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盯着看的那张挂画三尺来长,一尺多宽,长画着一个美人醉卧在山林之间,头枕石,足抵溪,杯盏滚落一旁。虎子不懂画,说不出这张画的好坏,却是觉得这张画不似凡物。这画上隐隐有妖气缠绕,却又不铺散开,就好像是一个保家仙的牌位一样。
“张大仙,”虎子唤了一声,“你说害安衙内的是狐狸?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是看出来的,是听出来的,”张大仙说,“我把事情细说了你就明白了。那安公子三个月前身染疾病,夜夜梦见与人缠绵,夜夜子孙关失守,每日清晨起来,被褥都要洇湿一大片的……他说自己说,他梦里的姑娘看不清面容,却能摸到狐狸的尾巴!”
虎子听了这话先是脸上泛红,再而是脑瓜仁子都跳了两下似的疼!他心想:莫不是小爷上辈子造下了什么冤孽,和狐狸犯冲不成?怎又是一个狐狸觅人阳气的事情?
再往床上看了一眼,虎子暗惊,细想来那安衙内和田猎户是何其相像!两人都是阳气血肉流失了去,骨瘦如柴、肌肤枯槁。只不过那田猎户是一场欢愉便丢了性命,这安衙内苦熬了三个月还有一口气在。
可这事情越是明白,虎子眉头就皱得越紧。官有官威,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当了一府父母官,那是代天巡牧黎民百姓,一府的民望可是做不得假的。而且既然为官,那便是得天子赐印,而当今认可那就是百姓认可,一国气运加身护佑,寻常妖邪怎能侵犯?
这里是府衙,正厅公堂上必然是有獬豸镇守的。獬豸形似麒麟,长有独角,懂人言知人性,一双怒目能辨是非曲直、人心善恶。从先秦至明清,獬豸都象征着法理无上,代表着“清平天下”、“正大光明”。公堂在则獬豸在,寻常人犯了案的小民见獬豸都心惊胆战,更何况是妖邪鬼魅?可就是如此,偏偏还是能有妖精在府衙里借**之梦吸食阳气,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说不得又是什么老不死的大妖!
“我算出来了!”正在虎子思虑的时候,张黎一声大喝!只见他托着罗盘又在屋内转了一圈:“这妖精好大的胆子!竟然潜藏府衙之内这么多时日!”
虎子和张大仙都是一愣。他们仅是知道这安衙内阳气被盗是狐妖所为,如何找到这个妖修两人还没有太多的头绪。这个张真人只不过是拿着罗盘走了一圈,便是找到了妖精藏身的地方?当真是好手段!
两人凑到近前,只见张黎手里的罗经仪指针不住地乱蹦,转一圈就停一下,而停的那一下却都指着同一个方向。
“张真人可是能救我儿?”这边的动静自是惊动了安知府,他立马凑了过来,“张真人,你算出什么来了?”张黎不知何时又带上了那西洋眼镜,捻着胡子指着罗经仪说:“这针停的地方,就是妖精作祟的地方。许是在室内,也许是在室外,但必然在您的府宅之中!”
“那快!快!快!”安知府急忙道,“你把这个妖孽与我找出来!”
“切莫焦急,”张黎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咳了两声说,“知府大人,您且看我把这邪物找出来!”他手成剑指,对着罗盘念了一段咒,继而指尖向下一点,那罗盘的指针便是生生被定住了,死死指着一个方向。
“就是这个方位!”张黎言语中甚是笃定,“你们俩闪开,让我看看。”说罢张黎越过了虎子和张大仙,在房间里转了两转。他走到了那挂画前边,指着说:“知府大人,这画是哪来的?”
安知府回想了一下,答:“这画是我从一个书斋买来的,带回家中至今也有四个月了。我当时见它笔墨丰腴,装裱考究,虽是没有落款题字,那裱画的手法的布料却都像是前朝的手艺,就带回家了。回来以后庆儿说喜欢,便是拿到了他的卧房里。这画……有什么不妥吗?”
“果然如此,”张黎言之凿凿,“这妖邪就藏身在这画卷之中!”
安知府此前也不知是和这张黎有什么交集,竟是张黎说些什么他都信了。一听说画卷之中藏有妖怪,他脸色更是焦急:“几位高人,既然已经得知罪魁祸首藏身何处,请你们想个法子斩妖除魔,救救犬子啊!”
“交给在下便可,”张黎一抖手收了罗盘,挺了胸保证,“区区妖孽,待午时天光正盛的时候,我收了它!”
虎子越听越不对劲,他进屋的时候就恐有遗漏,特意施法将目力升了一层,用的是那日寻找宋熊方寄身马刀一样的法门,理应不会出现什么错漏。那画虎子是看了,的确有一些妖气萦绕。可是那上面的妖气未曾浸漫出来,乃是在纸面上往复循环。且那画上的妖气清澈,不曾带着煞气,不像是哪个伤过人的妖精身上的。如此种种看来,那画轴不像是妖精寄身的物件,反而更像是保家仙的牌位一样的东西!
张黎一口咬定这画轴是妖怪藏身的地方,是当真瞎了一双招子不成?
虎子刚要开口,张大仙却插着安知府对张黎表述感激之辞的时候先说话了:“张真人是吧……您不是昌图人吧?”张黎点点头:“在下游走四方,居无定所,原是辽阳府人士,到了昌图安定几日,体会一下贵府的风土人情。”
张大仙干笑了两声说:“仗宝刀一口行走江湖,刀从何来?秤杆不长,二两砣挂不上货千斤。”
张大仙说的是黑话。上一句是问,问得是张黎本事是跟谁学的。下一句是骂他,说他不懂装懂,没有那么大能耐,在坑蒙拐骗。
张黎一听这话火气蹭就上来了,心想我惹不起那个叫彭虎子的老清风,我还惹不起一个出马弟子?于是他答到:“武侯开宗,赠我法刀宝剑!紫气东来,绕我护体绫罗!”
张大仙用黑话问,张真人也用黑话答。武侯说的是诸葛孔明,那是诸葛门拜的祖师爷,张黎这话是说自己是诸葛门下。下半句讲,自己本事非常高,比喻自己一身本事都藏在衣衫底下,别人轻易看不出来。
安知府听得是一头雾水。虎子更是烦躁:“张师兄,我问你。”张黎听虎子的声音打了个哆嗦,一拱手:“您有什么吩咐?”虎子接着说:“你当真能确认妖精就藏在画轴里,能有办法降妖除魔?”
“您看您这话说的,”张黎一昂头,“您得打听打听我祖上是做什么的!朽木老人您听说过吗?妖神!上万年的道行!我家先人与那作恶吞食人命的大妖精大战三百回合,引天雷、降神火,斗了三天三夜。最后请得火德星君法身,用三昧真火烧死了树妖,才保得一方安宁。我虽是没有我家先祖那么厉害的本事,但是除个小妖,那也是手到擒来!”
“成!”虎子一点头,“那今日午时,我给你打下手,我们见识见识师兄你的本事。”
张大仙连忙把虎子拉到了一边,低声道:“虎子,要是他拿了妖精,那钱可跟咱们俩关系不大了!就算是知府最后赏给咱们一点香火钱,那也不能是那么大的数目了。”
虎子一笑:“张大仙你放心,那张黎可能算命上有点功夫,但是决计是个坑蒙拐骗之辈!他的罗盘应该是个宝物,让他认准了那墙上的画。他能捉妖?我要看看他作妖。”
时值正午,屋外的光硬得人几乎张不开眼睛。张黎在安衙内的卧房门外摆了供桌,上面贡品有些瓜果梨桃,红烛两根已经燃了。也不知供得是谁,反正张黎就是用三炷香按在自己头顶,跪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把香插入了香炉。
张大仙、安知府还有安衙内的妻子就站在旁边看着,虎子站在供桌的近前帮忙整理一应用具。张黎作法的用具十分简单:一个铜盆,一碟朱砂,一点干草,一张画。
张黎要做事情也很简单,把那个所谓妖精寄身的画轴一把火烧了,自然就再无忧虑!张黎掐了个决,口中喃喃自语。虎子看了噗呲一声乐了出来,想到那日张大仙给那被附身的妇人看病也是这么个套路。
拿够了做派,张黎一把手抓起了碟里的朱砂,道:“天灵灵,地灵灵,火德星君赐福显圣,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说着把手里的朱砂投进了铺了干草的铜盆里。许是张黎的咒语当真有用,盆里立刻燃起火来,火焰蹿升有两尺来高!
张黎端起了画轴:“孽畜!我与你往日无怨,和你近日无仇,但是你心术不正,纠缠凡人,化练阳气,为天理所不容。今日我张真人替天行道,若有来世,愿你好好修行,行善积德,切莫再行差踏错,堕入魔途!”
语毕,他一扬手,画轴落进了火盆里。
能听见一声刺耳的哀鸣响起,火焰剧烈地翻滚了起来,火苗不再上下翻飞,而是慢慢结合成了一个狐狸的形状!
那火焰的狐狸一现行,安知府和他儿媳都是低声惊呼。张黎则是捋着自己的假胡子,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
那火狐狸一开始只不过是有一个狐狸的轮廓,烧了一会儿,反而越加的清晰分明了。耳眼鼻口,须发尾裘,甚是真实!
那火成的狐狸抬头,冲着张黎一邪邪笑,居然就这么跃身出了火盆,直奔着张黎的头脸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