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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生民化怨,怨气盈天(1 / 1)

以身化符,逆冲九霄。

随着那滚滚雷霆之中的一道身形破碎,血肉消融,却仿佛是茧中飞出了一道虚影。

伴随着那一道道白幡与幡上垂落的无数道符纸,击溃了一道道雷霆,直冲向了那空中低垂的铅云之中,铅云陷入了平静,又剧烈的收缩,而后炸开。

一团铅云骤然被撕裂,然后向了四面八方溃散,一层一层,一圈圈,直退出了万里之遥,视野之外。

而这万里之地,则变得难以形容的阴暗,却又空洞,隐约间,只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了四面八方,雾气之中,一道道符篆若隐若现,仿佛有声音,以天空为界,来回回荡。

“天不让我活,我与天偕亡……”

“……”

四府七州,数十万沉眠之中的百姓,都被这声音惊动,脸上露出了前所未见的表情。

仿佛被人强行打开脑袋,灌入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而同样也在这一声怒吼,在几十万百姓的梦里回荡之时,昌平王军中,同样也有无数人只觉头皮一紧,某种难以想象的压抑,笼罩在了心头。

纷纷抬头向了天空中看去,铅云已散,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偏偏就在那一片空洞里,仿佛出现了什么让人心惊之物。

而如今的昌平王,正在宴请各方世族门阀的老爷,约定破此冗余之后,便要以此为基,进军明州,而后将明州、东平府城以及清府一带,连成一片,作为这夺取天下的基本。

谈笑之间,皆极有自信,却冷不丁一股子阴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帐内点着的几十支蜡烛,便忽然同时烛火摇晃,然后噗的一声灭掉。

整齐划一,诡异至极。

仿佛有几十只看不见的鬼,随了那一阵阴风飘进了帐里,然后对准了蜡烛,同时吹灭了似的。

满堂说笑之声,就此消失。

黑黝黝的帐里,昌平王以及各路世家门阀家主,彼此对视,皆没来由得心慌。

只觉迷迷蒙蒙之中,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人的痛骂,指责。

“有人使咒?”

这昌平王虽然是草头王,却也是江湖里出身,见识极广,一怔之后,便立时拍案而起。

怒喝道:“好大胆,此乃军中,兵马煞气,可破万法,谁敢使咒使到军中来?”

这一瞬间,他甚至只觉荒唐可笑,立时便要点起兵马,将那胆大包天敢使咒的人给抓来,又或是下令让手下兵马演武,靠着这军中煞气,使那使咒之人被反噬而死。

但是他有一万个理由,不怕那使咒之人,偏偏自己越是这般大喊,越是觉得心里发毛,莫名的恐惧了起来。

他努力瞪大了眼睛,想看清周围的一切,却越看越迷茫。

刚刚还与自己推杯换盏,说说笑笑的幕僚与世族老爷,那一张张脸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最后却变成了一张张铁青而愤怒的泥腿子那粗糙的模样。

纷纷指了自己的脸,破口大骂。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数不清的声音同时钻进了自己的耳朵,压住了自己的魂,压住了自己的身。

他越是被压住,便越是害怕,声音更用力,更是大声的唾骂。

但他却渐渐的,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越是使劲,自己的声音便离自己越远。

“昌平王……”

帐中,有人忽然飞跳了起来,声音颤着大叫。

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去,直吓得头皮发麻,只见随了那烛火熄灭,昌平王仿佛是一拍案几,便站了起来,伸出了手指在骂着什么。

但是定睛看去,便见昌平王如今已经脸色铁青,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五官都有鲜血淌了出来,早已暴毙而亡。

但是他骂人的声音,还依稀在这帐内回荡着,仿佛他的魂不知自己已死,仍在故作强横,破口痛骂。

“有人使咒害人?”

“这可是在大军之中,谁家的咒这般厉害,直接压住军中煞气,咒杀主帅?”

瞬间便有难以形容的恐慌蔓延了开来,这事实在超出了众人的理解。

但却也在这时,帐外一下子便有更加凶猛强烈的风刮了起来,直将这军帐都掀翻了开来,这帐中无数贵人,便一下子像是被冬日里脱去了衣服,浑身冰冷。

丝丝缕缕的阴风从自己身体之中穿过,就好像是有一只只冰冷的手,摸过了自己每一根骨头。

“你……”

有军中大将,嘶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有说出来,便已忽然之间,同样的暴毙身亡。

“啊……”

其他的军师,幕僚,大将,统领,见着这模样,便已经控制不住,拔腿便要跑,但有的只是身子一晃,便已歪头死了。

有的跑出没几步,便身子一僵,倒在了地上,双目兀自圆瞪。

那一场投入了四府七州百姓梦里的皮影戏,名字为“昌平王丧心病狂,降头陈纵尸拜粮”。

所以这一场咒,也是先指昌平王。

纵是一方草头王,纵是随着天下草头王越来越少,他们的天命也越来越厚,纵是他身在三万精兵环伺之下,鬼神难侵,却也在这一场咒下,死的悄无声息,不明不白。

他甚至都没有得到挣扎一下,说上几句话的机会。

而其他的将军,幕僚,那便是纯粹因为跟错了人了,百姓们知道有个昌平王,但哪知道昌平王长什么样?

这些跟着一起被咒杀的将军也好,幕僚也好,便都是曾经露过面,被那些百姓记住的,因为你是大官,便当你是昌平王。

只要曾经被记住过脸,那这会子便一起被咒给找上了。

“哗啦……”

这一下子,偌大军中,却是忽然之间,乱了起来,曾经的昌平王还想着让那冗余军先溃散,不战而胜,却没想到,如今溃散的居然是自己。

那各方的统领,各个头目,甚至普通的兵马,都在这时,感受到了那种压抑而阴森的气氛,仿佛无形的黑气,时时的追着自己。

心里越来越恐慌,胆魄一开始变小,便控制不住了,会直接消失掉。

那些过来赴宴的世家老爷们,也控制不住的浑身哆嗦了起来,推倒了案几,在地上爬,在扶着柱子起身,有人只顾了抱着头,要逃,虽然不知道逃向哪里去,却一定要逃。

也有的手里有些庇佑自身的好物件,或者是家中先人的塘灰,拼了命的拿了出来。

但四下里,阴风更大了,席卷了整片军营。

空洞的夜色之中,天上仿佛垂落了一条条,一道道隐隐约约的黑线。

他们手里庇佑的物件,才刚捧了出来,便立时就破碎了,他们哆哆嗦嗦拿出来的塘灰,却立时便从囊袋里开始渗透,飘落。

任是他们双手努力的去护着,都阻止不了塘灰的飞扬,能坐在这宴上的,都是大户,家里的先人饱受香火,也灵验的很,如今却起不了一点作用。

飘飘洒洒,消失不见。

终于有胆子大的人意识到了这是一场前所未闻的泼天大祸,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快,快请降头陈家的先生来救命……”

“……”

“……”

“怎会如此?”

偏在此时,降头陈家,一方修建在了山里,四下里结满了蛛网的老宅之中,也正有一声几乎变了调的惊呼,响彻了宅院。

在这老宅的大厅里面,几支粗如儿臂的蜡烛,点在了四个角,烛火碧绿,照在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几个人影身上,也照亮了堂间竖直摆放的五具铁棺。

那五具铁棺,早已生锈,上面沾着湿泥,仿佛是新近挖出来的。

而在那一片军营之中,昌平王暴毙身亡,军中大乱之时,阴风同样也吹到了这一片庄子里来。

空中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更是比那军中,还要密集了十倍,百倍,随着那若隐若现的唾骂声,回荡在了堂间。

堂间陈家七位族人,四大堂官,一应在此侍奉的活鬼小厮,阴魂侍女,都在这阴风刮了起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毛毛祟祟,总仿佛有什么东西遮着自己脑袋。

这是被影住了。

凡人中咒,或许不是门道里的,但也会在咒法临身之际,感觉自己仿佛被遮住了,哪哪都不舒服。

降头陈家上下皆是门道里人,自然更清楚这种感觉,但是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无法相信,向来都不信,居然会有咒法,临到自己身上。

失声之余,所有人却也都看向了堂间的一具棺木。

那是五具铁棺中的一具,内中放着飞尸降,也是五大降尸里面,唯一唤醒的一具。

如今分明没有驱使它,但这棺材居然莫名其名的颤动不已,棺盖不停弹动,仿佛是里面有东西,急着想要跳出来。

四下里愈发的压抑,阴风愈发的凶狂,温度也越来越低,忽然之间,那棺盖被巨大的力道,推到了一边,里面一具腐尸半坐了起来。

但却也在这一霎,阴风达到了极点,这一具腐尸努力想要坐起,居然失败了。

它发不出声音,只有身子在不停的颤抖。

渐渐的,黑色的黏液,从它身体各处渗了出来,竟是一点一点,融化成了一摊汁水。

“为……”

看着那铁棺之中降尸的模样,旁边蒲团上,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男人,努力压着身体里面的什么,颤声开了口:“为何会……会这样?竟有人……借咒压降,我……我……”

他是降头陈家分香大堂官,在这江湖上,降头陈行事毕竟低调,但手底下的买卖,基业却着实不少。

他身为分香大堂官,无论到了哪里,都备受尊敬,哪怕遇着了十姓子弟,也可以站着身子说话,更不用说,这一身降头之法,早已上桥。

上桥之人可称半仙,妖祟鬼神,见了他都要躲着。

可是如今,他却在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后,忽然之间,便口吐鲜血。

这一吐,便停不下来,一摊一摊的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里面所有的血都吐尽,在吐到一半时,他便已经死了,但他嘴里,仍然有一柱柱血流喷了出来。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来。

降头陈家的法,无视因果天谴,所以出手虽少,但何其厉害?

怎么可能会有人,只是借了这么简单的一咒,便毁掉了飞尸降,还压死了自己?

与昌平王军中之人的死不同,他不是直接受诅咒,而是因为曾经驱使飞尸将拜粮,被这咒沿着跟过来,活活将他反噬而死的。

飞尸降拜粮仓之事,百姓已然知晓,这也是所有怨愤的来源,所以,此咒一起,那毁粮的飞尸降,便直接被毁,而驱使了飞尸降的他,也跟着受到了反噬。

而堂堂大堂官死在了眼前之时,那陈家的大主事,甚至都没有工夫去看他一眼,在那铁棺里面的飞尸熔化之时,他便已经抢出了门去。

陈家四大堂官,以及一应能人,皆在这里,守着五大尸降,便是为了要等转生者一方的能人出手,过来斗法。

可这法,好像与想的不同。

他抢出门来,便立时抬头看去,看到了阴沉的天空。

这一刻,堂堂降头陈家大主事,都一下子感觉到了浑身冰冷,立时又快速的退回到了堂中。

天空之中,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但也在他抬头的一瞬,便仿佛眼花了一般,看到了漫天漫地,无形怨鬼,从天而降,下了雨一般向了自己落来。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看到自己身边,皆是一张张瘦如枯柴的脸,正将自己围住,甚至是将自己淹没,纷纷张开了嘴,向自己身上咬了过来。

他一挥大袖,退回了堂中,也挥去了那些幻象,自己身边,并没有什么阴鬼,更无活人,仿佛都只是眼花了一下而已。

但幻象里被咬住的地方,却在幻象褪去之后,仍然疼痛难忍。

抬手扯起了袖子,便看到了身上一块一块,皆是红肿的疥子,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溃烂。

他抬头看天,是为了看这咒的来处,寻根溯源,好使降术压制,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眼,看到的因果,居然是超乎了想象的大。

这一咒,由四府七州,几十万冗余而起,又以咒代天,引动了百万生民之哀,寻根溯源,根本寻不见源头。

反而立时沾染咒力,堂堂陈家大主事,却落得满身生疮。

“究竟,究竟出了何事?”

而在堂中,分香大堂官身死,其他人无论身份如何,却也都感觉到了那种穿透心脏的冰冷,耳间时不时出现无数声音叠加的痛骂。

更是有人,看到了那天上垂落下来的无数黑线,都缠绕到了自己身上,只觉有无形的力量,碾压而来,正在愤怒的,疯狂的,寻找着自己身体里面的魂儿……

他们顾不上别的,拼尽全力想要摆脱这些黑线,但却只是徒劳,只能哆嗦着,用尽了自己的一身力气,去藏起来。

但他们都是陈家门里,一身本事最大的人,且已拜过了孟婆店,勉强能躲。

更多的陈家人,却完全躲不掉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太太没啦……”

“姨娘,姨娘……”

堂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死寂,但是外面,却有一片一片的惊呼哭叫之声响了起来,那是陈家的大宅。

为了这场斗法,陈家几路能人,聚集在了老宅,怕其他族人受到波及,都赶到了山下的村子里去等着,但是如今,那村子里的哭声,甚至传到了这宅子里面来。

养尊处优的太太,正为家里的爷们准备着酒席,要在他们赢了这场斗法之后,回来了有杯热酒,可以暖暖身子。

却莫名其妙的,听见了头顶有人叫自己名字,一抬头,便忽然翻着白眼死了。

案上洗净的鸡,才要下锅,却忽然跳了起来,光秃秃的晃着翅膀,从脖子处鲜艳的刀口里传出了骂声来,于是满厨房的人也都跟着死了。

上下人等,如同落进了地狱,每个人头顶上,都仿佛布满了无形的蛛网,用力的去抹,但却抹不干净,用的力气大了,便连脑袋也一下子滚落了下来。

降头陈家上下,皆会使降,炼尸招鬼,只作等闲手段。

他们很少遇着怪事,因为对他们来说,自己的存在,便是普通人的怪事,但这一刻,所有的怪事,全都来了。

而且凶险莫名,沉重难解。

他们知道这些黑线是什么,那是因果,是“咒”找上了自己。

降头陈家擅长躲因果,躲天谴,而天谴,其实也是一种咒,只是由老天来使咒。

陈家连老天爷使的咒都能躲,但如今却被这种咒缠上?

“邪祟,邪祟!”

陈家大主事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一时惊怒,已然破口大骂:“都说祸不及妻儿,这些邪祟居然向了家中老弱下手……”

“这不是邪祟之法……”

堂中,有人低低开了口,说话的是一位浑身上下看起来黑蒙蒙的老妪,她是陈家主事的二婶娘,也是降头陈家大捉刀,如今的陈家门里,除了陈家主事之外,唯一还可以说话的人。

“什么?”

陈家大主事怒极,猛然转头向她看了过去。

“这是堂堂正正之法……”

那老妪森然发笑:“只是这法太沉重,太大了,大到了整个降头陈家都承受不住,才祸及妻儿老小……”

“生民化怨,怨气盈天……”

“这究竟得是什么人才能想出来的法门啊……”

那肮脏模糊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抹苦笑:“是咱们想忿了啊,知道使了飞尸降,便等于下了战书,那些转生邪祟会来的……”

“我们想好了斗法,准备好了五大降尸。”

“甚至还想着,那些邪祟能有多少能人,居然可以连破我们五大降尸?”

“却没想到,他们根本不破我们的降尸,甚至不接我们的招,而是直接毁掉我们的根本啊……”

“……”

“啊……”

而在她说话的功夫里,这堂中一位穿着黑袍的男子,正是陈家的老一代人,就连陈家主事都得叫他一声二叔。

他却在支撑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忽然崩溃,无穷的黑线立时将他的魂儿扯了出来,撕得粉碎,陈家大主事急着过来,伸出了手,想要帮他,却已无能为力。

“以杀劫破了无常李,又借了此咒来压我陈家……”

这一刻,陈家大主事心里,甚至都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与自我怀疑:“难道,我们层次真就差了这么远?”

说话之间,忽然看到了那剩下的四具铁棺,也已经在颤动,而这满堂之中,自家的族人更是有四五位,都已明显快要绷不住,便急着大叫:“入阴府,快,去请来孟婆汤……”

“没用的。”

那黑袍老妪,也是降头陈家的捉刀大堂官,却在此时,缓缓摇头。

“黄泉八景之一的孟婆店便在我陈家手里,可洗因果,没了因果,便能避一切法。”

陈家大主事开口之时,隐约带了怒意,甚至像是要骂人:“我们陈家人,天生克咒,无常李家的阴司孽债簿上,都写不上我们的名字。”

“难道如今还躲不了这一道小小怨咒。”

“躲不了,天已经没了……”

老妪也微微咬牙,低声说着,然后用尽了力气,缓缓抬头,看向了天空,在她看向了天空之时,眼睛便已经开始流血,眼珠也逐渐变得干竭。

她脸上都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忽然用力大叫了起来:“陈家能躲天谴,是因为这一片妖天,照不出我们陈家人的影子来……”

“但他们……他们却用万民生怨,破了这天啊……”

“这万里方圆,已经无天,只有咒,而这咒,便在找降头陈……”

“你以为他们是在咒我们?”

“……”

她空洞流血的眼睛,忽然看向了陈家大主事:“不,他们是直接咒了降头陈!”

“满族老小,部属奴仆,远亲故旧,凡是以降头陈家之名立于世间的,都被恨了,都躲不过这咒,都要死在这咒下。”

“你想要躲这咒,也还有一个方法,不要这个名头也不要这个姓了,你烧香请愿,把陈姓丢了……”

“不然,只要降头陈还在,此咒不消,无处可躲。”

“这已经不是斗法了,这是赌命,有人在替这天下冗余,百万生民,与降头陈家人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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