛苦前来请教的人,这些,难道不是他们与众不同之处?”
对陈举人来说,最大的震撼便在于,福泽山的孩子们,不管大的还是小的,见到他们都会大方的打招呼,知道他们谁擅长什么之后,还会非常礼貌的前来请教问题。
更让他觉得自己必须留下来的原因之一便是,孩子们有时候问的问题他答不上来,但是那位墨娘子却总是可以从一个他想不到的角度来解答。
从前他也带过许多学子,那些人中也有优秀者,可没有一个给他这些孩子这样大方自信坦荡的感觉。
在他的印象中,包括他自己,面对老师的时候,有恭敬有崇拜,更多的却是畏惧,很少有人会主动上前提问。
可福泽山的孩子不同,哪怕只是一个小问题,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问出来。
他曾经问过其中一个叫李铁柱的孩子,那孩子听了他的问话后,很奇怪的看着他,“我们先生说的,有问题就要提出来,不问清楚怎么会进步呢?陈先生,难道不该这样吗?”
“你们先生是谁?”他连忙追问。
李铁柱小手一指,“就是那边那位墨娘子呀,还有吴家娘子也教过我们,不过我们更喜欢墨娘子替我们上课。”
至此,他才明白,在他们来之前,福泽山原来竟是女子在给孩子们启蒙。
其实也是陈举人误会了,最开始墨成章和吴忧也给大伙儿上过课,只不过之后墨成章的事太多,这件事就落到了郑清浅身上,不过她大多时候都是替大伙儿上大课,剩下的则是替吴忧参考教案,给男人们上课的是吴忧。
“就因为这样我们就要留在这吗?”何秀才皱着眉,还是没转过弯来。
“我觉得陈举人说得没错,此处虽在深山之中,生活条件是苦了些,但除此之外,我倒是觉得在这里能学到外面学不到的东西。”有人替陈举人答道。
“而且我们来的第三日,那位墨娘子便说过,从我们进福泽山的第一天开始,就会计算束脩,书院开放之前,每人每天一百文钱。”这人比较实在,目光都在福利待遇上。
何秀才抬眼一看,得了,除了他之外,好像每个人都认同陈举人的话了。
他心里暗骂,这些见风使舵的!
之前明明还有人跟他抱怨,这里连想出去转转都没地方去,出门四面都是山,有啥好看的。
这下可好,他们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反倒衬得他一个人与众不同。
“哼!我等岂是看重这铜臭味的人?”何秀才因为一开始表现得太过激进,以至于此时不好改口,只能硬生生的道,“总之,一年之约到了我就离开!”
陈举人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直摇头,这人怕是没机会留下了。
因为他的身份高,对人又和蔼,所以山里的人都愿意跟他说几句,他无意中得知,对他们这些人并不会全部留下,还会有考核。
至于考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文人这边的情况如此,匠人那边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阎和良得了墨成章的叮嘱,在这些人来的第三天,直接搞了个福泽山现有器具展览,只此一招就把那群匠人和手艺人给镇住了。
没办法,技不如人,你得服呀。
所以,如今五十四个技术型人才都被管制得服服帖帖的。
当然,其中的确有那么几个别有用心的,可惜早就被阎和良让人盯住了,如果不出意外,铁定掀不起大乱子。再说了,这几个不安好心的人,肯定留不到格物研究院建成以后。
他们福泽山的优良传统,对这种人不能一棍子打死,得把他身上有用的东西拿到手再动手,这样他们才不吃亏嘛。
可怜程景灏父子还想靠着混在其中的人做眼线,结果早就被盯得死死的,没过多久就被请了出去。
当然,那都是后话,今儿福泽书院动工,恰好赶上程景灏来找赵岑复诊。
这不嘛,这厢动工仪式刚结束,另一厢程景灏的马车就到了入口处。
巧的是,今天还刚好排到李小六轮岗,由他们那队负责巡逻守卫。
“哟,程公子来啦?今儿还是来找赵大夫吗?哎呀,那可不巧得很,她去北边山上出诊,要下晌才回来,您看要不您明儿再来?”李小六笑嘻嘻的道。
程景灏听见赵岑不在,丝毫不以为意,“不必,我在医馆等赵大夫便是。”
“这样啊?那你们有带干粮吧?咱们这里可不提供吃食哦。”李小六“好心”的提醒,“当然,若是你们中午在这里用饭,也可以提前跟我们说,五两银子一个人的餐食,咱们这还是管够的。”
程景灏的招牌笑脸差点没绷住,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才笑得有些僵硬的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得嘞!我一会儿就跟我们护卫队的食堂说说,让他们多准备几个人的饭。”李小六眉开眼笑的道。
程景灏实在不想开口了,对着李小六点点头,抬脚就想进去。
然而,这时候一名墨家军从旁边的林子里冲出来,对着李小六耳语了几句,李小六立刻伸手拦住了程景灏。
“对不住了,程公子,麻烦您先将身后的尾巴处理了再进去,谢谢配合。”他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将程景灏骂了一通。
呵呵,小四说得果然没错,这个人不老实。
程景灏面色一僵,“什么意思?”
李小六双手一摊,“刚刚我们的人发现了您身边的暗卫,咱们这里可不欢迎这样的人物,若是您坚持要带着,那就对不住了。”
程景灏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怎么可能?他的人身手高强,这群草台班子的人怎么可能发现?
李小六眼底有几分得意,傻了吧?
嘿嘿,还好秦公子的暗卫不藏私,将他们暗卫经常躲避的地方,以及会如何避开搜查的法子都教给了墨家军。
这就让他们这些巡逻的人事半功倍,找人那是一找一个准,再也不用跟以前一样,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了。
李小六忍不住感叹,还是得自家兄弟靠谱啊!
没错,秦昊虽然是小侯爷,但在李小六心里,他就跟自家兄弟是一个地位。
“你们在山口等我。”程景灏思量良久,眼见李小六等人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只能咽下心头的一口老血,扬声对暗卫下令。
上次他来没有带暗卫,不想被墨成章察觉,这次却是想着让暗卫探探福泽山的具体情况,他也好心中有数。
谁曾想,这些人竟然刁钻至此,连他的暗卫都能找到。
这要还说颜秋思和墨成章没有别的心思,他肯定跟说这话的人好好理论理论。
又过了一会儿,李小六收到暗卫退出去的消息,这才笑眯眯的对程景灏道:“程公子,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