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世间真理。
更不用说下午的第一堂课,整个教室能睁开眼睛看黑板的屈指可数。
大部分同学的眼皮子都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胶水,只想立刻和下眼睑紧紧粘在一起。
安澜最近在长个子,晚上睡觉除了偶尔小腿会抽搐之外,就是犯困。此刻,他的额头都快垂在桌面上了。
“赐我梦境,又赐我清醒”,这说的就是数学老师无疑。
“安澜,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忽然之间,几十个昏昏欲睡的大脑清醒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安澜的方向。
安澜倒吸一口气,鬼知道数学老师刚才讲了什么?
他拽了一下同桌乔初洛的袖子,这正是兄弟之间互帮互助的紧要关头。
你帮我,我帮你。
你不帮我,下次我在你坟头跳舞。
谁知道乔初洛只是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安澜又拽了乔初洛一下,对方还是没有反应,难不成这家伙也睡成猪了?
安澜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乔初洛一眼,乔初洛低着头,压抑着呼吸,白净的颈子泛起一片潮红,就像一只颤抖的鹌鹑。
乔初洛难道不舒服?
空气中好像还弥漫着一股很淡很淡的幽香,安澜用力嗅了嗅,还带着点甜腻,像是金桂的味道。
这不是开桂花的季节啊。
从教室的最后一排传来课桌移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焦躁,蠢蠢欲动又有一种逼迫感。
安澜记得班上的alpha同学个子都比较高,所以大多都坐在最后几排。
所以他们……怎么了?
想着想着,安澜觉得自己的喉咙也有几分发痒,肺里像是被点了一根烟,闷灭了之后,却仍然呛喉,真想倒一大杯冰水,一口气喝下去。
“安澜,这道题你到底会不会?”数学老师的指节在黑板上敲了敲。
安澜看向黑板,才发现那是一道大答题,可是他却没办法集中精力,下意识琢磨着那一阵甜桂花的香味。
蓦地,一阵清冷的声音响起。
“所有alpha,离开教室。”
简短利落。
哪怕安澜处于莫名的神游状态,也能轻松地分辨出对方是谁。
这个人几乎不说话,一旦开口了,瞬间吸引了所有人——顾砺羽。
那一阵若有若无的甜腻浅香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轻纱,忽然被顾砺羽的声音给拨开,一层薄霜瞬间蔓延开来,轻柔流荡的波纹倏然静止。
好几个身型高挑的同学迅速离开,每一个人路过乔初落的时候,都下意识侧过脸。
其中一个明显地晃悠了一下,他低下头,单手撑在桌角上,死死盯着乔初洛的后颈看了一眼。
“李振南同学,不要磨蹭,赶紧出去。”数学老师的声音响起。
名叫李振南的alpha咬着牙,红着脸走了出去。
教室一下子空了快五分之一。
安澜恍惚间,看到一个男同学走到了数学老师的身边,温和地开口说:“老师,您在这里维持秩序,我去叫校医带抑制剂过来。”
那个人是他们的班长兼语文课代表许星然……许星然是个alpha。
和数学老师说完了话,班长许星然的视线掠过了大半个教室,朗声道:“肖宸,不要再睡了,你也赶紧出来。”
一个趴在最后一排的身影动了动,缓慢地抬起头来。
那个名叫肖宸的男生,眼窝很深,眼尾上扬,就像开了锋的刃,此刻的眼神却有点懵。
肖宸基本上每节数学课都在睡觉,而最让数学老师尴尬的是……肖宸还是数学课代表。
只是之前老师还会把他点起来问问题,但每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
后来有一次数学老师忍不住直说了:“肖宸,你好歹是个数学课代表,能给我一点面子吗?”
“面子我给了吧……是我数学没考年级第一……还是我上课跟其他同学讲话了?”
数学老师哽到拿出了速效救心丸,从此以后再没把肖宸叫起来过。
此刻,肖宸站起身来,面前形成一片颇有压迫感的阴影,然后目不斜视地从乔初洛的身边走过。
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
仿佛那阵甜腻的味道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许星然站在教室门口,再次提醒:“班里的alpha同学请尽快离开。虽然你很自信自己不会受到影响,但你可能会影响到其他的同学。”
安澜有一阵恍惚,他以为许星然看着的是自己,但他只是个beta。
有人从斜后排走到了他的身边,那个人扣住了他的肩膀,手很稳,掌心很热,用力一带,不容拒绝地将安澜带离了自己的座位。
直到离开了他们这层楼,安澜看着穿着白大褂的校医急吼吼地跑过他的身边,发懵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被半扣在某个人的怀里,再一抬头,发觉对方正是顾砺羽,那个一向沉默少言却又是第一个提醒所有alpha离开的顾砺羽。
他的眼就像沉敛的古井,冷冽而疏离,让人无法看透井口之下那个世界。
“发生什么了?”
安澜一开口,顾砺羽就放开了他,走到了一边,靠着墙角继续做个沉默安静却极有存在感的男子。
倒是班长许星然走了过来,看了看安澜:“你的同桌乔初落抑制剂好像失效了,而且还进入了比较敏感的时期。”
所谓“比较敏感的时期”,应该就是信期。
怪不得乔初落的脖子那么红。
他跟乔初洛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玩,初二的时候乔初洛就分化了,他告诉过安澜自己的信息素是金桂的味道,安澜曾经好奇这是什么样的味道,后来乔初洛直接端了盘桂花糖炒年糕,跟安澜说就是这个味道。
这件事改变了安澜对乔初洛信息素的印象,他总以为那是……炒年糕味的。而今天他闻到金桂的味道,也没反应过来那是乔初洛的信息素。
“所以……那桂花的香味是阿洛的信息素?”安澜歪了歪脑袋。
许星然的眼睛眯了起来:“你闻到了?”
安澜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明明是个beta,怎么可能闻到乔初落的信息素?
“你多大了?”许星然问。
“十七啊。”安澜不明白班长为什么这么问。
大家年纪不都差不多吗?
“安澜……你……要不要去做个检查?”许星然建议说。
正低着头玩手机的肖宸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啊唷,恭喜你,搞不好是个alpha。虽然这个年纪才分化,估计不怎么优质。”
安澜傻了眼,他能闻到乔初洛的信息素,所以他是个alpha?
“那万一是omega呢?”安澜下意识开口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说完,正在玩手机的肖宸顿住了,然后抬起了眼,很仔细地看着安澜,接着笑了:“让我想象一下,这位同学你变漂亮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拉得有些长,带着调侃和不正经的意味。
班长许星然也愣住了:“所以……安澜你更想当omega?”
“不是,我的意思是能闻到omega的信息素的,只有alpha吗?”安澜问。
“我是根据你当时的反应猜测的。你的样子像是受到了乔初洛信息素的影响,你知道自己低下头,朝着乔初洛的脖子上靠吗?如果不是顾砺羽同学把你带出来,我都怀疑你会不会咬你自己的同桌。”许星然解释说。
安澜傻眼了。
他要是敢咬乔初洛,小乔肯定会把桌子扛起来,直接砸他脑袋上去。
“哦,是这样。”安澜想起了当自己心神恍惚的时候,是顾砺羽带自己离开教室的,他下意识看向顾砺羽的方向。
他记得之前顾砺羽还是靠墙站着的姿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看了过来,好像是安澜说自己万一是omega的时候。
也许是错觉,顾砺羽揣在校裤口袋里的那只手,好像正握着拳,他在紧张什么?
许星然也看着他,这让安澜很不自在。
“班长,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许星然还没开口,倒是肖宸扬高了声音说:“许星然那个一本正经的老流氓,搞不好就在想象你万一是个omega,该怎么搞到手呢?”
安澜睁大了眼睛看着肖宸的方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许星然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老流氓的眼里看世界,都带着流氓的色彩。”
“啧。”肖宸低下头继续玩手机,凉飕飕地回了句,“要不猜猜看,我们三个谁最能装?”
肖宸口中的“我们三个”指的应该是他自己外加许星然和顾砺羽。
之前两年的学校体检,alpha有个必测项目——a值,这三人的信息素评估都是a+。按道理,a值越高的alpha,在体力和大脑上的成长进化会显示出优渥性。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当他们比一般人更优秀出众的同时,也越容易产生极端情绪,破坏欲和占有欲也会比一般alpha更强烈。特别是易感期,这些alpha会极度危险。
但是这种负面情绪,几乎没有在他们三个身上看到过。
许星然平和稳重,作为班长张弛有度,人缘极佳。
而顾砺羽,别说什么极端情绪了,大家做了三年的高中同学,这家伙……几乎没有情绪。没有人见过他笑,更加没有人见过他发怒。
至于肖宸,比起另外两个优质a,他的行为要出格许多,但是远没有到暴戾或者随意伤害人的地步。
所以对于安澜这个beta来说,他们都是成绩很好但是没机会深交的同学而已。
对于“优质a”,安澜丝毫没有概念。
现在看来,上午的课是上不了了。
安澜接受了许星然的建议,向老师请假,去学校附近的医院抽血做了化验。
这个年纪来测信息素,挂号的时候医生都对他投以奇怪的目光。
当他在抽血室捞起袖子的时候,护士小姐姐正在找他的血管,看起来有点紧张。
安澜看出来她是个实习护士,笑着安抚她说:“我不怕疼的。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被图钉扎到了脚板我都没觉得疼呢。”
护士小姐姐看到安澜脾气这么好,更加内疚了。
这时候,护士长接了个电话,神情忽然认真了起来,不断地点头,四下环顾,像是在寻找什么,看见安澜的那一刻,赶了过来:“你别来!这个学生我来!”
实习护士一听,呼出一口气来。
但是安澜却说:“没关系的。让这个姐姐给我扎吧,就是采个血样而已,又不是开刀。”
说完,安澜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趁着有机会拿我练练,失败了我也不骂你。”
实习护士一听,脸都红了。
“哪里能拿您来练手啊。回头我让她扎了练习。那个,你去给这个学生泡杯糖水,抽完血喝糖水。”护士长还是坚持她亲自来。
听到这里,安澜也不好意了,只是觉得奇怪护士长好热情啊,跟外面说的一二三抽完血给我走人的传说不大一样。
实习小护士端着一杯糖水过来了,安澜还以为要抽他很多血怕他会身体不舒服呢,谁知道就抽了一小管而已。
在护士长充满关切地注视下,安澜喝完了那杯糖水才离开。
安澜走出门,隐隐听见那几个护士正在议论。
“护士长,您刚才对那个学生太好了吧?他是谁家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是院长亲自打电话跟我说,有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会来验血,要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
安澜摸了摸鼻子,觉得护士长肯定认错人了,他哪里认得这家医院的院长啊。
但走了两步,安澜又觉得奇怪,为什么那几个护士在一起讨论的声音,自己听得那么清楚呢?
医生拿着他的化验结果,皱着眉头看了老久,又给安澜开了更多的检查。
“这些检查都要做吗?”
医生点了点头:“要做的,你这个年纪比较特殊,得综合参考很多项目,才能有结论。”
“哦。”
安澜是临时过来的,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爸妈也还在上班,如果知道他来了医院肯定会瞎担心,只好问读大学的老姐借点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