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内侍将盛了赏赐的托盘端到太子跟前奉上,太子亲自接了过来。
托盘裱着的明黄丝绸内,碧色的玉饰玲珑剔透,仅仅是在堂內灯火的映照下便已熠熠生辉,也不知放在白日的日光之下,该是如何耀眼夺目。
一支碧玉钗,一只碧玉镯,一对碧玉耳环,一枚碧玉戒指。
魏檀玉跪在地上,双手从太子手中接过赏赐:“臣女接旨,谢陛下赏赐,谢太子殿下。”
郑国公府众人跟着一起叩谢皇恩。
“都起来吧。”太子吩咐。
国公府众人起身。魏檀玉双手端着赏赐,起身不太方便,身旁的兄长魏永安见状打算伸手去扶妹妹,却不料一双手竟先他伸了过去。
魏永安不禁将目光移去面前的太子。
没想到太子竟会亲自伸手。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扶着魏檀玉的胳膊,小心翼翼拉她起身,一双明净有神的眼睛里温柔似水。
魏檀玉见太子紧紧盯着自己,急忙后退半步。太子也识趣地收回了手,但眼睛继续长在她脸上。
郑国公夫妇和他们的儿子今日到此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大概就如同这六月多变的天气,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怎么变化。
太子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感觉又电闪雷鸣了。
“魏小姐,孤不知道魏小姐喜欢什么,想了好几日也不知该送什么好。只好问褚楚你们姑娘家都喜欢些什么,褚楚平日里对珠玉首饰最是喜爱,也颇有研究。孤听她说了半日,才终于有了主意。恰好昨日南诏向宫里进贡了这些碧玉首饰。父皇向来会将数量少的进贡首饰分给楚楚或莞儿,孤便趁机向父皇要了过来,作为置办的赏赐送给魏小姐。所以,这赏赐就隔了好几日,送得迟了,还希望魏小姐能喜欢。”
这话说的,向陛下要了过来?不是陛下的赏赐吗?说得像自己想要送人。魏永安心想。
“臣女惶恐。”魏檀玉忙道,“这进贡的首饰实在是贵重,臣女身份低微,只怕自己配不上这贡品。”
太子笑道:“首饰再美终究是冰冷无生气,比不上这世间佳人。魏小姐天姿国色,孤只怕没有首饰能配的上魏小姐。”
虽然太子话语里并没有轻浮的意思,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的夸赞还是魏檀玉感到了一些不适。
圣旨已经宣读,赏赐也已送毕,太子准备起驾回宫,临行前他又抛下一句话,让郑国公夫妇有了五雷轰顶的感觉。
“魏小姐,孤这便走了,再会。”
再会?
“恭送太子殿下。”众人齐声。
太子一走,国公府内下人被支出去,堂里只剩下父母和长兄。
魏檀玉感觉自己陷入了“虎狼环伺”的境遇之中。爹娘和兄长一个个的神情肃穆,满脸写着“赏赐是怎么回事”几个大字。
魏檀玉坐下,冷静地将入宫向刘贵妃谢恩那日御花园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家人。
“这么说来,真是陛下让太子置办赏赐的。”郑国公陷入沉思。
郑国公夫人走到那御赏跟前,拿起里面的首饰仔细打量。
“虽然是陛下的赏赐,但这首饰太过贵重,玉儿往后可不要戴出去。听太子口口声声,那意思是和七公主平日所戴类似,可玉儿你过来仔细瞧瞧,这哪里是七公主平日里戴的那类南诏碧玉,娘也是经常入宫参拜皇后娘娘和其他妃嫔的朝廷命妇,可是在皇后娘娘和刘贵妃身上,都极少见到此类碧玉。南诏的确产碧玉,可上好的碧玉那是百年难得一见。这太子,竟将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碧玉首饰赏给了你,这……唉……女儿啊女儿,你竟是何时又招惹上了那太子?”
魏檀玉忙辩解:“女儿没有去招惹太子,也未去招惹其他人,只有那日在昭阳殿同韩王发生了些争执,娘说的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女儿不明白。”
郑国公夫人心里焦急,脱口道:“一个秦王不够,又来一个太子。女儿啊,纵然太子也喜欢你那又怎么样?他要娶的太子妃到底是别人呐,若他真是看上了你,那才是一件坏事。你是郑国公府嫡女,你难道要去给他做妾么?”
秦王?秦王又是怎么回事?魏檀玉错愕地去看自己的哥哥和父亲。
平日里话多的兄长此刻看着她,竟是一句话也没说。父亲也不开口。
魏檀玉委屈道:“听娘这意思,似乎是女儿既去招惹了秦王又招惹了太子,那秦王的事,阿兄心里最清楚,女儿不喜欢他,至于太子,在受这赏赐之前,女儿也仅仅是在御花园和他说了几句话,心中对太子无感,更没有去肖想太子妃之位。”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郑国公打断她母女二人,先走过去安慰女儿,“玉儿别生气,你娘也是心里焦急。”
“女儿知道,不生娘的气。”
“不生气便好。”郑国公将伺候魏檀玉的红蓼和绿云唤进来,吩咐她们两个先将小姐送回去。
魏檀玉明白自己母亲的苦心,但觉得分明就不是自己的错,心里总是感到委屈。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这一世已是尽己所能地和褚厉保持距离,至于那太子,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招惹这类行为,那还是前世对褚厉干过。
尽管那时内心深处是抗拒的,但最初是为形势所迫,为了救郑国公府一门不得不对他献身,却没想到,回到娘家,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和家人爱重气节而鄙弃自己;太后和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又痛失腹中骨肉,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深宫之中,除了帝王宠爱再无其他倚仗。
可是他的宠爱又什么用?能弥补她失去的那些珍贵的东西和无尽的遗憾吗?她厌弃他的宠爱却又不得不千方百计向他邀宠。她知道,他喜欢她的美色和肉\体,每次缠着他放纵过后,她又在为以后的年老色衰而忧愁,深宫之中,度日如年。
不妨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魏檀玉一下子跌在了回院子里去的地上。
红蓼和绿云急忙将她扶起来,她不想起来,坐在地上捂着脸哭泣,两个丫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询问着,替她检查膝盖上的伤势。
女儿一离开,郑国公又忙着安慰自己的夫人,见夫人似有愧意,忍不住取笑:“夫人一向冷静,总是说为夫沉不住气,怎么今日自己倒沉不住气了?”
郑国公夫人叹息:“相公今日又不是没瞧见那太子看玉儿的眼神。他若真想要了玉儿,你的女儿日后便要去东宫做妾室!我能不着急吗?”
郑国公安慰道:“夫人年轻时便是长安数一数二的美人,玉儿容貌随了你年轻的时候,甚至比你那时出落得还要美,担得起国色天香的名头,谁不喜欢?太子及冠不过两年,秦王不到一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见了咱们玉儿的美色,心荡神驰,也是人之常情。怎么能怪玉儿呢?”
“那相公就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郑国公沉默着没说话。
郑国公夫人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长子,道:“妾身和逸之都认为,秦王妃是玉儿此时最好的归宿。”
魏永安这时也笃定道:“秦王为人,儿子了解,玉儿若跟了他,他定会一心一意待玉儿好的。太子即使也对玉儿有意,玉儿过去,只是个侧室,太委屈她了,纵然他是储君,将来登基那也是三宫六院,宫中明争暗斗的日子,真的对玉儿好吗?”
“谁说玉儿过去只能做侧室的?”
郑国公夫人和儿子一起诧异地看着郑国公。
郑国公双眼微微眯起,神色郑重:“玉儿若是真心喜欢太子,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想办法叫她做太子正妃。”
红蓼和绿云一起将魏檀玉扶回了房间。她在一张竹椅上躺下,由着惊枝从身后替她拆解发髻。红蓼找来药膏,伏在竹椅旁,轻轻给她涂抹膝盖处的擦伤。
门外珠帘被人掀开,送来院落瓷缸中盛开的夏日荷香。
兰瑟在外间止步,端着托盘向里道:“小姐,太子殿下带来的赏赐我给您送过来了。”
红蓼出去接过,端来魏檀玉的跟前。
魏檀玉已重新洗完了头发,惊枝和绿云在身边忙着擦拭。
“赏赐的这些首饰,小姐看要如何放?”
魏檀玉接过绿云手中的帕巾,遣了她和惊枝出去,凝视红蓼手中的托盘半晌,随口说了句:“找个匣子单独锁起来吧。”
红蓼应声,转身翻了个匣子出来,将那托盘里的碧玉首饰一件一件装了进去,再落锁放入她那些珍藏的首饰箱中,罢了去处理案上托盘。
托盘里裱了张明黄的丝制绸缎以盛御赐之物。
红蓼去揭那绸缎,手触摸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她不敢乱碰,向外看了一眼,将托盘端到魏檀玉跟前,小声道:“小姐,这丝绸之下仿佛藏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