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的微光从窗外透进来,一点一点向下攀爬挪移,越过雕刻了巨龙的窗棂后,落在橡木床上。
阿芙拉侧躺在床上,手伸出来放在鹅毛被上酣睡。
这一晚上沉沉入梦,她累的没有醒来过半次,直到阳光落在眼睑上,打出一小圈阴影后,才抖动着眼睛睁开,浓蓝色的瞳孔涣散无神,只知道望着天花板上的黑龙雕刻,几秒后才重新聚焦。
她已经不在那个白昼黑夜不分的空间碎片里,而是又回到雷霆洞穴了。
黛芙妮也死了。
同一批进来的将近两百个学徒,如今将近八年时间过去,有的成了实验品和材料,有的被罚成了奴隶,还有的直接被处以死刑,到如今剩下的寥寥无几。
黛芙妮死了以后,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出去挑选学徒,没想到会惹出来这么多意外和麻烦,魔力没有增长,在角斗场里受的伤却还没有好。
也不知道极光会的人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在中庭安定下,伊琳娜过的好不好……
阿芙拉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茫然又纷乱的闪过无数念头,半响才清醒,赤着脚踩下地开始洗漱。
昨天尼德霍格说要考核她的法术进度,要提前做好准备,将高阶法师可以使用的魔力恢复药剂和卷轴都带在身上,再将各种咒语和符文冥想几遍才可以。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她要先去看望一下艾伦。
之前常常穿在身上的那件黑色法袍,已经在人偶角斗场里被摧残的几乎毁掉了,上面附加的魔法几乎全部失效,符文暗淡无光。
那还是她成为死亡之神祭司被赐予的法袍,是所有衣服里面防御力最高的一件,可惜已经毁了。
想到这里,阿芙拉打开了自己的储蓄空间,将里面附加了魔法的长袍和珠宝全部拿出来倒在了地上。
霎那间,满地珠光闪烁。
各种各样的长袍和长裙、珠宝和法杖落在黑色的地面上,大多都附加了魔法或刻画了符文,和黛芙妮的喜好不太一样,她不喜欢只有装饰没有实际用途的的东西,魔法的辉光在上面闪烁,像是深夜里细碎的星辰。
这些装备有的来自于尼德霍格的赐予,有的来自于她给别人抄写卷轴配置魔药后的交换,还有一些是掏金币在炼金市场里买的。
阿芙拉蹲在地上,将这些东西挑挑拣拣,重新归类了一遍。
已经不再适合高阶法师的装备,可以拿去送给艾伦和其他人,让他们自己用或者是交换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好看的长裙和珠宝也全都重新收起来,抽时间可以去换成金币,剩下的就是两件浅蓝色和灰色法师长袍了。
阿芙拉的手落在浅蓝色长袍上,摸着上面冰凉的星光蓝宝石,迟疑了一下后,走到镜子前,拿起了另一边的灰色长袍穿上。
艾伦的情况不太好。
像这种喝了龙血而转化的龙仆,雷霆洞穴里没什么地位,只能充当杂役。
他们住在山脚下的一排排低矮房屋里,通常受伤生病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只是往里面放着不管,也不会用什么魔法药剂治疗,只是靠龙仆们本身的愈合能力了。
能扛得过来自然很好,如果扛不过来,就随便往岩浆一丢,一瞬间就骨肉消融,不会留下半点垃圾。
阿芙拉推开石门,低头弯腰走进这个黑暗又炎热的石制小房间里的时候,只看见墙角里一道起伏的身影裹着魔兽皮一动不动,胸膛里传出的声音沉闷而断断续续。
带她找过来的龙仆搓了搓自己的手,陪着笑说道:“阿芙拉阁下,请放心,艾伦还没有死,我们是亲兄弟一样的朋友,这几天我一直在用心照顾他……”
阿芙拉望着那道人影,拿出一把金币,丢在了龙仆摊开的手里。
龙仆立刻眉开眼笑,紧紧的将金币握在手里,千恩万谢了她的赏赐,左右偷瞄一眼后转身离开。
“咳咳、咳……疼、好疼……”
阿芙拉几步走到墙角跪下,伸手抱起艾伦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艾伦脸上黑红的鳞片脱落了不少,露出了指甲盖大小的、血肉模糊的皮肤,牙关紧咬,断断续续说出的喊疼声不是哀求,而像是被逼出来一样。
他的神智不清醒了。
尼德霍格不会在意一个龙仆的命,他大概直接对艾伦用了精神威慑的方式询问,效果类似于阿芙拉曾经感受过的神明威压,只是在这个法术里,如果说话的人撒谎时心中会产生半点动摇或不安、怀疑,就会瞬间感觉到灵魂撕裂一样的痛苦。
几乎没有人能通过精神威慑,因为一个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阿芙拉垂下眼睛,手指轻轻抖了一下,紧接着在腰间摸索着,取下一个装满了淡绿色药水的小瓶子,将上面的木塞拧开,慢慢灌进艾伦的嘴里。
“喝下去这些药,艾伦,你能不能听见我的话,快点喝下去。”阿芙拉低声说道。
艾伦眼睛紧闭,昏迷里喉咙微微一顿,将魔法药剂慢慢咽下。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阿芙拉。”艾伦说道。
“是我。”阿芙拉说道。
魔法药剂的品质很高,起效的时间也很快,没过几分钟,艾伦就可以扯着嘶哑的嗓子连贯说出话语。
“他拷问我,我忍住了!我说了你要我说的话,没有透露半点。”艾伦说道,声音嘶哑干燥无比。
“他”是指尼德霍格。
“抱歉,我没有早点过来……”阿芙拉愧疚说道。
艾伦打断了话,急躁的问道:“他怀疑你了吗?”
阿芙拉靠近艾伦的耳朵,声音很低的说道:“怀疑过,但我已经隐瞒过去了。”
艾伦努力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这张一半毁掉一半精致的少女面孔,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低低笑声,紧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
“你还在,希、希望还在。”艾伦咬着牙说道。
“是我拖累你了,这次我只要早回来一天,你就不用……”阿芙拉说道。
“别说这种话!”
艾伦仰起头来,紧紧握住阿芙拉的手臂,力道大的如同溺水之人拉紧最后一根稻草,指甲深深刺入肉里也没有发觉。
“将我迫害到这个地步,让我待在这个小屋子里苟延残喘的人不是你,是这里的所有人,是地狱国度的所有人……”艾伦的眼睛在黑暗房间里似乎闪烁着火光,呼吸急促清浅,布满黑红鳞片的脸上一半兴奋一半绝望,“……这不算什么,什么也不算。这是个教训,教训你以后要做事谨慎,你不要优柔寡断,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要实现目标。”
——把沦入地狱的国度,重新拉回人世间。
“……你是我的信仰。”艾伦说道。
寂静。
“对。”阿芙拉,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轻而沉稳。
狭小闷热的房间里,一切都显得黑暗模糊,只有手臂上刺入血肉的疼痛,如此清晰鲜明。
艾伦笑出了声。
阿芙拉不敢停留太久就离开了,她还要去雷霆堡里找尼德霍格导师。
临走前,阿芙拉多给了艾伦一瓶生命药剂,以备不时之需,同时还将其余的装备给了他。
有那些东西在,就算是在危机重重、勾心斗角永无止境的雷霆洞穴里,艾伦也能靠着那些底牌继续好好活着。
在山峰顶端的雷霆堡,阿芙拉在法师决斗的训练场外没有看见尼德霍格,反倒看见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昨天在冥河上临时摆渡做生意的神秘人,赚走了她三颗灵魂宝石。
他靠在黑曜石的大门的门扉上,黑袍的领口敞开,露出内里紧致的肌肉,那种姿态松松垮垮,毫无防备,根本不像是地狱国度里常见的站姿。
阿芙拉刚刚走上高高的石阶,四目相对间,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这个青年就眼睛一亮,笑容浓郁的迎了上来。
“您看起来和我的导师关系不错啊。”阿芙拉随意的说道。
“确实不错,我们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作为学徒,你也应该了解自己导师的品德,尼德霍格可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说狡诈,比如说狠毒。”青年夸赞道,笑容愉悦,眉目里带着近乎魔性的魅力。
阿芙拉“……”
或许在地狱国度里,这确实算是优点。
阿芙拉单手抚胸,弯腰对他行了一个法师礼,然后平静的说道:“看来您也是一位尊贵的大人物了,如果可以,是否可以告知我您的名讳,免得我有所冒犯。”
“没关系,我一向不介意别人的冒犯。”黑发青年笑容不变的说道。
反正,如果有人让他真正感觉到了不悦,直接杀了就好了。
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事。
“这不太合适。”阿芙拉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我一向平易近人,哦~”这个青年忽然靠过来,伸手摸上了她脸上那个腐蚀出来的伤口。
当时下手太狠,将恶魔的毒液直接倒在了脸上,这么久以来也没有特意治疗过,拳头大小的伤口之前是什么样,几乎现在还是什么样,丑陋的让人不忍心细看第二遍。
“你做什么!”
阿芙拉一惊,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这不自在的触碰。
“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上有这么大的伤疤,简直是在暴殄天物,比精致的人偶娃娃被摔碎都可惜……”黑发青年笑容浓郁,没等阿芙拉反应就说道:“……我帮你治好脸吧。”
话音一落,深蓝色的流光闪过,流淌过的肌肤重新恢复冷白色,将面前人类少女的脸修复。
“开心吗?”他笑盈盈的问道。
“……”阿芙拉说道:“多谢您的好意。”
深吸了一口气,阿芙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法师训练场,确定尼德霍格导师还没有过来,开始在四周搜寻起来。
“你在找什么?”黑发青年迷惑道。
她在找一个合情合理让自己毁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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