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韩然乘坐的航班于n市缓缓降落,韩岁宵被命令来接机,远远地就看到戴着墨镜,一袭灰色风衣的女人风风火火地拖着行李走过来。
女人四十好几,岁月虽然抹杀掉她昔日美艳的容颜,却让她的眉眼更加锋利深邃,哪怕是平视人,都有种强势又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很快敛下自然流露的厌恶情绪。
眼看着韩然逐渐走进,韩岁宵主动开了口,“这次打算呆多久,三个小时?半个小时?”
韩然闻言摘下了墨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很自然地推开他要帮忙拉行李箱的手。
“什么时候我的事还需要你管了?”她淡淡道,眼神中淡然不屑,只是那捎带烦燥的语气暴露了她情感的起伏。
韩岁宵沉默了一会,没有吭声。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吵起来,因为没有意义。
他们这样沉默着并肩离开机场,如果不说,大概没人想得到是母子。
因为实在是太不像了,要说是仇人信得人都会比较多。
韩然转头,正想交待些什么,目光突然落在韩岁宵别在口袋边的护身符上。
“这是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想,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言北的。”韩岁宵丝毫不加掩饰,把护身符举到她面前,“你不是很容易就能猜到吗?”
韩然又说不出话来了。两人无声地对视许久,几近爆发却又憋住,最后一只手紧紧扣住韩岁宵肩膀,冷冷地开口,“这件事回家再说。”
那只手的力道逐渐加重,韩岁宵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拍开。
他挑眉道,“正有此意。”
——
房间里,两人无言相对。
终究是韩然打破了沉默,“你说说,这护身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打算跟她谈恋爱?知不知道早恋有多影响你的成绩和前途?!”
韩岁宵皱了皱眉,舌尖顶着上颚,“我的成绩从来没掉下去过,谈不上影响吧。”
就算韩然嘴上不想承认,也没办法改变她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怼。
对于丈夫的愤恨和极强的控制欲,让她变成了这幅冷漠刻薄的模样,曾几何时,她也是柔美的女子,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想象和期盼。
到底是什么将她变成了这样?是岁月,又不只是岁月。
韩岁宵厌恶这个不可一世的母亲,却又心疼她。
毕竟是她将自己拉扯大。
他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歉意,却又无比坚定,“我喜欢她,无论您如何劝说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韩然气得后退半步,怒级,“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听我的话?我说你现在不能谈恋爱就是不能谈恋爱!”
韩岁宵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上了大学就行咯?”
韩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反正你不能跟她谈,我不允许。”
“您那哪是不让我和她谈,怕是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谈恋爱。”韩岁宵冷笑一声,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韩然同样回看着他。
双方态度强硬,谁也不肯让步。
打破对峙的是隔壁邻居孩子踢足球打破窗户的声响。
二人双双回过头去,看见客厅的窗子缺了个角,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一个被玻璃扎破的足球静静躺在棕色的地板上。
邻居家的小男孩红着脸来敲门,门一开就见两个人黑着脸看他,顿时害怕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
“把你的足球拿走吧,赔偿费不需要,这件事我会告诉你爸妈的。”韩然已经有点不耐烦,克制冷漠的语调下是翻滚的怒气滔天。
小男孩最后哆哆嗦嗦抱着球走了,这个小插曲也成为了打破两人沉默的敲门砖。
韩然胸腔起伏,人走后不顾形象地指着韩岁宵大吼,“那有怎样?也不想想你能长这么大是靠谁养的,你那没担当的爹吗?”
“我告诉你,韩岁宵,你是我的儿子,你一辈子都得活在我的掌控下,除非你要断绝母子关系,否则我还活着的一天,就不会同意你和别人谈恋爱!”
韩岁宵有些惊讶,他一开始没想过把韩然逼到这个地步,但既然话已经说得如此极端,他就必须做出决断。
“那就断绝母子关系吧,我不可能永远都活在你的掌控下。”他的嗓音嘶哑,像是在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决心,逐字逐句道,“我该有自己的人生。”
韩然的脸色由红色一点点褪去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她看上去格外激动,“好?好啊!我看看你离了我还怎么生活!明天你就给我从这座房子里搬出去!”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能在外面闯出名堂,连经济收入都是个迷,过不了多久,这个不服管教的儿子就会在巨大的经济压力下回来,“断绝母子关系”这种话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韩岁宵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温柔些,“哪怕我并不希望活在您的管控下,但我不得不承认,过去的17年里,您一直是我的母亲。”
韩然是如何从象牙塔的小公主一步步蜕变为职场女强人,如何为这个家庭提供经济来源,如何提供给他最好的资源学习,他都看在眼里。母亲的养育之恩,他不会忘记,即使现在说断绝母子关系,但未来若是韩然有难,他绝不会不管。
毕竟,这是他曾引以为傲的母亲啊。
韩然是哭着离开的,转身的那一刹,韩岁宵瞥见了她眼角的泪痕。
她是骄傲的,哪怕落泪也要在背过身之后。韩岁宵内心愧疚,但为了未来,他不得不这么做。
要让母亲意识到自己思想上的错误,否则继续放任下去,她的精神将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癫狂,直到未来达到某个临界点,像气球那般“砰——”的一声爆炸。
他走回自己房间,翻出书架最里面一层的相片,那是初中的顾言北和自己的合影,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反抗成功,让心爱的女孩苦等了一年,现在他想成为有能力保护她的人,脱离韩然的羽翼,依旧能独立的人。
韩然给他留下了一个晚上收拾行李的时间,但他真的没什么好带走的,只有这张相片和送的手账,其他的衣服洗漱用品,他早已经在外面置办好了一份。
他早就料到和母亲会有决裂的一天,在外面物色好了租的房间,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因为房间里还少购置了几套衣物,不过问题不大,到时候可以出去买几件。
收拾好一切后,他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楼下的巷子走出十几米远便是闹市区,大街上吆喝声嬉笑声汽车声不绝,上演着众生百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不同的烦恼,但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有些感慨,以往的时候他都是十分理性的,或许是收到顾言北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感性。
他自己租的房子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坐公交中途要转车,过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才到地方。
房东看到他,听到要久租,交待了几个注意事项过后就递出了钥匙。
注意事项大多都不痛不痒,没有太为难人,甚至连唯一一条比较苛刻的凌晨十二点过后不准出门,都是为了租客的安全着想。
房东本人是不住在这里的,因为他在市中心还有一套房子,不过他周围的几个房间也都租出去了,都是像他一样的学生,有几个还是校友。
韩岁宵拿着钥匙上楼开了门,迎面扑来一股子房子陈年的味道。
不过房间里的东西倒是都挺新的,他之前就购置了一批新家具放在这里。
打开窗户通了通气,那股淡淡的陈年的味道尽数消散掉了,只留下了一点木质家具的木香味。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掏出手机给顾言北打了个电话,倒不是为了告诉对方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只是心情有点复杂,想听听她的声音。
“喂?怎么啦,今天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没怎么。”韩岁宵低头看着地板,“就是想你了。”
“哈?想我?”顾言北不信,“我们五小时前才刚通完视频啊!”
韩岁宵舌尖顶着腮,颇有些无赖道,“就是想你了。”
“随便吧随便吧。”顾言北随他爱怎样怎样,“你不是说——她,要回来了吗?怎么手机还没藏起来啊?”
“不用藏了。”一股幸福不受管控的感情在心里野蛮冲撞,“以后都不用藏了。”
韩岁宵哑着嗓子,语气里满是郑重,“只要你需要我,我就随时都在。”
顾言北长长地啊了一声,心里隐隐有了猜想,但都没往太严重的地方思考过去,随后便发现没什么说法能解释他的这段话,不过她也不想多问,这是韩岁宵的家事,他想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他不想说,她就不多问。
不得不承认,韩岁宵说他随时多在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短暂地漏了一拍,像平静的湖面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圈圈涟漪,她低笑了一声,调侃道,“韩岁岁,你这到底跟谁学的,真的,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
韩岁宵也笑了一声,“怎么,不喜欢啊?”
“是啊。”顾言北拖着长长的语调,故意逗他,“我现在才发现我就喜欢之前那个闷葫芦。”
“不管是不是闷葫芦,”韩岁宵清冷的嗓音听上去像雪松上化开的雨水,“你这辈子都只准喜欢我,不准再喜欢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