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掌纹面相,当真能看穿一个人的过去未来吗?虎子是不信的。因为他总是觉得要是看一个人的手相、测一个人的八字就能知道那个人未来过去的种种,那不就是说一个人将来是什么样的人,能干什么样的事儿是板上钉钉的了么?那大家都混吃等死好了,反正什么都不干命里该是你的就会是你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现在又不由得他不信,都摆在了眼巴前了,要是再说死不认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
虎子仍是扣着那算命先生的手腕,小九和狗子看见虎子这副模样许是动了怒气,一时也不敢上来劝阻,只好由得他。
“这位彭小爷,若是我说的不错,您打小就能看见各种不太干净……或说是寻常人看不见的玩意儿。”算命的一句话,就唬住了彭虎子。
说狗子出身富贵,看他穿衣打扮和那姑娘家一样的手掌便是看得出来。说小九“奈何入行下九流”那是因为小九一上来就自报了家门,指着戏鼓楼的招牌说这是他家门口。可是到了虎子这一折,开口就是能看见“脏东西”,这可不是寻常给人算命卜卦的先生敢说的话,若是没有十成十的准头,这话说出来是要砸自己招牌的。
张黎看虎子不说话,但是眼珠直勾勾钉在了自己身上,便是知道自己说着了,心里又提起来些。他缓缓开口:“小爷您……我是真的算不出来您仙乡何处,也不知道您父母何人。实话跟您交代了,我也是个二茬杠子学本事的,肚子里没什么正货。刚才算的那二位小爷,是连蒙带猜,没多少是能靠得准的。但是您这个手相面相……能看出点儿东西来。”
“你说说,我听着呢。”虎子稍微松了些手,把刀从桌子上拔了下来,掖回了袖子里,再一提手,踹了一脚桌子,让张黎又坐了回去。
瞅见了虎子这利落的身手,张黎算是死了夺路而逃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说:“彭小爷您好本事,我认栽,我知道什么说什么。可有一样讲好了,我说完了您可得放我走,咱不带翻脸的。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闹市口里您生了火打杀了我一条贱命算不得事,您要是为这吃了官司那多不值当不是。”
“你少说废话。”虎子皱着眉头说,“我不是让虎狼吃了心肺,你说话若是有理有据,解了我心里的疙瘩,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你要是与我扯谎编白,我也犯不上在这儿弄死你。听懂了么?”
“得嘞,您听好了。”张黎说,“您这面相是副好面相,灵台通透、虎目剑眉、两耳耳垂圆润,这是富贵的面相。但是您这眼睛里头不太对劲。您眼白泛灰,双目灵动却锋利伤人,这是煞气浓重的模样。”
“这就把你吓着了?”虎子“哼”了一声,“你接着往下说。”
张黎又想了一会儿,说:“您年纪轻,看着也就十三四,这煞气,不像是杀人无算的匪子的模样,更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虎子眉头皱得更紧了,说:“你接着往下说。”
张黎点了点头:“彭小爷有别于他人的地方,是这个手。”
“手怎么了?”虎子问。
张黎指着虎子的手说:“您这个是断掌,就是手上有一条横线,把手掌分成了两半。这个本是吉祥的,俗话说‘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子断掌过房养’,说的就是男子断掌是福相。但是您这个又有些特别。”
虎子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断掌,也听说过关于断掌的说法,却从没在意过,这算命的却说他这里有些说道,不禁让虎子好奇。他问:“我这断掌有怎么个说法,你讲讲。”
张黎答道:“手心手背应当是两种颜色,打小指这边侧面看,能看见两色交界。常人手背和肤色一样,掌心偏红,两色交接的地方模糊不清。但是小爷您掌心虽是红色,却是暗淡,两色交界的地方,泾渭分明,能看见一条线!”
“这有什么讲究?”虎子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还特意抬起手看了看,又抻过狗子的手对比了一下,发现当真和那个算命先生说的一模一样。
张黎又说:“掌心泛灰,就是说您体内阴气极重,已不是常人的样子。手心手背两色交界分明,是说您体内阴阳分离。再加上断掌的手相,也就是说……我说了您可不许翻脸的!”
虎子捏着卦摊的桌沿,一字一顿地说:“你若是不讲,我才是要翻脸!”
张黎咽了一口唾沫,说:“阴阳协调,则无疾无讳,阴阳失衡,则体虚成病,像您阴气这么重,而且还阴阳分离的……应当是个死人了!”
“放你娘的屁!”虎子还没说话,小九就拍着桌子骂上了,“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个大活人坐在你跟前儿,你愣说人家是死的!你眉毛底下那俩窟窿眼塞了驴毛了吗?你也说了光天化日,有光天化日出来逛大街的死人吗!”
“不是……咱不是讲好不翻脸的吗?”张黎苦着脸拱手告饶,“我就说吧,我实话不是,不说实话也不是。咱们有事说事,这位彭小道友当真就是这么个手相,到哪也是这么个说法。要不然我看了我跑什么呀!”
听到这虎子想通了一件事。这算命先生先是听了他的切口,知道了虎子也是在世修行的,和他一路,然后看了虎子的手相,觉得虎子应当是个死人……那算命的把虎子当成上了人身的老清风,他看破了这件事,就得被那老清风留下命来,所以才急着收摊,才不敢说话,是怕虎子这个“清风鬼”杀人灭口。
可是虎子还是想不明白。这算命的应当是和他没打过照面,没必要诓骗他。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在算命先生眼里就成了被清风上了身的死人?
这一瞬虎子想到了他师叔李林塘的话里话外,想到了师父要自己每日未时饮下符灰水,更想到了那日他自己对血肉阳气的亲近!也许自己在师父和师叔的眼里,和在这算命先生的眼里一样吓人?
如果自己真的是被上身的人呢?这个想法在虎子的脑袋里过了一瞬就被抛了出去。没见过那个阴魂能随着一个身子长,虎子神魂进过张家的堂单,他有自信自己神魂和身子是一体的,绝没有什么外物进来。
那为什么自己就是天生的阴阳眼?那为什么自己修炼这鬼家门的功法进境比自己师父当年快上那么多?为什么彭先生停了他修行的课业?为什么师父不肯把话对自己挑明?虎子不觉问自己。
这事已经成了虎子心里的一块疙瘩,他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混着日子,可不是说他真的就能把这事情放到了一边。这算命的三言两语把虎子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事情又挑了出来,自是让虎子心里好不舒服。
可是虎子又能拿他怎么样呢?虎子很想迁怒于张黎,把自己这几日的火气在这算命先生身上好好撒一撒。可是他知道人家真真是没做错什么,凭白无故摊上自己小哥仨这么三个催命的小鬼儿,已经是够倒霉了,何苦再因为自己的事情难为人家呢。
况且话说回来,能对上切口,能说出些东西,那就是真的是有老师傅领进门的。保不齐到时候论街坊辈分,自己要叫一声师兄的,何苦把脸皮撕破呢。不如算了。
虎子心里想的旁人可没法知道,坐在虎子对面的张黎看着虎子脸色变了几变,那真的是提心吊胆!一颗心悬在了喉咙口,生怕桌对面被自己说破的老清风恼羞成怒一掌打过来!
但见虎子打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拦住了要掀桌子的小九。他对张黎说:“这位先生,今儿是我们小哥仨闲了找您的消遣,这是我们的不是。您……算的不算错,我说好了不翻脸,就当真不掉脸子。算是我们对不起您。”虎子把桌上那些散碎银子绰到手里,捡出来一半又放到桌上。
他说:“我不是什么清风老鬼,也不是烟魂碑王。街坊辈论,我叫你声师兄,你算了,虽说是没算出全须全尾的锦鲤,可是鱼头过了壶口,给您这个算是卦金,也是向您陪个不是,以后见了面。别念我们哥几个的过错。”
“您这是哪的话呀!”张黎虽是笑着,却更是把身子往后蹭了两下,手却是不闲着,把那三五粒足有一钱的银疙瘩揣到了自己腰包里,“师弟明白人,您把话说透了我不是就不害怕了么?天下修士是一家,都奉的是三清在上。难得遇见了,那都是缘分,不打不相识吗。”
虎子看他往后躲闪,就知道他没十成十得信自己的话,也不与他再多纠缠,站起身来朝着狗子和小九说:“你们回戏鼓楼吧,今天耍得乏了,我得回山了。约好了,等你们俩再有闲工夫,你们来寻我,咱们上山打鸟去。”虎子说完这话转身便走,没再言语了。
狗子和小九也想不通虎子一时间犯了什么癔症,听完算命的一番话竟是换了个人一般。小哥俩看虎子这般做派也没好在搭茬,悻悻奔了戏鼓楼偏门。
张黎一看这三个小祖宗散了,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他伸手一摸脑门,抿了一巴掌汗水下来!而后紧忙收拾东西,心下打定主意:再也不来这儿摆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