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胡亥低下头,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周青臣。
“有什么事情?如此紧张?难不成,你也要学着李斯进言?”
“臣下可不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臣下是听说,陛下曾想让幕后操控甲鱼汤料的那些人,跟随步行北上的。”
嬴胡亥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周青臣听着皇帝的语气平缓,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皇帝对于身边的人,素来宽厚许多。
“只是,现在这些人都已经被处死了,臣下斗胆揣测吾皇的心思,是想要用这些人去开发边疆之地。”
嬴胡亥看了看周青臣:“不错,朕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但是,如果强行迁移民众前往边疆之地,这或许不太人道了。
所以,这事情就作罢了。”
“不作罢。”周青臣道:“臣下有两个儿子,都是在咸阳城里边有名气的读书人。
如果陛下准许的话,臣下想要把两个儿子献给陛下,用作开边之用!”
嬴胡亥忍不住认真看了看周青臣:“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臣下自然清楚,开边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而且,我朝北方没有了匈奴人和东胡人、月氏人作为敌人。
但是,如果这些疆土不是彻底变成我大秦疆域的话,那用不了百十年。
就会多出另外的游牧民族来,他们就会成为以前的匈奴人和东胡人,依旧是我朝边境的忧患之地。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我大秦的文化,侵染这些地方的人,让他们成为我大秦不可分割的文化共同体。
只要有了互相认可的文化习俗,那么,就算是未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再度强大起来,也会和我中原之地有认可的。”
嬴胡亥琢磨了一下:“这确实是朕心中所想的,但是,你可当真想好了,你的两个儿子如果到了北境。
那这一辈子,可都要在北境待着了,这可不是一件看起来轻松的事情。”
周青臣颔首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然不可庸庸碌碌的过一生。
臣只有这点本事,能为陛下做的事情很有限度,但是臣下的心不这样想。
臣下的儿子们,也愿意为大秦奉献一切,还请吾皇恩准!”
嬴胡亥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周青臣,目中神色复杂。
“先起来吧,这件事情交给蒙毅去定夺,他如果觉得合适的话,自然会给你的两个儿子授予官职。
只不过,朕也希望你在想想看,你自宫侍奉朕,朕感念你的忠心。
如果你愿意,朕可以在授予你的两个儿子官职,让他们在关中为官。
将来也可以尽孝道,可是到了北疆之后,谁都无法预料,要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关中来。”
匍匐在地上的周青臣心中有些动容,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关中获得官职,这不正是自己所想要的吗?
可是……
就算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关中获得了官职,这当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或许,事情并不是这样,自己已经这样了。
那自己的两个儿子,就应该名扬天下,名留青史!
否则的话,又怎么对得起自己这样呢?
北境苦吗?
当然苦了,可是在关中之地,如果是没有权势在身的话,那种苦,远比北境更苦啊!
“陛下,臣下心如磐石,不可转移,还请陛下恩准,也请差遣专人,考核臣下的两个儿子,是否有资格,足够当然如此重任。”
嬴胡亥站起身来,把周青臣搀扶了起来:“朕相信你,更相信你的儿子。
但是,朕给你反悔的时间。
十日之后,如果你反悔了,朕收回成命。”
周青臣这会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嬴胡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是非常隆恩的恩泽了,周青臣止住哭声,心中似乎已经在默默地发誓,要为皇帝陛下万死。
许皇贵妃宫中,许望一家人都到了。
许望夫人张氏,眼泪汪汪的看着脸色有些惨白的女儿,低下头的时候,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
许莫负的三个哥哥小心翼翼的跪在下座,他们身边都是各自的夫人。
这些平日里在家中骄纵习惯了的妇人,这会儿到了皇宫里边,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许望坐在一边上,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命啊,可只要身子骨好了,又何须担心没有孩子呢?”
“爹听说,药婆婆可是医家最厉害的圣手,什么疑难杂症,到了她哪里,都可以迎刃而解的。”
许莫负没说话,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张氏又开始含着泪水的安慰起来了自己的女儿。
她转过头,看着大儿子许忻,又看了看二儿子许钦,三儿子许安,这才说:
“有没有做官的命,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地方在于,是不是能够长久的保持富贵。”
许莫负没说话,从本质上来说,她其实是有些讨厌自己的家人的。
因为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有异象,传得天下人尽皆知。
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但凡是来家中的客人,只要是她对着人家笑的,那个人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发财。
只要是她对着人家哭的,那个人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倒霉。
于是,她就成为了她老爹许望第一桶金的资本。
甚至于这件事情都直接惊动了始皇帝嬴政。
始皇帝嬴政亲自见过她以后,赐给许望财物,用来养她。
许望为了感念始皇帝的恩德,就把自己女儿的名字取为许莫负。
意思就很明显,不敢辜负始皇帝的恩德,不敢忘记大秦对于自己一家人的看重。
但更多层面上,许莫负却只能不断地算命。
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那真的社畜一样的生活,不是在算命,就是在算命的路上。
以至于她完全就感受不到多少家庭的温情。
后来,成为了道门门主之后,那就更是不用多说了,身份奇高,一家人都以此为荣耀。
直到最后,在马车中为皇帝所宠幸,成为了皇帝的妃子以后,许家更是以她为荣耀。
都不知道用这个作为借口,骗取了多少钱财。
现在看着自己娘亲哭哭啼啼的模样,许莫负真的很想说,就算是孩儿留住了,还是儿子,将来也不可能继承帝位的。
但是,她还不可能真正的做到太上忘情。
或许是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眼睛看到的姊妹情,完全寡薄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莫说是用手指触碰,恐就是哈了一口气,便会将之吹破了。
不管心思多么单纯的人,只要经历了一些事情,那都会变得有臣服了。
更况与,许莫负这等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呢?
她以前觉得,宫廷中当然像是皇帝说的那样,相亲相爱一家人。
可现在,她从觉得应该争一争,万一将来,自己的儿子坐了大秦的皇帝呢?
“启奏娘娘,陛下到了,快些出去迎接圣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