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棉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满城莹白洁净,乐天把女子学校的傅天仙接到了贺家过年,贺百味本来顶不想要与傅家结亲,一见傅天仙是个挺美丽标致的小姑娘,心里又活动起来了,非常热情客气地招待了傅天仙。
一顿年夜饭,贺百味就没停过给傅天仙夹菜,嘘寒问暖,傅天仙从没见过这样和蔼可亲的长辈,筷子捡了一个碟子里的八宝丸子,眼圈却不由红了。
乐天没管贺百味对傅天仙怎么关心,一直安静地吃饭,见傅天仙脸色不好才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合胃口?”
傅天仙吸了吸鼻尖,小声道:“我……我想四叔了。”
饭桌上瞬时安静下来。
贺百味面上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前线怎么样现在谁也说不好,所有人都很牵挂,也仅仅是牵挂,也只能是牵挂,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照常要过。
“四叔很快就会回来的。”乐天柔声道,“我们要相信他。”
傅天仙点了点头,面上仍是郁郁寡欢。
吃了年夜饭,三人在外头一起放炮,傅天仙才重新高兴起来,此起彼伏的烟花与爆竹声将棉城长久的寂静哄热了。
绥南的战事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有这样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才能让大家一齐卸下一点包袱,在新年的祈福中祷祝平安。
贺百味组织了热热闹闹的麻将局,傅天仙不太会打,打了几圈却是觉得很好玩,倒是贺乐天困了,推了个佣人来陪他们接着打,“我先上去睡了。”
“哦,你去吧,12点的时候我再叫你。”贺百味和颜悦色道。
十二点时要放炮仗喝糖水吃米糕,这是棉城守岁的规矩,祈求来年节节高升甜甜蜜蜜,一般人都是要硬熬到十二点,留洋回来的贺乐天不太喜欢遵守这些习俗,“不用叫了,我睡了,你们玩吧。”
贺百味挥了挥手,“行,去吧。”他对这个儿子一向没什么办法,笑呵呵的就应了。
乐天上了三楼,也不洗澡,穿着衬衣背心倒在大床上,颓废道:“系统,我已经213天没有性生活了。”
系统:……挺好的。
乐天长叹一口气,“哎。”
这种打完七天炮就消失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空虚,乐天侧过身,眼睛凝望着磨砂窗户,外头还在下雪,片片雪花的影子打着旋从窗边路过,乐天慢慢地眨了眨眼,真有些困意袭来,眼皮缓缓罩住了眼珠。
“咚咚”
窗户上忽然传来响声,乐天猛地睁眼。
磨砂窗户上映出一团深黑的影子,蜷缩的像只大猫一般,是人的手在轻扣窗户,乐天福至心灵,飞奔过去开窗。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冰凉清冽的空气卷着雪花迎面扑来,还有一张瘦削的、英俊的、闪着光的面庞。
乐天呆住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傅铮扒着窗户,两手冻得通红,沙哑道:“小子,不让进?”
乐天还是呆滞着,脚步比思想反应更快地往旁边闪开了,傅铮直接敏捷地跳进了窗户内,军靴落地几乎一点声都没有,身上的雪花簌簌地落了满地,乐天看到地上的雪才如梦初醒般地去关窗,楼下院子里一长排的脚印彰显着这并非梦境。
傅铮拍了拍外套上的雪,还没拍干净,已被回过身的贺乐天紧紧抱住。
傅铮拍袖子的手顿住,久久站着不动,他的心潮一直长久地澎湃,翻江倒海一样地思念着贺乐天,而真正见到贺乐天时,他的心在长久的翻腾中停了下来,偏过头轻轻蹭了蹭贺乐天的额头,“我平安回来了。”
贺乐天仰起头,雪白的脸沾了一点傅铮身上的雪水,湿漉漉的,连同他黑漆漆的眼珠一样,“四叔……”
“嗯……”傅铮轻轻应了一声,一双孤狼一样的眼中绽放出热意。
随即,贺乐天猛地拉下他的脖子,踮起脚拼命地吻上傅铮的薄唇。
冰冷的空气一瞬消散,傅铮紧搂住贺乐天的细腰,像渴了许久的旅人一样去攫取撕咬贺乐天的嘴唇,无需多言,傅铮已一把抱起贺乐天,将人扔到床上。
大半年的别离令两人的身体产生了一些生疏,尤其是贺乐天,窄小的简直无法成事,傅铮在狂热的清潮中稍稍冷静下来,这样久别的重逢又叫他搞得那样浅薄直白,毫无内涵可言了,然而贺乐天比他还要急切,咬着唇也不管薄脸皮了,“那边柜子里有一盒雪花膏,凑合着用吧……”
傅铮俯下身,两片嘴唇热烘烘地碾过贺乐天的嘴唇,“好宝贝儿,你也想四叔了,是不是?”
贺乐天一点也不抗拒地伸出舌头,捧住他凌乱的脑袋,大胆道:“是,我想您,我每天都在想您!”
那些‘平安、保重’里蕴含的到底是普通的祝福还是克制的爱语,傅铮在炮火连天的孤独夜晚里思索了很久,终于从贺乐天的嘴里得到了答案,他现在是高兴得要命,恨不得把面前的贺乐天嚼碎了——吞下去!
那一盒未拆封的雪花膏被涂在了难以言说之处,贺乐天只让傅铮匆匆涂了一些,他等不及了,傅铮生死不明地在前线,只留给他七天缠绵的记忆,午夜梦回的反复回味已将他的欲念像酒一样的酝酿出无穷的渴望。
他想要傅铮这个人,确确实实的,哪怕疼一些也不要紧。
借着不算多的雪花膏,傅铮再一次拥有了他日思夜想的小公子,在那一瞬,两人俱是猛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体的疼痛与心灵的碰撞重合了,傅铮感受着心脏砰砰的跳动,在两人贴身的静谧中缓缓道:“我要动了。”
这不是一句商量,而是一句通知,一记发起进攻的号角,傅铮在话音落后就开始动了,贺乐天及时地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所有的喘息尖叫全憋在了喉咙里。
“别捂着,”傅铮喘着粗气,拉开贺乐天的双手,贺乐天面颊泛红,死死地咬住下唇,鼻尖里全是哼声,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傅铮送上伤痕累累的肩膀,“宝贝儿,咬我。”
头一回是久别重逢的星火碰撞,第二回就偏向于涓涓细流般的倾诉爱语,傅铮极致的温柔,时快时慢,直叫贺乐天将他的肩膀全咬了个遍,他太快活了,忍不住要叫。
傅铮半搂着他,精壮的身躯作为支撑,贺乐天只觉得自己成了一朵小小的雪花,落在傅铮滚烫的躯体上快化了,傅铮不断地啄吻抚摸他,低声地反复道:“宝贝儿,我爱你。”
贺乐天在他直白的爱语中彻底融化了。
两人一直这样爱不够地缠绵到了外头炮仗嘭嘭的时候,傅铮紧搂住贺乐天,彻底地舒了一口气,“好宝贝儿,过年好。”
“好。”贺乐天哑声道,面上粉白一片,两人嘴对嘴地又亲亲热热地吻了一下,彼此内心都很满足。
两人保持着相连的姿势,面对面看着,连体婴一般,傅铮缓缓抚摸贺乐天的额发,与他说战场上发生的事,当然是只捡了好的说。
“你知道吗?你的文章救了我的命,”傅铮拉起贺乐天柔软的手亲了一下,“你的笔杆子比我的枪管子还顶用。”
贺乐天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四叔才是保家卫国的真英雄。”
傅铮是一个人先赶回来的,大部队还在后头,由郝司令和傅鸣风一起带着,他一路上也听到许多人在说——傅铮,真是个人物,是个英雄。
他做了半辈子的草莽,终于也有人说他是英雄了。
他的初衷只是不要叫他的爱人瞧不起他,而现在他的心灵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孤军奋战中得到了升华,在战场上,他常常想,守不下绥南,下一个就是棉城,棉城有谁?棉城有他心爱的人。
那么,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其余人的心上人不知沦陷在何方。
家国家国,他傅铮心里有了个家,也终于明白了国,傅铮低头,郑重地在贺乐天眉心一吻,“你就是我的家。”
傅铮在贺乐天这一间房硬生生地躲了十天,过了十天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贺乐天什么也不管,全躲在楼上与傅铮厮混。
贺老板也不管儿子躲在房里,就是佣人找他,说经过少爷房间,里头‘咯吱咯吱’地像是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遭贼了。
贺老板很紧张地上去了,耳朵贴在门上,似乎是有点动静,听不太真切,轻轻敲了门,“乐天,乐天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贺乐天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出来,“什么事?”
贺老板听他的声音很平和,心里也踏实了,“没什么,你屋里怎么听着有怪声?”
又是一阵沉默,贺乐天道:“我睡午觉,睡不着,翻身呢。”
贺老板‘哦’了一声,批评佣人大惊小怪,随即下去了。
在房内紧张的贺乐天回过脸对贴着他的傅铮红着脸道:“下去。”
傅铮不肯,“这种时候怎么下去,别难为四叔。”
贺乐天咬着嘴唇脸色红红道:“我的意思是别在床上……动静太大了。”
傅铮眼睛一亮,咬了咬贺乐天的耳朵,轻轻的,不留痕迹的,“可站住了。”
终于,军队的大队人马到了,傅铮夜里又从三楼悄悄爬了下去,在窗台上与贺乐天吻别,觉着自己仿佛是与富家小姐偷情的穷小子,心里又好笑又甜蜜,嘴唇亲了又亲,贺乐天实在忍不住叫他走了,傅铮才走了。
一回到傅家,傅铮就迫不及待地来贺府要人,这虽然很没道理,但是贺老板已经习惯傅铮不讲道理,而且傅铮现在是大英雄了嘛,大英雄蛮可以不讲道理的。
在贺老板面前,傅铮很矜持地对乐天道:“贤侄,好久不见。”
乐天差点笑出声,“嗯,四叔平安归来,风采依旧,我心甚慰。”
傅铮没再接话,他怕一说出口就是要将满腔的爱意露馅了。
国内的仗大大小小打了六年,傅铮出征了无数次,也算是一回回从鬼门关挺回来了,因为他的心里还记挂着他在家里的贺公子,所以命格外地硬,轻易地不肯死,而且将自己英俊的脸也保护的很好,只有一次,不小心被流弹伤了眉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幸好回去之后贺乐天不仅没嫌弃他,还亲了又亲,模样很是可怜他的样子。
战役彻底胜利的那一天,全国上下全在庆贺,傅铮很高兴地与贺老板、傅天仙还有他的小公子一起在傅府喝酒庆祝,贺傅两家虽然没有结亲,但在贺百味心中他们已全是一家人了。
贺百味喝了几杯酒之后,又哭又笑地发了点酒疯,让佣人扶了下去,傅天仙倒是很克制,她已经是二十多岁快大学毕业的大姑娘,神情依旧恬静,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怯懦,起身大方道:“四叔,贺哥哥,你们喝,我出去见个同学。”
“好,早去早回。”傅铮挥挥手道。
终于,厅里只剩下傅铮与贺乐天两人,贺乐天身上那股子娇嫩的稚气全褪去了,如今是个端正又高贵的青年模样,对着傅铮盈盈一笑,“四叔,赏脸跳支舞?”
“荣幸之至。”傅铮起身,伸手拉住贺乐天,两人在无人的大厅里旋转,耳边无乐,心中有声,转着转着两人吻在了一处,傅铮与他鼻尖相抵,低声道:“好宝贝儿,我们平安了。”
“嗯,平安。”贺乐天温柔一笑,眼中全是光彩,抬手抚摸过傅铮眉骨的伤痕,慢慢闭上了眼睛。
系统已经提示了他,傅天仙与同学心心相印,对方是个年轻有为的军官,判定任务完成。
乐天还是挺庆幸的,傅天仙和那个同学认识了很久,一直到和平两人之间才表白了心迹,他和傅铮虽然聚少离多,但总算也有相聚欢悦时,他看着傅铮从一个草莽人物成长为六位司令中的领军人物,很不错,也相信傅铮会走得更远。
和平之后,没庆祝几天,四面八方的电报与电话就传来了,六位司令怎么分地盘,到底该怎么谈,由谁来牵头,又怎么定,全是一锅烂账。
傅铮不胜其烦,甚至想走了算了,与贺乐天在院子里,边抽烟边拧眉道:“和谈会我是不想去了,与他们争这些,没意思。”
“你不争,别人去争,万一落到某些人手里,好不容易来的太平日子又要完了。”贺乐天负手叹息道。
傅铮当然也明白,他只是厌倦,比起抵抗外敌,更厌倦窝里斗。
贺乐天侧过脸,“四叔,你是不是想退了?”
傅铮心头微微一动。
贺乐天面色沉静,“因为我?”
傅铮脸上神情稍僵了一瞬,抬手拍了拍他的屁股,“别胡说,你有这么大魅力?”
和谈会,傅铮还是去了,贺乐天替他整理了军装,傅铮的部队重新编了号,原先的白玉兰章换成了星月相依的勋章,贺乐天仔仔细细地擦亮了勋章,面带笑容道:“四叔,你这样的英雄人物该走到底。”
傅铮略微笑了笑,极力地克制住自己不流露出讥诮的模样,“草莽一个,走到哪算哪吧。”
这一走,回来时,贺乐天已不在了。
阿官说是失足落水,救上来人已经没了。
贺老板伤心得欲死,已进医院躺着了,傅天仙在陪着。
傅铮听完了,模样怔怔的,隔了很久‘哦’了一声。
阿官红肿着眼道:“司令,节哀呀。”
傅铮又‘哦’了一声,摸了摸胸前的勋章,他缓缓转过身,庭院里一座守墓的雕像,风吹雨打斑驳了许多,傅铮忽觉自己的灵魂出了窍,慢慢落到了那残破的雕像上。
他心想:什么……是‘节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