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午后。春雨绵绵,如丝如雾,虽不如往日的春光明媚,但刚发出来的嫩芽嫩叶,却被雨雾滋润得更加青翠欲滴。
苏家门前那条僻静的小巷子,渐渐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却只见一顶半旧不新的油纸伞下,一个灰布袍,黑布履的中年人正撑伞缓缓走来。
乍一看似乎只是个平平常常的路人,但只要细看他的脚下就能发现,即便路上泥泞湿滑,但他那黑布履的一圈白边,却是半点都没有沾上污泥。而他的每一步都似乎用尺子量过似的,精准无差别,也不会溅起任何水滴。
那油纸伞下,他的衣衫干干爽爽,丝毫没有雨水润湿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高手。
如果有常常行走于江湖各大门派的,一定会认出,这是中六门中排名第三,曾经博得踏雪无影美名的追风谷秘传轻功,而那个中年人,是追风谷排名前三的徐浩。
只不过,对于徐浩自己来说,追风谷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如今是前吏部侍郎余建龙延请的供奉,如今余建龙赋闲回乡,他仍坐镇金陵。
不是权贵家的打手,而是供奉,这一点对他来说,自然满足了虚荣心和自尊心。
让他欣慰的是,余泽云终究没提出让他上苏家盗取婚书,而是请他堂堂正正来。
此时此刻,徐浩终于来到了苏家门口。他不动声色地伸出右手食指中指,轻轻叩了叩门道:“余府徐浩求见,敢问苏小姐可在家吗?”
他仅仅是屈指叩了两三下,里头虽是没人应声,但两扇黑漆大门却是倏然洞开。面对这诡异的迎客一幕,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哑然失笑似的摇了摇头。
故弄玄虚!
他信步跨入院中,随即就看到了那个手提双股剑,静静站在那儿的蓝衣少女。他知道那就是之前几波受挫而归的余府家人提到的,苏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是两次让飞贼折戟而归的罪魁祸首。
只看对方那站位和气势,他就大致判断出了对方的实力,心中对今日之行把握更大了几分。毕竟,练武的年龄,男女这先天的气力差别,那并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
徐浩不知不觉流露出了笑容,他素来讲究高手风度,再加上在余府这几年养尊处优,也不免沾染了读书人讲求风仪气度的习惯,语气也显得更加温煦了几分。
“闻听苏小姐父母双亡,看苏家这宅院,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了吧?苏小姐既是也有心退婚,又何必提出之前那样不切实际的要求?还请姑娘回报苏小姐,余府大公子愿意拿出一千贯,为苏府好好修缮一番,如若苏小姐愿意,他也可以另外帮忙寻一门好亲事。”
苏十柒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废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让我称称你到底是什么斤两!”
徐浩分明察觉到正房中有不下于十人的呼吸声,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见苏十柒竟是执意要动手,他便潇洒地耸了耸肩,随手将手中油纸伞轻轻一抛。
眼看那伞在空中悠悠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远远落在了地上,却是伞柄把手着地,随即滴溜溜旋转了起来,奇迹一般不曾倒地,他不禁异常满意地微微一笑。
虽说很久没有和人动手,但总算手还没生!
见徐浩负手而立,一副让自己先出招的架势,苏十柒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想起了那日翻墙纠缠不休,今天却避而不见的那个家伙。尽管都是喜欢耍帅,可相形之下,那到底是个俊逸潇洒的翩翩公子,眼下这家伙算什么?
“不过一个老男人而已,卖弄什么风骚!”
随着这话,她毫不犹豫抢攻了上来。
听到后头屋子里传来女子的笑声,徐浩顿时恼羞成怒。老男人这三个字实在是戳中了他的心头痛处,一时间,怜香惜玉的心思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的暴虐念头。几乎下意识,他用出了自己最擅长的腿功。
苏十柒初时抢攻还有些效用,可随着对方那记记凌厉的鞭腿全都冲着自己的下盘,她那双股剑竟是只能用来回击防守,还不时被对方的腿劲弹开,她就渐渐捉襟见肘了。好容易借势往后弹开数步,她就怒骂道:“卑鄙无耻!”
意识到自己刚刚下意识地把人当作了仇敌,这才忘了对方是女子,竟是只顾着出招,徐浩顿时面色铁青。可先是被嘲讽老男人,如今又被人骂卑鄙无耻,他已经顾不得什么高手风仪了,冷笑一声便再次凌空下击。
“认输就把婚书交出来,否则今日别怪我不客气!”
两记势大力沉的鸳鸯戏水飞腿之后,他之前一直背在后头的双手终于同时出招,却是同样得理不饶人的劈砸,重重击在了苏十柒的剑脊上。眼看其剑势一荡,露出了一个不小的破绽,他便悍然伸手朝那秀丽的脸上重重掴去,只想重重给她一个教训。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孩童尖利的嚷嚷声。
“武德司的大哥们,别看啦,再不出手苏姐姐就撑不住了!”
和之前严诩与苏十柒交手时一样,当听到武德司三个字时,原本已经快要达成目标的徐浩顿时面色大变。他甚至顾不得苏十柒突然横剑下撩,不得已牺牲了一个袖子仓皇后退。
等站稳之后,丢了一个袖子的他往四下里一看,见根本没有什么武德司的人,正恼羞成怒时,却只见主屋大门猛然被人打开,七八个蓝衣人纷纷从中跃出,绕过苏十柒后便将他团团围在当中。面对这出人意料的一幕,饶是他自诩艺高人胆大,也不禁头皮发麻。
“好一个追风腿,好一个踏雪无影,没想到如今倒是尽用来欺负女人了!”
随着这个声音,徐浩就只见一个华服盛妆的中年妇人从主屋出来,满脸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尽管并不认识对方,可身边这七八个蓝衣人的服色气势,再加上刚刚听到的武德司三个字,让他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孩童的声音。
“多亏长公主请了武德司的大哥们来帮忙,否则苏姐姐可就有危险了!这余家出来的人真是清一色死不要脸,都说好男不和女斗,他动手也就算了,还招招冲着人家下三路,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
饶是苏十柒素来不屑好男不和女斗这句话,又不忿自己刚刚始终落在下风,可听到越千秋响亮骂人家是男人中的败类,退回东阳长公主身侧的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说习惯就是这么可怕,她从最初越千秋叫苏姐姐时的不自在,到现在完全默认,总共才不过两天功夫……
而徐浩根本不在乎越千秋骂的是什么,他在乎的是越千秋的那个称呼!
皇帝虽说册封了好几位长公主,但行事这么张扬的有且只有一个!
意识到落魄潦倒的苏家竟然有本事把东阳长公主给请了过来,他就知道身边这七八个大汉决计真是武德司的人。和刑部总捕司不同,同样对武林人士有管辖权的武德司更加神秘,就连朝中官员也调动不了,也就只有东阳长公主可能滥用私权。
形势比人强,此时此刻的徐浩哪里还有刚刚露面时那从容不迫的高手风度。他二话不说慌忙跪了下来:“草民参见长公主,事情并非您看到的这样,实在是……”
他还来不及好好剖白一下这件事,东阳长公主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自己有眼睛,有耳朵,刚刚我都看见了,听见了,哪容你狡辩!”
说到这里,她就沉声吩咐道:“韩知事,你带个人去余府,告诉余泽云那小子,他家里的供奉在我这儿。他不是要和苏家退婚吗?可以,如今苏小姐把婚书交到了我手上,让他拿出八百亩句容水田来换!”
越千秋站在东阳长公主身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面如死灰的徐浩,可听到八百亩三个字,他忍不住小声提醒道:“长公主,苏姐姐对余家提的要求好像是六百亩吧?”
“千秋,你以为我和武德司这么多人,能白出来一趟吗?”东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冲着越千秋眨了眨眼睛,“当然,我也不会忘了你这个中人,少不得分润你一份私房钱!”
越千秋恍然大悟地用拳头一敲掌心:“长公主说得对,我实在想得不周到!可既然这样,八百亩是不是太少了?一千亩怎么样?”
苏十柒已经彻底呆若木鸡了。这一刻,她觉得和这两人比起来,自己实在是纯洁如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