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日。
也就是康德开仓放粮的第三天。
一场小型的经济危机从远港爆发，迅速席卷了碧波行省全境。
其波及范围之广，几乎轰爆了碧波行省所有的富人。
十天的时间。
从康德执意处决远港之乱涉事贵族开始，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就已经渐渐成形，由于震旦之龙站在了整个贵族阶层的对立面，所以这一场以挑战康德威权为目的的粮食战争中，几乎所有能参与的贵族都明里暗里掺了一脚。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其立场和目的没有这么纯粹。
除了“让这个狂妄的震旦人知道谁才是歌德的主人”之外，更让他们全力以赴、投入其中的，明显是经济上的利益。
粮价十天之内涨了七倍，百分之六百的利润，足以令他们向神明拔刀，层层暴涨、势不可挡的粮价足以消灭一切理智与谨慎，再加上来自破碎群岛的庞大资金的兴风作浪，这场经济战已经成为了有钱人们的狂欢场。
而康德的布局也在暗地里展开。
文明的力量，来源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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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眼下遭遇的某件事情在历史上有所记载，那拥有更厚重历史的一侧，便会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因为史书上早有答案，那是以岁月、时光和无数聪慧之士所检验和分析过的最优解。
与龙族达成协议，请桑托斯开皮包公司去放贷，将碧波行省的贵族们都套在其中，让他们参与这炒粮价大赚的狂欢之中。
然后记下他们的名字，保存好收据。
并且暗中调查破碎群岛在各地的资金流向与操纵者。
派遣精锐士兵待命。
第十天，开仓放粮，全面发动谋划，强制接管远港军政，控制局面，颁发经济命令，逮捕投机分子与境外势力……
——给所有堕落者的脖颈，套上绳索。
从远港爆发的海潮，其轰荡的波澜，浩浩荡荡，蔓延全省。
康德当着整个远港的面儿，一口气从空中向下倾泻了十万吨粮食，这个数字，说大很大，足够让全远港人吃上半年之久，但说小也小，在整个碧波行省面前，十万吨粮其实也不是什么压倒性的大数目。
但足以撬动疯狂而盲目的粮食市场。
因为使市场崩溃的，从来都是……恐慌。
当日远港的粮食交易市场瞬间暴毙。
因为康德已经放出了消息，全体远港市民，凭身份证明免费领取五日之口粮，这就意味着先前已被炒到天价的粮食绝对无人问津。
而五天之后按五枚铜币一磅的市价出售，则是更加歹毒的催命符。
仅在第十日当天，最高涨到四十铜币即两枚路克银币一磅的粮食，其价格宛如瀑布般滑落，然而在大宗粮食交易市场中，越发低迷的价格越发无人问津，即使有聪明人想要趁机压价抄底，也被康德的政策震慑。
叫停大宗交易。
暂停一切贷款业务。
封锁海陆运输，禁绝粮食出城。
这一道道命令加上审判庭雪亮的刀锋，让权贵们囤积的大批粮食成为了砸在手里的烂货，哀嚎与哭泣声首次成为了富人区的专属——而在此之前，那些悲哀的哭喊声，一直是贫民窟的主旋律。
第十日当晚，龙族火速调集的金融精英在得到了远港方面的许可之后，进入了碧波行省领空，准备开展经济业务。
又一道绳索套上。
第十一日，据汇报，已经出了人命。
是自杀。
到了第十二天，远港的经济危机已经彻底爆发。
粮价暴跌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投机失败，导致这些把持着远港民生领域大部分生意的远港权贵们瞬间债台高筑。
现金流干涸，生意运转受阻，再者借贷高昂的利息也迫使他们急切想要割肉离场，于是权贵们急切地想要出售店面、关闭生意，这导致了大量的失业，以及许多店铺停止运转，对远港民生产生了大量的影响。
“小事。”
潮声庄园，三楼书房内，康德将韩则正的报告放在桌上。
他摆了摆手：“免费放粮五日，至少在五天之内，没有人会饿肚子，让龙族加紧收账，我们这边也趁机多多接受一下他们的优质产业——这些蛀虫这么想死，那就让他们死得更痛快些……”
韩则正躬身道：“是。”
康德想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已经初步展示了忠心与能力的部下。
“对了，这次你们也是有功劳的，你也好，选我这边站队的也好，之前都在心里犯过嘀咕吧，但嘀咕归嘀咕，也硬着头皮拿出粮食来、陪我硬扛，我论迹不论心的，你们做了事，就要有奖赏。”
他淡淡道：“这一波，远港权贵们元气大伤，这些人财富萎缩，甚至被迫出售核心的产业，空出来的蛋糕，你就跟底下的人分了吧。”
“你们韩家拿四分之一，另外四分之一，归入西歌德公司，作为部门红利，每月收益分配给讨逆者们，剩下的一半，赏给那些弃暗投明者，分配的额度，以他们先前贡献出的存粮来计算比例。”
韩则正想了想，轻声道：“殿下，给他们四分之一就好，韩家拿八分之一，剩下的八分之三，理应由您……”
“不，就按照我说的来办。”康德说道，“我对钱不感兴趣。”
韩则正老躯一震。
这一刹那，他先是惊愕，然后心中涌起了无穷无尽的羡慕和敬仰。
对钱不感兴趣。
这话要是由一个连房子都买不起的平民来说，简直能让人笑掉大牙。
但说这话的人可以面不改色将十几万吨粮食砸到地上半送半卖往外甩，那这话就是物我两忘的终极表现，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云淡风轻，是追逐梦想的伟大志向，是凡夫俗子永远都达不到的至高境界。
韩则正突然找到了人生方向。
他想在死之前，能够像康德殿下这样，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装逼话。
康德瞧了一眼木怔的老韩，暗自撇了撇嘴。
他确实对这点汤汤水水不感兴趣了。
随着阅历和眼界的进一步开阔，随着力量与使命的进一步提升，他已经不再是整天扳着指头盘算着搞钱的小年轻了。
别的不说，异界这边还是金银本位的金融体系，而在地球，白银几乎已经纯粹成为了一种工业原料，与黄金价格相差极。
他完全可以在地球买到足够的白银，然后拿到异界一股脑倾销出来，全都换成黄金，再把黄金拿回地球卖，换成更多的白银——如此反复，一直做到地球银价大涨，或者异界的金融体系彻底爆炸。
之所以不这么做，只是因为懒得折腾，而且太过招摇。
因为对现在的康德来说，正经的搞钱路子实在是太多了，实在用不着费心费力去倒腾这些个贵金属。
比如说之前在地球跟五大常任理事国谈好的，在比亚冈珠尔班市的打井业务，光这一项就给他带来了八十亿美元的收益，哪怕其中六十亿的款项规定由实物结算，那也是有二十亿美元的现金的。
前天砸在远港的十几万吨粮食，就是用这六十亿实物款项进行结算的，国家直接调动了某个国有粮库，将其中一批被检测为轻度不宜存、正准备安排出仓打折拍卖的陈粮半卖半送给了康德，居然只收了三千万。
即使是陈粮，这价格也忒贱了，上面给面子，康德投桃报李，在将这一批粮食运到莫亚尼之余，也顺道帮国家运了一趟东西。
——买粮的理由就是这个，怕科莫拉发生饥荒，提前准备一些粮食。
就这样，康德用便宜的价格拿到了粮食，国家又将一批“重型工程设备”省时省力省运费地运到了非洲，至于到底是谁赚了……
那就得问白雾世界中莫亚尼粮仓边上的那些涂着五星红旗的车车了。
总之，康德而今的境界，确实已经是视钱财如粪土了。
他已经可以买到地球上能用钱买到的任何东西。
但问题是……有很多真正的好东西，用钱是买不到的。
康德摇了摇头，给下属们分了蛋糕之后，他的目光渐渐转冷。
“还有……”
他拿出了另一份报告。
“今天阿尔赛特拿到一份供述，荷鲁斯已经调查对比无误，并且亲自审讯过，有三家投靠我的贵族，以及至少五名选择效忠我的富商，在粮食战期间，两头下注，这边献给我一吨粮食，另一边就要暗中收购两吨。”
“真是人才，无师自通，都懂得对冲了，而且还觉得我跟对面胜负五五开，真是对我深具信心……”
康德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韩则正：“你说应该如何处置？”
韩则正闻言神色变幻，脸色变得苍白，继而露出了深恶痛绝的凌厉之色，他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老朽失察，请殿下责罚，至于如何处置——当明正典刑，株连家族，叛徒比敌人更可恨！”
康德想了想：“不必明正典刑，杀他们是要以儆效尤，这样，你回头将奖励份额给那些忠诚的追随者们发放下去，再让他们行刑。”
震旦人没听明白：“行刑？”
“是，行刑。”康德露出了一丝冷笑，“让那些投靠我的、忠诚的权贵们，在领取了忠诚的奖励之后，亲手对背叛者施加惩罚，找个大点的房间，将那几个善用对冲的二五仔捆好扔在中间，给其他人一人一把刀，大家一起将背叛者剁成肉酱——这个法子不错吧？我觉得还得敲打敲打他们。”
韩则正这回听明白了。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眼神中透出一点恐惧。
康德淡淡道：“是不是有点残忍？哦，得换个角度看，你看，这些人，选边站队，站到我这边，难道他们是觉得我比较正义和善良吗？我觉得不是，他们只是很聪明，觉得我会赢，站在我这边，有利可图。”
“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也可以理解这动机，良禽择木而栖，很正常，但他们为了利益而站在我这边，而我知道这一点却仍然接纳他们，那他们是不是应该很感激，然后给予我加倍的忠诚？对不对？理当如此啊，我可以不计较他们的动机，但却一定会计较他们以后的行动，你为了好处而投靠我，却又不忠诚，准备随时跳船，还想两头下注，是不是觉得我是开善堂的啊？”
他慈眉善目地说话，语气平淡。
而韩则正的双腿已经开始颤抖。
“所以，满门抄斩，你来负责执行，此外，包括你家在内的，各家超过十六岁的直属成员，都要来观礼……唉，有些人啊，就是不知死活，好言提醒了多少次，该作死还是作死……”
康德身子后仰，翘起了腿，瞥了一眼老韩：“站累了？坐一会儿？”
韩则正颤抖着后退，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甚至不敢说自己不累。
“然后是最后一件事——你这次做的不错，劳苦功高，理应奖赏，之前许给你家的四分之一，是奖励你们韩家在这件事情上出人出力出钱，用尽一切办法筹运粮食，而你韩则正在整个粮价战中坐镇指挥，顶住压力，四处演戏挨打，很不容易，所以我要单独酬你坐镇之功。”
康德竖起了手指：“我给你两个选择。”
韩则正低声道：“殿下不必给我选择，您想让我做什么，我就……”
“听我说完。”
“……是。”
“远港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将作为一座独立城市，于我的掌控之下，承担其历史使命，全方面支援对悖论元素与地下世界的开发工作。”
康德说道：“这座城市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领域，必须全都掌握在我的手中，首先要保证的，就是政令通行、令行禁止，也就是说，市长一职，责任重大，不仅要忠心耿耿，还要能力出色，一定得是我的人。”
韩则正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亮。
下一刻，康德便击碎了他的幻想：“别高兴，跟你无关。”
——光亮迅速陨灭了。
康德摇头道：“这么说吧，前几天粮食战的时候，各国的使者都在暗中看戏，现在戏完了，他们又被吓唬了一下，远港大局已定，拖了十几天的谈判终究要决定下来了，我已经从卡维萨隆他们那里听到了风声，谈判应该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而且会从大臣级对话开始。”
“因为规矩嘛，王对王，兵对兵，有资格跟我谈的，是评议会的议长，是帝国的皇帝，是精灵的凤凰王，他们不可能一开始就亲至的，在这之前肯定要派遣重臣来先谈着，那些个各国大臣使者没有资格与我亲谈，他们来了，只能跟我的臣子对话，你呢，还不是很够格。”
他看向了老韩，说道：“话虽难听，但却是这个道理。”
韩则正默默点头。
能有资格代表康德殿下与各国重臣谈判的，必然是这位震旦之龙所认定的“宰相”，他韩则正差的太远，无论是信任还是能力。
“负责谈判的人选我已经定好了，他也是第二远港市的第一任市长，如果你愿意，在新政府的班子中，我给你留了一个位置，财政主官，你将负责协调和发展远港今后的经济活动与金融安全，当然，要考核业绩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你要是捅了娄子或者出了差错，我也会撤你的职。”
韩则正思虑片刻：“殿下，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西歌德公司的总裁，虚位以待。”
康德说道：“这是直属我的私人力量，公私还是要分开的，这一家公司主要负责西歌德区域乃至西海岸之外的各项生意，独立于远港之外，草创之初，第一个任务就是整合接手这次经济战的收获，包括龙族收债之后，所获得的抵押资产也会逐步转交到西歌德公司名下，整理统合……”
韩则正毫不犹豫道：“我选这个。”
康德眯起了眼睛。
“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想选第一个。”
老韩惶然起身：“殿下……”
康德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冷静，老韩，要想好。”
他说道：“我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我也向你承诺，我不会因为你选择第一个而冷落或者不爽，也不会因为你选择第二个而对你另眼相看，两个职务性质相同，都是赏功罚错，你在远港的财长位置做好了，也有做市长的机会，你在西歌德公司做差了，也有滚回家养老的风险，你想好了。”
韩则正站在原地，眼神变幻，想必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殿下，我想做官。”
他咬着牙，低声道：“老朽做了一辈子的商贾，不想再让儿孙继续操此贱业，如果选了第二个，死后无颜去见祖宗。”
“懂，情理之中。”康德吐出一口气，“好，我答应你，远港新政府组建完毕之后，你的任命书就会下来，在此之前，站好最后一班岗。”
“是，殿下。”
韩则正离开之后，康德不禁摇头：“老顽固……妈的，缺乏人才啊，西歌德公司连个ceo都没有，上哪儿去找啊……”
自言自语间，香风暗来，龙娘的俏脸从视角右侧出现，怼得很近。
康德斜了她一眼：“干嘛啊？”
莉莉露出谄媚的笑容：“我啊我啊，你看我做这个总裁怎么样？”
康德想了想：“好，给你配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来，给爷脱……”
他伸手向龙娘的胸口抓去。
莉莉涨红了脸，猛然后窜，厉声道：“你想做什么？随便弄个什么公司就想套老娘？痴人说梦！”
“不要是吧？”
“不要！”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龙娘狠狠地瞪了康德一眼，闪身从书房进入卧室，康德喊进，是韩则正去而复返。
老韩想必是听到了龙娘的厉喝，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躬身道：“前总督诺尔曼，跪在潮声庄园外面，想求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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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今天多了几百字，就当是昨天重复的那一段的补偿了，虽说昨天已经立刻修改了……
ps2：今天状态不太好，明天试着多写一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