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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1 / 1)

冬猎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留守的官员齐聚京城正门迎接,夹道并有无数百姓,都来一睹天颜。

李越的胳臂还吊着,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披着拉风无比的火红色狐皮披风,在一干侍卫簇拥之下英姿勃发,极之显眼。相形之下,小皇帝受惊过度正在发热,可怜兮兮的躺在马车里,连百官的面都没见,自然落了下风。他自己虽不觉得,太后想必十分郁闷。

高硕才是接驾百官之首,小皇帝和太后的车辇入城,他且不跟随,却凑到李越马前来:“殿下伤势如何?”

李越一笑,抬抬胳臂:“并无大碍,多谢丞相关心。”

高硕才往小皇帝车辇后面看一眼:“皇上遇险之事,已有侍卫飞报回京,记录在案。如今京城中传言纷纷,皆道殿下救驾英勇,又说皇上遭此一厄,恐非偶然之事。”

李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名秀女分乘两辆翠盖车,锦帘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面容,但想也知道高硕才说的是谁。想必这消息传播,其中必有高硕才的一份功劳。

“百姓竟有如此议论?”

高硕才点头笑道:“如今朝野上下皆有耳闻,都道后宫之中,理应贤淑庄静,这太过野气,恐非皇上之福啊。”

李越故做沉吟:“小姑娘家不懂事,倒也不必责之过甚。但这贤淑庄静四字,倒是要紧的。寻常嫔妃也就罢了,若是六宫之主……”两人相对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高硕才得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退了下去,其余官员上前给摄政王见礼。李越目光一扫:“怎么不见李苌?”

康梁退职后,工部主事空缺成了李越一块心病。工部主事这个职位官阶不高,却极繁重,凡百工部之事,都要在他这里汇总分配,一日不可或缺。李越手头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得已,听取周凤城的意见,提拔了原工部侍中李苌。

李苌此人,少年新进,尚未与朝廷中两大势力任何一方结党,为官亦清廉持正,断无贪墨之虞。李越其实对他并不太放心。李苌此人,才华是有的,但工部主事这个位置,还需有会计之才,南祁以文章取士,凡考取的官员出口成章,可未必会做会计。康梁能任此职乃因他自幼从商之故,自然精于会计之学;李苌却没有这份经历。因此李越这次出京冬猎,就是不放心工部。

一群官员见李越开口就问李苌,俱各对看一眼,不少人心中暗想这李苌看来是中了摄政王的意,怕是就要发达了。当下有人道:“李主事这几日忙于工部之事,数日食宿都在工部,怕是还不知殿下和皇上回京呢。”

李越点点头,心里已经有数了。李苌数日食宿都在工部,一方面说明他确实负责,另一方面却说明,他并不能胜任主事的职位。

“去工部衙门。”

莫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殿下,你还伤着呢——”

李越对她笑笑:“没事了。”

莫愁很不同意他的话:“可是……”顾及到是在众人面前,那劝阻的话又咽了下去。

柳子丹掀开车帘:“我跟你去。”

“路上太累,你先回去休息——”李越话还没说完,柳子丹已经跳下了马车,虽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是无可辩驳的。自从大队返程,他的表情就一直是这般刚硬,李越也只好放弃,叫人给他牵匹马来。柳子丹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翻身上马,与李越并肩而行。他向不在人前露出与李越的亲近,今日已算是有些反常了。不过这想法只是在李越心里转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成形便被工部的事情压了下去。

莫愁眼看两人并肩而去,周醒只跟在三步之外,脸拉得老长,恨恨向铁骥瞪了一眼:“你还不跟着殿下去!这点眼力也没有,不知道殿下养你究竟做什么!”

铁骥其实已经准备跟着李越去了,只是李越没有说话,他一个北骁人,不知是否好跟到南祁衙门去,所以落后一步。谁知这一犹豫,平白无故又挨了一顿骂,也不敢还口,连忙提马跟了上去。莫愁狠狠白他背影一眼,一头钻进马车,大声道:“回府!”

工部衙门里十分安静,所有有点官阶的官员都跑去城门口接驾了,只剩下守门的门丁,再一个就是李苌。他坐在存放工部卷宗的静室里,眼前堆着小山般的帐簿,正在埋头苦算,连李越和柳子丹进来都没发现。

李越走到他面前,拿起一本帐簿看了看:“李主事看这些历年的帐册做什么?”

李苌一抬头,惊跳起来行礼:“殿下。殿下怎么回京了?”

李越皱皱眉:“李主事连皇上回京都不知道?”

李苌苦笑一下:“下官自皇上出京后便一直在工部,于外界之事确实丝毫不知。”他脸色憔悴,眼睛周围是浓重的黑圈,眼睛里满是血丝。

李越把帐册扔回书案上:“李主事这是做什么?”

李苌沉默片刻,道:“下官有负殿下厚望。下官到任后,觉得各处报上来的春耕银和河工银数目不对,但遍问工部书吏,竟无一人肯如实相告。下官无奈,只得自行清查历年帐册比对。只是下官不善会计之学,数日清查,仍未得头绪。”

李越点了点头:“历年帐册只怕都有虚报,那些书吏也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对你说实话。看你这副样子,现在不要再查了,回去休息。”

李苌急道:“下官自知不胜此任,但如今清查未了,恳请殿下容下官查出个头绪来再免下官之职。”

李越摇了摇头:“本王并不是要免你的职。工部卷宗多如牛毛,你想以一人之力全部清查,要查上多久?等你查完了,春耕也好,水利也罢,都耽搁了。看你的样子,怕是数日不休不眠了吧?能支撑多久?你若倒了,本王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李苌听到最后一句,憔悴的脸上突然放出光来:“殿下——”

李越微微一笑:“周中书离京前力荐你任工部主事,言你正直热心,果然不错。只是你不擅会计之学,这春耕之事又不可耽搁,暂时不必在清查帐册上花费工夫了。你现在回去休息,明日本王会再给你派个助手。春耕河工之银,工部虽有旧例,但不足为凭,大可不必为此拘束。”

李苌听得心中发热,脸上发红,半是惭愧,半是激动,长身一揖,郑重道:“殿下肯如此信任李苌,李苌自当尽心竭力,绝不有负殿下重托。”

柳子丹看着他摇摇晃晃走出去,才靠到李越身边小声道:“你有什么人手可派给他?若是真有人手,还要用他吗?”

李越笑道:“本来没有,现在忽然有了。”

柳子丹奇怪道:“是谁?”他日日随在李越身边,有什么人是他不知道的,却想不出这个忽然有了的人是谁。

李越笑而不答,道:“王皙阳今日怎么不来城门接本王的驾?”

柳子丹惊讶道:“你不会是想让太平侯来做这件事吧?”

李越摇头笑道:“王皙阳肯定做不了这个,但有个人应该可以。”

柳子丹稍加思索,脱口道:“洛无风?”

李越哈哈大笑,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真聪明!”

柳子丹脸上腾地红了,意思意思地横肘在李越腰里捣了一下:“洛无风可是东平人,他难道会为真心为你效力?”

李越哼了一声:“有王皙阳捏在手心里,他敢不尽出十二分力来?”

柳子丹怀疑道:“你怎么把王皙阳捏在手心里?当年风定尘与东平王是有约定的,太平侯可不像我,任你宰割。”

李越笑着把他搂进怀里:“别说得这么血淋淋的。当年的约定是当年的,如今连摄政王都换了人,那约定也要过期作废了。”

柳子丹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想让大家都知道吗?”

李越趁机在他手心亲了亲:“放心,周围五十步内若是有人,逃不过我的耳朵!说来洛无风还得算是王皙阳推荐的呢。王皙阳自己就说过,要是我肯放洛无风回东平,他情愿进王府为奴!现在我虽然不是让洛无风回东平,但至少也算给他出府的自由。我也不要王皙阳来卖身为奴,只要他乖乖住在王府里不得随便乱跑,这要求不为过吧?”

柳子丹微微一惊:“你要把他接到王府里住?”

李越一笑:“当然。这小子心眼多得很,不放在眼皮底下还真不能放心!”

柳子丹不语,神情却有些黯然。李越奇怪地捧起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路上颠簸成那样,叫你先回家去休息又不去!”

柳子丹摇摇头,感觉着他掌心有些粗糙的肌肤:“太平侯——他,他怕是一心想……”

李越半揽半扶着他往外走,道:“他怎么了?”

柳子丹脸涨得通红,有些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好闷闷地道:“没什么,反正你小心就是了!”

李越笑道:“知道了,你放心吧。他在我眼皮底下,谅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只要进了他的王府,保管他寸步难再出门,就是有再多花样,还能玩出什么来?

柳子丹担心的不只是这个,不过既然话说不出口,自然也就不能再说什么,只有跟着李越出了工部衙门,上马回府。也真是巧,两人刚刚回到王府门口,就看见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王府大门口,车帘一掀,下来的正是王皙阳。

李越嘿了一声,在柳子丹耳边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柳子丹不知道曹操是谁,但这句话的意思却是约略猜到了,尚未回答,李越将马向前一提,淡淡道:“太平侯,今日为何不去城门接驾啊?”

王皙阳没想到会在大门口撞见李越,怔了一怔,脸上的慌乱迅速转为微笑:“殿下回京了?皙阳不知殿下今日回京,不曾去接驾,请殿下恕罪。”

李越才不相信他会不知道:“皇上回京是件大事,太平侯会不知道?”

王皙阳低下头:“殿下明鉴,皙阳自前次得了殿下的训谕后安分守己,不敢再打探什么,所以不知。”

李越懒得跟他计较,反正这次谈话的重点不在这里:“自本王出京后,太平侯来看过洛家兄妹几次啊?”

王皙阳有些忐忑地看他一眼,本能地觉得这场谈话可能有对自己不妙的结果:“皙阳,皙阳几乎天天来过,但从未逾越殿下的规矩,殿下如若不信,可向陆管家取证。”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翻身下马,回头把柳子丹接下来:“太平侯来得正好,本王倒有件事要与太平侯商议。”

王皙阳随着他的脚步走:“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越挽着柳子丹的手,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本王还记得,出京前太平侯曾对本王说过,洛无风颇有经济之才?”

王皙阳不知他什么意思,但看样子不像要放洛无风回东平,谨慎地道:“是。”

李越扬扬眉:“既有经济之才,这会计之学想必也会了?”

王皙阳摸不着头脑,心思急转,终于觉得还是不要说得太满,道:“也略有涉猎。”

李越满意地点点头:“正好,本王如今有个位置给他,既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也遂了太平侯的心意,正是一举两得。”

王皙阳怔了怔,小心地道:“不知殿下有什么位置给他?”

李越嘿嘿一笑:“如今工部主事手下缺乏个精会计之学的人才,洛无风既是有这本事,本王便给他个机会。倘若真做得好,本王自会提拔于他。太平侯不是总担心他学无所用碌碌一生?现下可不必再担心了。”

王皙阳是想他放洛无风回东平,哪里想得到他敢用洛无风做南祁的官员,怔了半天才道:“这,这恐怕……恐怕他……”

李越脸色一沉:“恐怕什么?”

王皙阳素善察颜观色的,一看李越的脸色,下半句话立刻咽了回去,陪笑道:“殿下肯提拔他,真是无风的福气。只是他未曾有过什么经验,还恐有负殿下厚望。”

李越悠然道:“太平侯过虑了,本王也未曾对他有什么厚望。再说,有太平侯住在本王府中,他怎么好不尽力呢?”

王皙阳脸色终于微微变了变:“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斜眼看他,道:“怎么,太平侯忘记了?本王不耽误洛无风的前程,太平侯就要来本王府中,这可是太平侯自己说过的话,难道不做数?”

王皙阳当时虽然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真要住进摄政王府失去那原本就不多的自由,一念至此,脸色终于是再没法维持那盈盈笑意,有些僵硬了起来。李越斜眼看着,心里暗笑,一本正经道:“择日不如撞日,陆管家,马上回太平侯府将东西搬过来,莫愁呢?叫她去给太平侯安排住处。”

王皙阳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勉强笑道:“这个,总容皙阳回去收拾一下……”

李越截口道:“不必了,什么东西本王这里还没有?莫愁呢?”

正说着,只见莫愁急急从里面出来。李越微笑道:“莫愁,太平侯今日就要搬到府里来住,你将东院收拾出来给他。”

莫愁一怔,看了一眼王皙阳,走上几步低声道:“殿下,东院,东院有人住了。”

李越一怔:“谁?”

莫愁脸上似乎有点不悦的神气:“殿下忘了?还是殿下吩咐的呢。是卫清平。”

此言一出,李越只觉身边柳子丹拉着自己的手突然紧了紧。转头望去,卫清平紧身箭服,静静站在东院门口,宁静的目光扫过李越、柳子丹和王皙阳,而后微微一笑,遥遥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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