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拿出偷来的神公衣袍,袍子展开后,里面还有一支神公手里拿着的拐杖。
他吹了一声口哨,将黑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帽檐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眼,最后遮住了他挑起来的唇角。
半个小时过去了。
花狸还在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按理说人类会有一种他们特有的属于活人气息的味道,但这半个小时里,他灵敏的鼻子闻到的味道却很斑驳。
两个人类的气息逐渐变淡,好似是被遮盖了一般,难道是死了,或者是离开了地洞?
花狸慢慢地在地洞中走着,情绪越来越烦躁。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但他却连想都没想,就将那一种可能抛在脑后。
雌性**尾蝎的血水饱含阴气,可以暂时遮掩住人类身上的活人气息。
但整个地洞的雌性**尾蝎,都被拿来给主人固魂守阴用了,好让主人残缺的灵魂更加凝实,得以和神像的身体更为贴合。
人类又能去哪里得到雌性**尾蝎的血水呢?
花狸刚刚这样想完,就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警觉地瞬间回头,看到了一身黑袍,手里拿着拐杖的主人。
主人身上还有雌性**尾蝎的味道,花狸立刻恭敬地道:“主人。”
“嗯,”主人的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平淡的字眼里隐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感,“花狸,你还没找到神像。”
主人略微压低着声音,花狸本该注意到这个细节,但他此时却被主人话里的内容吓得浑身僵硬,他握紧双手,低声道:“是。”
主人好像是笑了一下,又慢条斯理地道:“也没找到你要找的人类。”
花狸:“……是。”
黑袍下的江落模仿着池尤的口吻,他轻轻地握了握拐杖,黑布包裹着的修长手指摩挲了下拐杖顶端,一举一动间都饱含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深意。他略显无趣地道:“还要我给你们收拾残局。”
“对不起,主人,”花狸急切地道,“我不知道那个人类怎么这么能躲,她的气息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还没有说完,江落就伸出了一根手指,隔着帽子放在唇前,“嘘。”
花狸闭嘴,汗珠已经顺着鬓角滑落。
“走吧,我带你去找神像,”江落越加散漫地道,“见到神像之后,花狸,希望你能让我看到你在这几年内的进步。”
花狸眉心一跳,上前跟上江落,“我会的,主人。”
他暗暗下定决定,不管神像献没献祭成功,他都不会让主人动手,亲自制伏神像。
江落半点也不慌地带着花狸往神像的方向走去。
他在引走神像时,用的是阴阳环上一道金色符文化作的老鼠。老鼠一直没有被他收回去,这会儿正带着神像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江落脚步不急不缓,甚至有些纡尊降贵。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池尤,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池尤的性格。只要将声音压低,姿态随心所欲一些,态度冷漠轻世一些,就绝对不会有人从外表发现他们的异同。
就比如花狸。
花狸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池尤了,此时走在江落身边,他只觉得冷汗淋漓,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黑袍下方的其实只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花狸很紧张,他声音紧绷着打断沉默,“主人,地洞里还有很多鬼魂,他们想要成为您的手下。”
江落挑挑眉,“哦?”
“他们虽然实力不算很好,但胜在数量多,”花狸道,“这里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鬼窝。”
江落手上的拐杖一顿,又不动声色地道:“嗯。”
花狸反倒越说越多,“主人,你想收下他们吗?”
花狸将其中几个厉害的鬼魂一一介绍了一遍。
江落记在了心里,慢悠悠道:“不急。”
很快,他们前方就传来了轰隆隆的神像脚步声。
花狸叹服道:“不愧是主人。”
他有意在分别几年的主人面前展现他的实力。因此,在佛像还没奔到他们面前时,花狸就飞速迎了上去。
前方很快传来了声音猛烈的打斗声。
江落缓缓走上前,停步在黑暗之中,慢条斯理地看着花狸和神像的打斗。
神像是个邪神,虽然没有复活,但实力却不容小觑。要是花狸和滕毕一起对上神像,自然是轻易能够获胜。但花狸这会独自应对神像,难免有些吃力。
不过即便这么吃力,他也不敢露出一分退意,生怕彻底让主人失望。
两个非人的东西战得你来我往。江落站在黑暗中看了片刻,露出了无声的大笑。
他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这里,趁着这会,去见一见那些想要成为池尤手下的鬼魂。
池尤冒充神公的时间很短,也只在地洞中待了短短片刻的时间。但他的气息和样貌已经很有威慑,江落披着黑袍,支着拐杖,阴阳环微微发烫,一路不知道有多少邪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退避了三舍。
他走到了熟悉的四条路的分叉口处。
按花狸所说,除了第一条,其余的三个洞口里面都住满了凶神恶煞的厉鬼。
江落轻轻弹了弹衣袍,缓步走了进去。
池尤还在池水中泡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嘴角也越来越高,正在这时,他读取到了廖斯的想法。
廖斯道:“主人,您在吗?”
若是平常,池尤不会搭理这样的问话,但他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好,难得回了一句:“怎么?”
廖斯很快回道:“我在二十二个参赛者中选好了一个做我新身体的人了。”
池尤慵懒道:“谁。”
“江落,”廖斯兴高采烈地道,“主人,他非常适合做我的下个身体!”
深土村的一间没人的房屋里,廖斯眼含热切地看着桌上的八卦仪。
八卦仪内,二十二根头发灌入了炁,正在彼此撕咬,此时只剩下了两根头发还在剧烈对抗着。
一根是祁野的头发,一根是江落的头发。
“当然啦,我又为您找到一个适合您的新身体,或者是一个新傀儡,”廖斯随手摆弄了一下祁野的头发,笑眯眯道,“这个人的灵体不错,您一定会很喜欢。”
池尤却道:“不行。”
廖斯一愣,随即就假哭道:“主人,为什么?”
“除了江落,”池尤慢条斯理地道,“其他人都可以。”
廖斯可惜地道:“好吧,我知道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池尤的指尖继续缓慢敲击着石壁。
为什么江落不行?
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到,黑发青年那双明亮含着火光的眼睛,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愤怒的、不屈的、挑衅的,眼尾扫过池尤,那样轻易能惹起他的兴味的眼神。
恶鬼笑了笑。
啊,时间也快到了。
他马上就可以去找他的小猎物了。
江落满意地重新回到了花狸和神像战斗的地点。
他来的时候,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花狸虽然有些勉强,但到底还是拼着两败俱伤的结局,将神像制伏了。
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骨头断了好几根,鲜血侵湿了土壤,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了一根手指,和滕毕之前的惨状相差不离十。
看到主人的黑袍在接近时,花狸着实松了一口气,“主人。”
他咳了咳,艰难地道:“我将神像压制住了。”
主人往神像看去。
神像躺在地上,没有了分毫动静。石块似的身上有数道蜘蛛纹似的裂痕,一道最大的裂痕就在神像的脑袋上,几乎要将神像的脑袋洞穿。
花狸吐出一口鲜血,“主人……”
“我看到了,”他的主人低低地、缓缓地道,“你做的很好。”
声音里面的笑意越来越深,属于江落本来的音色也越来越浓重,他还在学着池尤的语调,不伦不类道:“你真的太棒了。”
花狸猛得瞪大了眼睛。
披着黑袍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裹着黑布的手攥着拐杖,另外一只手上却缠绕着符文组成的鞭子,黑袍人单膝蹲下身,用鞭子轻柔地缠上了花狸的脖子。
人类的面容从黑袍中露了出来,五官凌厉不失靡艳的人类似笑非笑道:“不是说很轻易就能杀掉我的吗?”
花狸又惊又怒,爪子撑在地上,强行要起身,“你——”
江落勒紧了绳子,“嘘”了一声,轻声细语地道:“花狸,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神像报仇。”
花狸被拽得重新摔在地上,他脸色铁青,看着江落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
江落还嫌不够似的,低声笑了起来,“连你的主人和别人冒充的主人都分不清,我看你对池尤也没有多少忠心。不如弃暗投明,也来当我手里的一条探路的狗怎么样?”
略带嘲讽的话,将花狸之前讽刺滕毕的话原样奉还。
花狸胸口一窒,尖利的指甲插入掌心的肉里,气急攻心之下,他又吐出了一口血。
江落用巳蛇缠住花狸,起身走到了神像旁。
他拿着金色符文化成的匕首,毫不犹豫刺入神像的左腿上,一连扎出了五个窟窿还不够,又不眨眼地再扎出了五个。
神像似乎还能感觉到疼,婴儿似的尖声在山洞中回响,但他连尖叫时,嘴巴都是微笑的紧闭形状。江落注意到了,他喃喃自语的拿着匕首靠近神像的嘴巴,“你嘴巴里难道还藏着什么东西?”
他用力撬开神像的嘴,神像的嘴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椭圆形的类似心脏的石头来。
江落小心地将石头拿出来,放在金光下仔细地打量。
石头上布满了数根细细凸出的线,像是心脏上缠绕着的血管筋脉。江落若有所思地想,这难道是神像的心脏?
他将这东西收了起来,拉着捆着花狸的鞭子,拖着他去找池尤。
花狸一路被乱石颠得伤势更重,他脸上的面具都要掉下来了,花狸喘着粗气,虚弱地骂道:“卑劣的人类!”
江落侧头朝他灿烂一笑,更加用力地将他在地面上拖行。
他们到的时候,池尤正从水中出来。
苍白优雅的恶鬼浑身赤.裸,背后的鬼纹狰狞鲜活。他听到声音,悠悠然地回头看去。
就看到自己的手下狼狈万分地被江落掐着脖子拽到了他的面前。
恶鬼略微挑了挑眉,闷闷地笑了,“花狸,我早就说过,你小瞧了他,是会被反咬一口的。”
随着他的话,恶鬼身上包裹住了一层黑雾,黑雾散开后,恶鬼又穿上了那一套熟悉的西装三件套。
花狸屈辱地道:“主人,我知道错了。”
皮鞋蹭亮,恶鬼一步步走向江落,在距离江落五步远时停住,他饶有兴致地问:“你想用花狸的命来换你的命?”
“不,”黑发青年冷酷地道,“我用他的命,来换滕毕的命。”
恶鬼这才露出了几分惊讶。
他伸出手,黑雾攥着滕毕的脖子送到了他的手中。昏迷不醒的滕毕勉强睁开半只肿起的眼睛,从鲜血模糊中看着江落。
“朋友,快,”他用力地道,声音却格外的小,“快跑。”
恶鬼感叹地道:“看他这个模样,江同学是不是难过极了?”
江落平淡地道:“还好。不过我要的是能活下去的他,而不是这样半死不活的他。”
恶鬼沉吟一声,“你想带他走?”
“怎么会,”江落笑了,“他是你的人,我为什么要带他走?我只是用这家伙的命。”
他拽了拽手中的绳子,被扼住脖颈的花狸闷哼一声,江落直勾勾看着池尤,冷笑道:“换你把他救活。至于他去哪里,我为什么要管?”
池尤手掌收紧,不疾不徐地道:“那我偏偏要杀了他呢。”
“那就杀吧。”江落毫不犹豫地道。
恶鬼有些惊讶地“唔”了一声。
黑发青年露出一个笑容,他摸小狗一样的摸了摸花狸的头发,笑意晏晏地道:“除非,你想同时失去两个得力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