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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葫芦起来瓢(1 / 1)

热热闹闹的献灯至此算是结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往年连战连胜的元文浩,今年算是一败涂地,虽然元丰没说什么,但显然是被元文谨和元文景占了上风。宴饮将近尾声,元丰似乎不经意地道:“景儿今年家中挂了什么好灯?”

这句话一问出来,元文鹏的脸也拉了下来。元丰这样说,等于是表示今年要去元文景府上了。做为皇帝,元丰出宫不易,就是自己儿子的府上也极少登门。每年也就是这元宵节,会去一家两家走走。往年这样的殊荣多半是元文浩或元文鹏的权利,一个是他最宠爱的,一个是中宫嫡出,总得另眼看待,今年这居然要登元文景的家门,无疑是宣布今年的献灯元文景独占鳌头了。

元文景欠身道:“儿臣家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灯,都是小妾亲手画的,图个新鲜罢了。”

元丰虽然好武轻文,对这些书啊画的没什么兴趣,但听说元文景家中的灯都是一个人画的,也不由起了好奇之心:“果然?那朕还真要去看看了。”

元文景微微一笑:“父皇肯登儿臣的门,儿臣不胜荣幸。”

于是元丰微服出宫,带着一众侍卫和儿子去了元文景府上。

自然不是人人都高兴,不少皇子就先告退了。元丰也不勉强。毕竟说是去看灯,其实是去看元文景新纳的那个惊才绝艳的男妾,人去得太多也不好。尤其是那些皇孙们,要都学起纳男妾来还怎么了得?

元文景的府第也不大,大概因为一年中多半时间都不在京城的缘故,修缮简单精练,院子里连个假山花坛都没有,就是空荡荡的青石板地。不过此时从大门口开始就挂上了灯笼,一眼看去,满园的光彩。门口两挂硕大的红灯笼,画的是山水,而且一看画的就是上霄山。按说红纸画画不太合适,但这两幅山水画却是笔意纵横,尤其设计巧妙:蜡烛的光透过红纸,如同喷礴而出的一轮朝阳,不但给纸上的大好河山平添了辉煌之色,还讨了如日方升的好口彩,看得元丰微微含笑。园子里仅有的几棵树这时没有什么叶子,光秃秃的树枝本来不好看,此时却挂满了小灯笼,薄薄一层纸,各色折枝花卉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倒好似树上开了无数奇异的花朵。院子里如此热闹,屋檐下挂的却是一色的淡墨绘制各种吉祥图案的灯笼,整整齐齐一排,倒像是在屋檐下多添了一道古朴素雅的装饰,配合着黑瓦白墙,将这本来简单的房子一下子变得古色古香。元文浩文武双全,对书画也有几分见识,本是面带不屑,看了这些灯笼,脸上也不由有了讶然之色。元文谨也仰着头看,小武低声嘀咕:“有什么好的?”

元文谨凝目看了半晌,微微叹气:“果然是高才!三处灯笼,三种笔法,或大气磅礴,或妩媚有致,或古雅朴拙……我所不及。”

李越和小武对看了一眼,再看看那三种风格各异的灯笼,最后同时确定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当然,能看得出画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但是笔法……那是什么东西?

元文景脸上微微有了几分笑意,恭恭敬敬地向元丰道:“外面风大,父皇还是到屋子里去,容小妾拜见。”

元丰也被这些灯笼引起了兴趣,随即被请进了正房,几个皇子也跟了进去,其他侍卫随从当然只有站在院子里的份。虽然是男妾,可也是内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乱看的。

李越跟着侍卫一起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院子小,里面的人说什么都能听见。片刻之后,皇子们嘈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因此显得格外清晰:“草民李丹,叩见皇上。”

声音一传出来,院子里的侍卫们都皱起了眉头。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路,富贵人家的男宠,哪个不是声音婉转,柔媚动听,哪像这个声音,微沉而沙哑,虽然平缓柔和,听在耳朵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拉过去一样,怎么也想不出这声音的主人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元丰在屋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景儿,你的男妾来见朕,还要蒙面吗?”

元文景淡然道:“父皇恕罪,李丹双目有恙,不能见光,平素蒙着面惯了,儿臣一时疏忽——把面纱揭了吧。”

屋子里有一阵的寂静,过了片刻才听到元文浩不怀好意的笑声:“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七弟你这男妾蒙着面,怕不是不能见光,是舍不得让他见人吧?难道还怕兄弟们抢了你的?”

院子里的侍卫对屋中言语都听得清楚,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虽然明知看不到什么,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毕竟这色艺双绝的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吸引人的。

李越站在院子最外边,冷眼看着侍卫们议论纷纷,突然想到,此时元丰等人都在屋中,元文景的侍卫自然都聚在院子周围警戒,此时正是打探他府中究竟的大好机会。院子里本来光线不强,无数灯笼虽然好看,却并不明亮,李越不动声色地向后退进树影里,随即闪身出了院子,其他侍卫注意力都在屋中,并无人发现他不见了。

李越迅速在元文景府中转了一圈。现在他对这种建筑已经熟悉了,一般来说,这种较大的宅院都分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是待客之地,后面一部分才是寝室书房一类的私人地方。此时因为皇上和一干皇子都在前面客厅,元文景的侍卫自然绝大部分都在那里守卫,后面反而没了人,因此李越很容易就摸了进去。

元文景的书房门窗紧闭,李越掏出火折子点燃,察看四周。屋里都是兵书、律法之类的书籍,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李越小心地翻了翻,没找出什么东西来。不过这结果也早在他预料之中,毕竟这里不是元文景长住的地方,即使有什么重要东西恐怕也不会放在这里。书案旁边是个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根雉鸡毛,李越随手摇了摇,只听里面叮叮响了一声,伸手进去一摸,指尖冰凉,是块金属牌子,却不甚光滑,似乎有几个突起的小点。李越蓦然一震,手指一勾,将那东西勾在手心,用不着凑近火折子,指尖一抹就知道,那是盲文的四十八,是他特训军的特制腰牌,四十八号,他记得那个人叫王瑞平,出身猎户,用一手好弩箭,挖陷坑下套子更是好手。他的腰牌,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就是给元文景长弓图样的那个人?那他人在哪里?这腰牌又怎么会像垃圾一样扔在这花瓶里?

前院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李越随手将腰牌往怀里一塞,闪身出门。到了前院,恰好元丰已经登车离开,元文景正站在门口送他的皇兄皇弟们。小武一眼看见李越,立刻过来:“你到哪里去了?”

李越不动声色地拉开他的手:“去解了个手,不知道皇上这么快就起驾了。”目光一扫,门口只有最后几名皇子,并没有别人,看来元文景那个男妾并没有出来。

元文景送走元文庭,目光转了过来,盯了李越一眼,慢步过来:“大哥不多留一会?小弟还有一坛好酒,正欲与大哥共饮一番。”

他从来不曾与元文谨喝过什么酒,元文谨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当下含笑道:“夜色已深,恒儿也倦了,七弟也该早些休息,愚兄就不打扰了。”

元文景跟着走了两步,道:“那小弟明日携酒到大哥府上拜访?”

元文谨摇头:“愚兄明日就要启程回栾州,恐怕无此口福了。”

元文景目光陡然一厉:“大哥明日就回栾州?”口中说着,目光却投向李越。

元文谨没有注意,小武却横身挡到李越面前,昂头与他对峙。元文景冷冷一笑,转开目光,道:“既然如此,大哥好走,小弟就不送了。”

跳上马车,小武才松了口气:“这人真讨厌!”

元文谨微微皱眉:“恒儿,不要失礼。他毕竟是你皇叔。”

小武转过头去,在元文谨看不见的地方对李越做了个鬼脸。元文谨虽然看不见,却也猜到他在做什么,不由摇了摇头,半晌,有些犹豫地道:“恒儿,待回了栾州,你可不能如此没有规矩,不然……会授人以柄。”

小武眉一挑,被李越横了一眼,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孩儿知道了。”

元文谨微微松了口气,沉吟片刻,向李越道:“李兄,有件事还要请教,东平来使所提之事,李兄看如何应对?”

洛无风所提的事自然是东平要与元文谨结盟,进而由元文谨牵线搭桥挂靠中元,才能在南祁和北骁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洛无风拜见元文谨之时表面从容,但李越看得出他其实心急如焚。他来时岭州已经加兵,穿过山林又花了几十天的工夫,现在东平边境情形必然是危如星火,焉能不急?只是他深谙谈判之道,愈是着急,自己能拿得出的筹码就越少,因此强压着心中焦急而已。

“殿下收了他的龙灯,我还以为是已经准备与他联手了。”

元文谨眉头微皱:“与东平联盟自然是好,但如今南祁准备起兵,东平与我联盟必然是要我增援兵马,可我栾州守军不过数千人,要穿过重重山岭去增援,恐怕……”

恐怕力有未逮。李越在心里替他补足了这句话。

“殿下栾州究竟有多少人马?”

元文谨微叹口气:“栾州并非富庶之地,虽在边境,因境外就是重重山林,并不与他国接壤,因此国库拨来的饷银无多,守军不过五千人而已,更谈不上精锐了。”

五千人……李越无语。穿过重重山岭,就算折损四分之一吧,也只剩不到四千人,何况元文谨也不可能把守军全派出去。能到东平的最多不会多于两千人,能管什么用?看来王皙阳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找了个最穷的帮手。

“先回栾州吧。”总得先让他看看那些兵,才能下判断。不过,等他们一路回了栾州,东平还能守得住么?

马车辘辘,元文谨毕竟是弱质书生,熬了一夜,已经有些撑不住,倚在车厢上迷糊了过去。小武坐在黑暗里,忽然凑到李越旁边,低声道:“你好像很关心东平啊?听说东平现在的皇上也是你的人?”

李越眉头一皱:“胡说什么!”王皙阳跟他可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是他的人?

小武一双眼睛在暗影里闪闪发亮:“我可听说当年东平皇后被妃子毒害,还是你帮他查出来的?”

李越摇头:“以讹传讹,你也相信?”

小武轻轻哼了一声,静了一会忽然道:“这几天我听到不少人说,我那位嫡母不怎么好相处呢?”

这事李越也听文程说过了。当年那生了儿子的侍妾就是被她折腾死的,想来肯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现在是独子,虽然不是嫡子,她应该也不敢太过放肆。”

小武冷笑一声:“我才不怕她呢!如果我真是元恒,还要替我母亲报仇呢。”

李越警告他:“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要轻举妄动。她是丞相之女,又算是你的嫡母,你要闹出事来,不但自己麻烦,还给你父亲惹事。”

小武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不过我总会成年的。”

李越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小武说的话并不错,可是言语中偶然透出来的那股狠劲儿,总让人觉得与他年龄不符,听起来有些发凉的感觉。不过李越此时的心思还不在这里。那块腰牌还揣在他口袋里,冰凉地贴着他的指尖。如果这块腰牌他能找到,北风那里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

文程真还没睡,正在和北风两人在灯下看地图,李越一头闯进去,他居然也不惊讶,抬眼一笑:“李兄回来了?”

李越沉着脸,叮一声将铜牌扔到他眼前:“这是什么?”

文程捡起来端详一下,反问:“是什么?”

李越一把揪住了他领子:“你说长弓图样的事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北风直起身,似乎想出手,文程却摇了摇手止住他,笑笑:“难道这块牌子跟长弓有什么关系?”

李越冷笑:“当然有。这是我特训军的腰牌,人必然在元文景府中,而且绝对不在他的封地!就在上霄城!”

文程眨眨眼睛:“是么?李兄今晚去元文景府里探过了?那必然知道,元文景身边的侍卫里并没有这个人。”

李越眼神冷厉:“文程,别的事你知道了不说出来没关系,但这件事你要再瞒着我——你当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出手?”

北风身体一紧,李越已经手腕一翻,薄薄的匕首刃已经贴到文程颈动脉上:“说吧,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文程斜着眼看看李越的手,再看看他冷冷的表情,终于道:“其实,这事你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元文景确实遇到过一个特训军,不过当时此人已经受了重伤,元文谨带他到上霄来找了最好的郎中,可惜最后还是死了。我也是怕你伤心,所以才没说出来。”

李越慢慢放开手,冷笑道:“你不是怕我伤心,是怕我听了这消息离开上霄,不会再给你出力了吧?”

文程好像被针扎着似的跳了起来,根本不管刀子还在脖子上:“你这是什么话?狼心狗肺!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说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李越面无表情,手腕一转,匕首已经收回袖子里,转身就走。文程骂骂咧咧,看他真走了,反手又去抓他:“你去哪里?”

李越一闪身就让他抓了个空:“不关你事!”

文程厉声道:“北风!”北风应声闪到门口,挡住了李越的路。

李越停住脚,文程跳到他眼前,冷笑道:“怎么,急着要去东平帮你那位太平侯的忙啊?口口声声说把老七当兄弟,现在准备扔下他就走是不是?”

李越怒极反笑:“你倒会倒打一耙!不让莫田跟着我的不也是你吗?”

文程蛮不讲理:“那是两回事!哼,你就是现在赶到东平,能管什么用?说不定东平边境早就被攻破了吧?韩扬用兵还是有一手的,你那位太平侯可不是他的对手!”

李越懒得跟他胡搅蛮缠:“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程听他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正在看地图,你要去解东平之围,先得穿过万山。而且栾州兵马不过五千人,不可能尽往东平,最终能到的至多不过二千人,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些,你若是有点心眼,也该都知道才是。”

李越冷冷看他一眼:“我知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带莫田去就是。”

文程大怒:“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是派人到南祁国内散布谣言,离间韩扬与小皇帝的关系,让南祁内乱;二就是潜入南祁,刺杀韩扬!这两个办法你选一个,或者双管齐下。总之指望元文谨能拿出兵马来,那就是等死了!”

李越其实回来这路上也在想这件事,最终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办法了。刺杀这种事对他来说很容易,所以他其实并没打算用元文谨的兵马。想不到文程深夜不睡也是在想这个:“不是不关你的事吗?”

文程瞪着眼,半天终于丧气,嘟囔道:“你以为我愿意帮你?我是为了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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