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致停在皇贵妃面前,从她手中接过了纸条,那纸条上的字苍劲有力,显然不是个女子能写出来的。
既然楚贵妃能将这张纸条放进锦囊中保存,只怕对她来说,这张纸条一定是很重要的。
他捏住纸条晃了晃,望着站在远处的楚贵妃,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这是你的?”
沈楚楚面不改色:“是。”
既然是从她锦囊里掉出来的东西,如果她说不是她的,那她该用什么来证明?
所幸便直接承认好了,她倒要看看接下来皇贵妃还要怎么做。
皇贵妃蹙了蹙眉,眸中满是不解之色,沈楚楚怎么就直接承认了?
这纸条分明就是她命那个量体裁衣的宫人,故意将纸条放进沈楚楚的锦囊,为的便是栽赃陷害沈楚楚偷人。
今日的斋宴,群臣和他们的家眷,甚至皇上和太后,乃至后宫嫔妃都在这里。
只要她此举成功,那沈楚楚轻则被毒酒赐死,重则被千刀万剐,反正不管是什么结局,沈楚楚都是死路一条。
司马致拧着眉头,瞥向楚贵妃的眸色中,染上一丝凝重,皇贵妃竟然用如此腌臜的手段,妄图当众诬害楚贵妃偷人?
先撇开楚贵妃私下里到底有没有偷人,可今日这纸条之事,却跟楚贵妃毫无关系,全然都是皇贵妃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若是他今日没有听到皇贵妃的心声,若是楚贵妃解释不了这纸条从何而来,那楚贵妃岂不是要白白被她污蔑了?
往日他瞧着皇贵妃还算温婉贤良,想不到她竟有如此凶狠歹毒之心,出手便是想夺人性命!
亏他当初对她那般信任,还将后宫交予她来打理,从上次她滥用职权克扣楚贵妃的红萝炭,到这次她利用职权之便栽赃陷害楚贵妃……
看来,这打理后宫之权,是时候换个人来交付了。
皇贵妃丝毫不知自己的举动已被皇上洞察,她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呀,本宫倒是不知妹妹还会写这一手好字,怕不是旁人写给妹妹的吧?”
她的声音不算小,最起码整个殿内的人,都能将她的话听清楚。
至于她话里隐藏的含义,在场的各位一个比一个精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但单是凭借一张纸条,也不能说明什么,总之事不关己,他们便在一旁看好戏就是了。
沈楚楚刚想开口,一个微肃略带沧桑的男声,便率先在殿内响起:“皇贵妃娘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娘娘是后宫表率,出言还请三思而后行,若是不经脑子便脱口而出,怕是会闪了舌头。”
众人循着声音,看向了站在大殿左侧的沈丞相。
沈楚楚愣了愣,她倒是没想到,她这个便宜爹会帮她说话。
说实话,从她看原书之时,便对丞相夫妇没什么好感。
她可以理解他们认嘉嫔为义女,也可以理解他们让嘉嫔留在丞相府,即便嘉嫔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他们到底是和嘉嫔相处了十几年。
十几年就算是养条狗,也会生出不可割舍的情感,他们留下嘉嫔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们要把原主和嘉嫔一起送进宫里,嘉嫔已经夺走了原主的亲情,他们明明知道嘉嫔和皇上青梅竹马长大,还要将嘉嫔送进宫里跟原主争同一个男人。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在阅读原文的时候,她将那篇烂尾文反复看了三四遍,也没有找到答案。
原文一开篇就已经是进宫之后,平日里原主也不怎么跟丞相府联系,只有偶尔碰到丞相夫妇,才会敷衍的客套两句。
沈楚楚能从原文字里行间看到的,便是原主与丞相夫妇相处时的疏离和冷漠,想来原主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对丞相夫妇太过寒心。
就在她失神之时,相夫人也紧跟着开了口:“闪了舌头倒也没什么,想来皇贵妃也不是第一次言行无忌了,可即便楚贵妃向来心胸阔达,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鼠辈,也要请娘娘说话谨慎些!要小心祸从口出才是!”
相夫人特意将‘鼠辈’二字咬的有些重,像是在借此暗讽皇贵妃是阴暗的老鼠,可偏偏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辱骂皇贵妃,便是皇上和太后听了,也不能如何他们。
夫妇两人话里话间不带一句脏字,却将皇贵妃怼的脸都绿了,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她身后代表的是君,他们一个臣,一个是臣妻,竟敢当众让她下不来台,简直是该死!
司马致面上平静,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对夫妇的行事风格,早在两年前,他便见识过这对夫妇有多任性了。
那时候就因为他不愿意娶楚贵妃,随口当着楚贵妃的面骂了她一句‘穷酸的村野之妇’,在那之后沈丞相直接向先帝请命辞官,道是要携妻女回老家种田。
相夫人就更可怕了,她动用娘家的势力,将他在京城的数十处家业店铺全部查封,查封的理由相当可笑,说他匿税漏税。
他堂堂晋国太子,怎么可能做出不交税款的蠢事,但哪怕他当初是太子,也没能将那些店铺拯救出来。
不光没救出店铺,他还被罚补交了一大笔税银,那笔税银直接将他的家底全部掏空。
虽说这件事,其中也有先帝贡献的一份力量,可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是如何度过那段穷苦辛酸的日子。
典当了自己的衣袍和府中的瓷瓶宝物,换来了银钱贴补太子府日常开销。
而他本人则每日只用一次膳,下了早朝之后,他就要去皇宫里蹭太后的午膳,没吃完的便要打包起来,回去太子府继续当晚膳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个月,待到他再次见到沈丞相,那个老狐狸便对着他笑眯眯道:“哦,原来是太子殿下,几日不见怎么穿的这般寒酸?啧,也不知道现在老夫那个穷酸的乡野女儿,可配的上如今的太子殿下了?”
司马致从未见过这么刚的狠人,当初他可是未来的储君,但丞相夫妇却好像一点也不怕得罪他,跟他死刚到底只为了他一句道歉。
他摇了摇头,皇贵妃还是太嫩了,丞相夫妇乃是一对小心眼又记仇的人,她当着他们的面诬陷楚贵妃,简直是自讨苦吃。
司马致走到楚贵妃身旁,将纸条塞到了她的手里:“行了,斋宴要开始了。快快入座,莫要耽误了时辰!”
今日这么多人在场,若是皇贵妃还有后招,搞得收不了场,只怕丞相夫妇要和皇贵妃掐起架来。
皇贵妃的舅父是姬旦将军,姬六将军、姬七将军甚至武安将军都是姬旦之子,此次边关告捷,三位将军乃是功臣,若是掐起架来,他维护谁都不妥。
沈楚楚瞥了一眼身旁的狗皇帝,他倒是大度,皇贵妃把那情诗都送到他手里了,他竟然只问了她一句这纸条是不是她的,而后便算完了。
可惜他想息事宁人,那皇贵妃却不想和她算完,皇贵妃好不容易费尽心思铺垫这么多,总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搪塞过去。
不出她所料,皇贵妃对着某处角落轻瞥一眼,而后便有个侍卫,疾步走了出来,对着皇上便跪了下去。
“卑职有罪,卑职与楚贵妃心意相通,两情相悦,还请皇上成全!”侍卫抬起一张闪耀全场的国字脸,声音洪亮。
沈楚楚:“…………”这是什么品种的□□?
皇贵妃这也太过分了吧?
好歹给她找个模样俊俏的郎君,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这侍卫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囧字眉,还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蒜头鼻,简直让她这个外貌协会不忍直视。
她就算脑子长泡了,也不会放着绝世美男的狗皇帝不要,去和一个长得很有特色的男人通奸。
司马致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若是说这侍卫相貌丑陋,她便瞧不上,那她的奸夫定然是要比他长得俊美才是。
放眼晋国,长得比他俊美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其中能经常出入皇宫的,便更是所剩无几。
若是这般说来,楚贵妃有没有奸夫这事,似乎还有待商榷?
司马致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瞥了侍卫一眼:“你说什么?朕没听清。”
侍卫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道:“卑,卑职与贵妃娘娘情投意合……若是皇上不信,卑职还有娘娘的信物作证!”
说罢,他便颤颤巍巍的将一条手帕递给了皇上。
“那张纸条,是卑职写给娘娘的情诗,本以为娘娘给烧毁了,没想到娘娘竟然将情诗留在了锦囊中。”侍卫抬起双眸,满脸深情道:“娘娘这般心悦卑职,卑职又怎敢让娘娘独自一人承担相思之苦。”
侍卫的话音一落,原本安静的宫殿,瞬时间便热闹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楚贵妃怎么和一个侍卫扯上关系了?”
“瞧那侍卫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这般真情实意,想来此事或许是真的。”
“后宫嫔妃与人私通,那可是要受剐刑的!这侍卫莫不是疯了吧?”
“若是疯子,怎么会手持楚贵妃的帕子,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关系,这种私密的物什,便不可能会落到侍卫手中。”
……
司马致越听脸色越黑,他侧身挡在了楚贵妃身前。
刚要说话,便听到背后传来楚贵妃的呵斥声:“一派胡言!那情诗是本宫写给皇上的!何时成了你写的东西?!”
司马致:“……?”
“上纸笔砚墨来!”沈楚楚对着碧月吩咐了一声,转过头看向侍卫:“既然你说那是你写的情诗,便当众再写一次,且看看咱们字迹哪个像便是了。”
碧月有些迟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做了。
她每日陪着主子,自然清楚主子有没有给皇上写情诗,主子除了那日抄佛经时算是坐在了书桌前,平日里压根没去过那里。
但主子既然敢说,想来定然是胸有成竹的。
碧月去找纸笔砚墨,宫殿里的人都直勾勾的盯着沈楚楚,沈丞相皱着眉朝她走了过去:“楚……娘娘,这侍卫血口喷人,臣自会令他口吐真言,娘娘无需用此方法自证。”
沈楚楚那一手烂字,他看了脑浆子都疼,他自然相信她是清白的,可她就算气昏了头,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辩解。
所以说当初他就不同意她入宫,这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岂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能应付的过来的?
偏偏她就是随了他的性子,犟得像头牛一样,认准了皇上,便死活都要嫁过去。
她认为他不让她入宫是因为沈嘉嘉,心中恨他怨他,可她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羽翼之下。
本来他都给她寻摸了一门好的婚事,虽然那男人不如皇上优秀,却是他观察了一年之久精挑细选的好夫婿,若是她嫁过去,这一生绝不会受一点委屈。
他只盼着她余生能平安康乐,可她却一心只有皇上,甚至不惜与家中闹翻,以绝食胁迫,非要嫁给未来的储君,宁愿往后被关在犹如囚笼的皇宫中度过一生。
入宫之后,她几乎不与家中联系,每每看到他,总是一脸疏离和冷漠。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她和沈嘉嘉不一样,他们亏欠了她太多,相处之时便只能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她,她便彻底与家里断绝来往。
她生性单纯善良,又容易被人骗,入宫这一年之间,他和夫人整日提心吊胆,唯一能做的便是托人在后宫之中帮忙打点。
他只恨不得自己能飞进皇宫里,哪怕是做永和宫里的一个太监,只要能日日守护在女儿身边,护得她平安,也是值得的。
思量之间,碧月已经将纸笔砚墨取来,沈丞相皱紧了眉头,恨不得将笔抢来折断。
沈楚楚听出沈丞相言语间的担忧,她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丞相,对着他笑了笑:“无妨的。”
起初学起书法时,便是从临摹字体开始,临摹的时间久了,掌握了一定的技巧之后,就将名人字帖置于案前,观察字帖的形态结构和笔划,进行临帖。
她练书法也有十几年的时间,并不是只会写正楷小字,若是对着纸条上的字体进行临帖,完全不成问题。
方才狗皇帝将纸条给她之后,她便一直在垂眸观察纸条上的字体,也不是很难,就是普通的行草字体,写笔划时用些力道罢了。
沈楚楚将白纸分别铺在两张矮几之前,而后对着那跪在地上的侍卫道:“你先写。”
侍卫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皇贵妃,皇贵妃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才缓缓起了身,迟疑着走了过去。
就在侍卫走到矮几前正准备写字的时候,沈丞相却突然笑出了声。
众人:“???”
侍卫被那魔性的笑容吓得手指一抖,差点没把笔甩出去。
沈丞相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可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快要咧到了耳朵边。
楚楚对他笑了!
一年了,整整一年,楚楚都没有对他笑过一次了。
便是因为起初他不同意她入宫,她就再也没对他笑过,每次看到她对着皇上笑的时候,他都羡慕的恨不得把皇上的脑袋安在自己头上。
沈楚楚挑了挑眉,虽然不知道沈丞相在笑什么,可他笑起来真的好吓人,还是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更舒服一些。
侍卫很快便写完了那首诗,许是被沈丞相吓到了,他写的字有些虚浮,甚至那字体的结构都不大对,和纸条上的字迹最多也就有三四分相似之处。
沈楚楚见他写完,便走到矮几旁,也写了起来。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也就是眨眼之间,她便一气呵成,将那首情诗写在了纸上。
只见白纸上赫然躺着两行姿态横生,纵情洒脱的行草,相比于侍卫写出那一手草书,沈楚楚的行草更有九霄拔世的放海之势。
从沈楚楚开始书写时,她的身边便围过来不少大臣,他们望着沈楚楚的行草,不禁自惭形秽。
这般洒脱的行草,便是用心练上几年,只怕也很少有人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
沈丞相更是看呆了眼,若不是有旁人在场,沈丞相只想将矮几上的白纸抢回家,拿个框框裱起来挂在书房中日日观摩。
他的女儿,何时竟练成了这一手好字,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司马致挑了挑眉,看起来楚贵妃身上,应该藏着不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若是说之前那一手正楷小字,还能练几个月俗称,这纸上的行草没个三五年的功夫,可写不成这样。
沈楚楚将纸条拍在矮几上:“都过来瞧一瞧,看看是谁更像是这纸上的字迹?”
众人对比之下,发现那纸条上的字迹,的确是和楚贵妃刚刚书写的字迹一模一样。
侍卫一下便慌了神,那纸上的字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写的,他压根就不认字,是皇贵妃强迫他日夜不眠的练了三天,强制性的逼他学会了那几个字。
他一家老小都在皇贵妃手中,若是不按照她的话去做,妻儿父母都要丧命在她手里。
他也是被逼无奈,明知道私通嫔妃是什么罪名,还是必须要去做,他一个人死,总比全家人死要强上很多。
侍卫强装镇静,他指了指皇上手中的手帕:“这帕子……”
不等他说完,司马致便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帕子是你偷走的,楚贵妃前日跟朕在一起时,便说起丢了一条帕子,原来是你偷的。”
“你不光偷窃,还妄图污蔑贵妃,来人!将他拉下去杖毙!”他眯起眸子,冷声说道。
沈楚楚愣了愣,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再费一番功夫,才能化解皇贵妃的栽赃陷害。
没想到狗皇帝竟然会帮她说话,莫非是因为听到她给他写情诗,所以觉得很感动?
司马致神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了太后。
伴随着侍卫的哀嚎,这一场闹剧总算是结束,只是皇贵妃面色有些发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斋宴总算是继续进行了下去,沈楚楚却一直心不在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皇贵妃能拿到她的帕子,定然是通过嘉嫔之手,可嘉嫔今日安静的有些反常,方才皇贵妃污蔑她时,嘉嫔也没有开口帮腔一句。
斋宴进行到中途,皖嫔一声不吭的绕着走出了正殿,旁人以为她是去小解,便也没人在意。
沈楚楚注意到了皖嫔离去时,面上似乎有些急切,就仿佛是要去见什么人似的。
她微微有些失神,皖嫔是要去见谁?
或许皖嫔的奸夫就是在场的某一个达官贵人,可现在斋宴进行到一半,有很多人都中途去上茅房,她也不确定皖嫔要见的那个男人是谁。
正在她失神之时,身旁倒茶的宫女,不慎打翻了她矮几上的茶杯,茶水淌了她一身。
沈楚楚皱起眉:“你怎么倒的茶?”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在地上求饶,沈楚楚注意到旁边的人都在看她,她叹息一声:“起来吧,下次看着点。”
她站起身来,带着碧月走出了正殿。
幸好斋宫里向来都是备有替换的宫装,若不然她这一身狼狈,让太后注意到,定是要训斥她的。
沈楚楚走到侧殿里,便让碧月在外头等着,她进去换衣裳。
将门关好后,她褪去了身上弄脏的衣裙,拿起了崭新的宫装,缓缓的整理着衣裳。
她还没刚把衿带系好,便感觉身后一凉,有一只冰冷的大掌捂上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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