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朱蕊跟着她挨饿,午膳时阿妧努力喝了一碗汤,吃了小半碗粳米饭,许是汤有些油腻,没多久又全都吐了出去。
“主子,您先压一压。”朱蕊急出了眼泪,劝阿妧道:“奴婢不饿,您别这样勉强自己。”
阿妧接过温水,喝了两口,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不用担心,方才吃得急了些,缓缓就好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赵峋竟会“连坐”到朱蕊身上,或许赵峋远比她想象的心肠冷硬。
朱蕊不让阿妧再勉强用饭,她扶着阿妧到了床上躺好,低声道:“主子,您养养神罢。”
皇上还是没来看主子,主子却已经把自己折腾得很是憔悴。
她明白主子的担忧,若她们没有任何动静,一直被扔在这静思轩,才是最可怕的。
阿妧有些虚弱的闭上了眼。
朱蕊放轻了动作,替她盖好被子后,想找人要些养胃的小米粥,再弄些清淡小菜。虽是送来的菜都很精致,可油腻的菜品主子胃里受不住。
折腾了这半日,阿妧感觉疲惫极了,朦朦胧胧中,她几乎要睡过去。
忽然她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朱蕊。
她想叮嘱朱蕊些话,勉强睁开眼时,出现她在眼前的竟是一抹玄色的身影。
阿妧揉了揉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眼前那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是赵峋?
“皇、皇上?”阿妧费力的撑起身子,只是她实在没力气,还没能起来,就又要跌回去。
赵峋冷着脸,却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原本他正不痛快,阿妧仗着他对她有两分心软,竟敢用绝食来威胁。可见阿妧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瘦了一圈。未施脂粉的她,显得愈发憔悴,倒是眼睛愈发显得大,朦胧着雾气,就这样望过来。
他那点子怒火被压了下去,对着她生不起气来。
就在赵峋扶着她躺下,想要离开时,却被阿妧紧紧攥住了衣袖。她纤细的手指没多大力气,可赵峋竟觉得自己无法挪动半分。她晕乎乎的开口:“皇上,真的是您吗?”
“不是朕还是谁?”赵峋仍旧板着脸,却没再起身,在床边坐下。
阿妧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对着那纯粹而执拗的眼神,赵峋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了一丝触动。
当真正确认了是他之后,阿妧却用被子捂住了脸。
“妾身这些日子变丑了,别碍了您的眼。”她从被子下面,瓮声瓮气的道。“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阿妧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柔顺乖巧的,还从未见她使过小性子。
赵峋挑了挑眉,淡淡的道:“不是熙贵人以绝食威胁朕么?”
“妾身哪里敢威胁您。只是自知惹了您不高兴,没胃口吃饭。”阿妧还不肯从被子里出来,仍旧躲着他。
赵峋拍了拍隆起的一大团被子,试图把她给揪出来。
“出来,好好说话。”
平日里哪怕是郑贵妃,使小性子时,亦是拿捏着分寸的。见阿妧像是铁了心一般不见他,赵峋失了耐心。
他手上用力了些,本就没力气的阿妧自然争不过她,被迫从被子里出来。
赵峋皱着眉才想开口,只见阿妧已是泪流满面。
见自己无处可躲,阿妧狠狠的抹了一把泪,似是不愿意被赵峋看见她的脆弱。
“皇上,妾身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她神色倔强,高高的仰起头。
赵峋觉得心中很不舒服。
往日里阿妧看向他的眼神,有生涩的勾-引,有妩媚而娇俏的诱-惑,还有欢喜和倾慕——可此刻,她眼中不愿映出他的影子。
“熙贵人,看着朕。”赵峋蹙起了眉,冷声道。
阿妧猛地转过头来,淡淡的笑了一声。
“皇上,妾身自知是太后娘娘的人,不得您的信任。”她眼神空洞,声音很轻,有种不自知的哀伤。“可妾身敢说,从未有过背叛您的举动,无论是现在,或者以——”
她还是没说过“以后”,只是自嘲的翘了翘唇角。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以后。
“朕知道,不是你所为。”赵峋不由添了些烦躁,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等过些日子查明真相,朕会放你回去,也会对你宠爱如初。”
“皇上,若您不喜欢我,也不必勉强。”阿妧静静的望着他,轻声道。“您放心,在太后面前妾身绝不会背叛您。若有违心之言,愿受天谴。”
阿妧那么聪明,从那夜后,经过这几日大概在心中确定了,香囊中下药的人就是他罢。
可她仍然懂事而识趣,不愿说破。
“阿妧,好好说话。”赵峋愈发觉得心里不痛快,他沉声道:“朕没有不喜欢你。”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
阿妧仍是笑着的,可神情却是淡淡的,仿佛她只是觉得该做出这个表情来应付。
正在这寂静间,崔海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皇上,太医院来人给熙贵人请脉了。”
赵峋立刻道:“让人进来。”
来人是隗秋平。“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熙贵人。”
见他身上的官服,赵峋便皱起了眉。
静思轩的人怕熙贵人有个好歹,在皇上面前无法交代,便去太医院请个人先来看看。只是静思轩这个的地方,既是去请的人没说清楚,太医院自然也是敷衍的,只命了个吏目来。
见到来人是隗秋平,阿妧确实心中一喜,她被太后下药的事,还不想这样快被赵峋发现。
“隗吏目好。”阿妧主动打了招呼。
赵峋眉梢微挑,对阿妧认识他有些奇怪。
“隗吏目曾给苏姐姐看过手,我在琢玉宫见过隗吏目。”既是赵峋问起,阿妧趁机在他面前就苏贵人的事告上一状。“隗吏目医术极好。”
太医院中有不少杏林圣手,一个小小的吏目实在不起眼。苏贵人那样伤,竟被如此敷衍。
赵峋紧蹙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
“如此,你便给熙贵人瞧瞧。”赵峋看在阿妧的面子上,退了一步。
阿妧见赵峋肯为她让步,心中松了口气。
宫中太多顺从赵峋的宫妃,很少有人能在他心中留下半分痕迹。她就是要借着委屈闹一闹,才能让自己在赵峋心中的地位有些不同。
往后才能一举打动赵峋,从此晋位高品阶的宫妃。
隗秋平恭声应是,上前给阿妧诊脉。
熙贵人脉象极为复杂,隗秋平在赵峋看不到的角度,疑惑的看向阿妧。
阿妧趁着赵峋跟崔海青说话的机会,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末了,隗秋平起身道:“回皇上的话,熙贵人因连日来少进饮食,身子有些虚弱。宜清淡饮食,微臣给熙贵人开副调理的方子,若贵人能吃得下去,就用些。”
赵峋微微颔首,让他退下开方子。
“皇上,妾身不会做傻事了,请您放心。”阿妧抢在赵峋面前道。
赵峋淡淡应了一声。
阿妧以为赵峋会走,没想到赵峋竟在塌边坐了下来。
正在她奇怪时,却见崔海青带着人,重新端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来。
“熙贵人,皇上听说您身子不适,连午膳都没吃就赶来看您。”崔海青极会察言观色,适时的道。
果然阿妧听了,目露惊讶之色。
赵峋冷冷的道:“多嘴。”
崔海青忙连声认错。然而他看到,皇上紧锁的眉,已经舒展了些。
果然他猜的没错,熙贵人在皇上心中是有些不同的。
阿妧乖乖的下床,朱蕊被获准进来,她忙帮阿妧整理好衣裳后,扶着她去漱口梳头。
一时赵峋先去了外间,阿妧也很快跟了出去。
她身子到底还有些虚弱,步伐有些不稳。
赵峋眼疾手快的牵住了她的手,阿妧迟疑的看了一眼交握在一起的手,最终没有挣开。
往常在凝汐阁用饭,是阿妧记着赵峋爱吃的,殷勤的布菜。
今日赵峋给崔海青使了个眼色,崔海青便先盛好一碗软烂的米粥,递到阿妧面前。
随后几碟清淡小菜被摆了另外摆了上来,看得出是给她特意做的。
“多谢皇上。”阿妧小声道。
赵峋微微颔首,他也拿起了筷子,两人没再交谈。
这次阿妧没敢吃太快,小口小口的咽,到底没有再反胃。她始终低头盯着自己眼前的几道菜,默默的吃饭。
赵峋也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一顿午膳用完,两人不约而同觉得累。
休息了片刻,赵峋准备起身离开了。
“妾身恭送皇上。”阿妧感觉恢复了些力气,礼数不差的蹲身行礼。
赵峋皱了皱眉,淡淡的望着朱蕊一眼。
朱蕊忙上前扶住了阿妧,免得她身体虚弱摔倒。
赵峋走了出去后,忽然回头。
只见阿妧正站在窗边,见他竟看了过来,连忙藏到了窗子后。
赵峋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他吩咐崔海青安排人好生服侍熙贵人,离开了静思轩。
皇上去静思轩看熙贵人,还陪着用了午膳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传开。
后宫立刻沸腾起来。
明明静思轩离踏入冷宫只有一步之遥,熙贵人被关了进去,竟还能兴风作浪,把皇上都请了过去!
最气愤的人当数郑贵妃。
皇上来景和宫看她的那点子高兴,早就烟消云散。正常来后宫,哪里比得上特意去静思轩看人来得情真意切。
庆春宫。
敬妃听到这个消息时,亦是气得不轻。
然而想到郑贵妃一定比她更愤怒,她才觉得心里痛快些。
“娘娘,这两日卫容华让胡太医去请脉愈发频繁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她身边的大宫女连翘来回话。
敬妃皱了皱眉,神色明显不悦。
想到若卫容华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没了,少的不又是一场麻烦,只得起身去了朝露阁。
她正巧在门外遇上了胡太医,便问起了卫容华的情形。
“回娘娘的话,卫容华的胎息不大好,臣正在想办法。”胡太医满头大汗的道:“臣这就回太医院,找孙太医他们商量方子。”
胡太医都没把握能保住卫容华这胎——
敬妃心中烦躁不已,犹豫着要不要先跟皇上通个气,也免得到时候把责任推到她恨上。
她心中想着事,来到了朝露阁内。
“妾身给娘娘请安。”卫容华这些日子都没敢下床,病恹恹的靠在大迎枕上。
敬妃见她气色不好,嫌弃道:“不过就是怀个孩子,竟搞得这般狼狈。你看看人家熙贵人,位份还没你高,被皇上关到了静思轩,还能让皇上去看她!”
“皇上已经有几日没来朝露阁看你了?”
卫容华咬紧了下唇,很快一点儿腥味在口中散开。
她是比不过熙贵人的貌美,也没有熙贵人的手段,这次有孕都是侥幸得来——
“妾身无能,请娘娘责罚。”卫容华垂首道。
敬妃愈发心烦,让她务必保住腹中皇嗣,不要惹麻烦。
这个阿妧,绝对是个威胁。
原本以为郑贵妃会下手,没想到至今景和宫都没有动作。阿妧是太后的人,皇后自然也袒护,怕是查到她的难度极大。
敬妃从朝露阁出来,立刻去了坤仪宫。
自己总不能太被动了。
琢玉宫,绣春阁。
“主子,奴婢瞧见了,凝汐阁的紫菀有了动作。她将一个小坛子埋在了花土下,今日去膳房领饭的人也是她。”彩英暗中观察了许久,才抓到了把柄。
苏贵人点点头,低声道:“你继续盯着,我去一趟淑妃娘娘那儿。”
原本阿妧临走前的交代,是让她帮忙留意凝汐阁的动向,可否有内奸。
结果几日都没动静,直到今天。
只是苏贵人还未离开,朝露阁便传来消息。
卫容华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