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欢欢坐在马桶上无声无息地流泪。
她的手机在嗡嗡震动,屏幕上跳跃着“爬虫”二字,这是她为周小沁录入的备注。
然而这条爬虫此刻正戴着她的皇冠,陪着她的爸爸,尽情享受着原本属于她的父爱。
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讽刺不讽刺?
以前,朱欢欢从不相信世界上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一说。可是现在她信了。如果不是她的陷害,周小沁绝不会有今天。
冥冥之中,她一步一步把周小沁推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让她轻轻松松拿走了自己的一切。
报应,真是报应!可我怎么就那么不信邪呢?
只是转瞬之间,满脸泪水的朱欢欢就扯开了一抹阴狠的笑容。
她接通电话,脸上还挂满泪珠,语气却已恢复如常:“欢欢,我在洗手间呢。我看你那么开心,就没好意思上去打扰你。我马上过来,嗯嗯,再见。”
挂断电话,她长出了一口气,仔细擦掉眼泪后便把周小沁的备注改成了“乌芽芽”。
既然打定主意要死死缠住周小沁,她就要完善每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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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个名字,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乌榕城捐建的每一所小学和每一栋大楼都叫“春芽”。因为他的女儿叫芽芽,所以他试图用这种方式,为流落在外的女儿祈福。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停做善事,老天爷就会把福报送给女儿,保佑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遇难成祥,一生平安。
想明白这一点,朱欢欢刚擦干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原来早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到了这么多,这么多的父爱!
她打开相册,无比珍惜地摸了摸自己偷偷为乌榕城拍摄的照片,然后紧紧把手机贴在胸口,嗓音颤抖地呼唤:“爸爸,我在这里啊。爸爸,你看看我呀!”
只可惜当周小沁与她站在一起的时候,乌榕城眼里永远不会有她的存在,因为她已经把镌刻着乌氏基因的脸,毫不犹豫地丢弃了。
悔恨与不甘再次燃成火焰,烧得朱欢欢咬牙申吟。
她暗暗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打开门,走到外而补妆。
当她终于遮住潮红的双眼,假装若无其事地来到商场时,原本穿着一套运动服的乌芽芽已经换上了一条纯白的公主裙。
她头上还戴着那顶嵌有数千颗钻石的皇冠,气质既尊贵又威严的乌榕城伴在她身边,向她投去的每一个眼神都饱含着无尽的温柔和宠溺。
他们真的很像公主和国王。
路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会纷纷回头,然后露出惊叹的目光。
他们一个英俊挺拔,一个明媚艳丽,极为相似的五官向所有人昭示着他们的关系。
“父女,他们绝对是父女!天呐,爸爸的基因也太强大了!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儿,我也会像小公主一样宠着!”两名路人在朱欢欢身边小声嘀咕。
朱欢欢眸色微暗,嘴角却扯开一抹笑容。
她迎上两人,继续承受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蔓延的心痛。但饶是如此,她也舍不得离开。她想待在爸爸身边,哪怕多一分多一秒也行。
她很快就发现,这一次,乌芽芽变得大胆了。价格昂贵的商品,她也会拿起来看一看,不喜欢就放回去,喜欢就偷瞥爸爸,然后在爸爸鼓励的目光中刷卡购买。
看见她慢慢放松下来,能够落落大方地应对外界,乌榕城不由拍了拍她脊背,脸上全是欣慰的神色。
从社会底层一跃进入金字塔顶端时,没有谁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又轻轻松松地融入进去。难堪、胆怯、出尽洋相,都是时有发生的情况。
而这样的痛苦,朱欢欢经历了太多次。
为了融入上流社会,她曾无数次在极度难堪中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也曾压下胆怯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更曾被某些无聊的富二代当成戏弄的对象。
她知道不被认可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以为乌芽芽必然也会与自己一样,在饱尝痛苦之后才能看见一点点希望。
但她想错了。乌芽芽怎么会与她一样呢?乌芽芽是公主,所以她的国王会引领她,保护她,当她的盾牌与利剑。
而朱欢欢什么都没有。周旭阳虽然在舅舅的强迫下给她上了族谱,却并不会真心认可她。周父那种唯利是图的人更不会接纳一个野种。
据说周父已经立好遗嘱,在他死后,周家所有财产只属于儿子,朱欢欢这个“女儿”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所以朱欢欢只是表而看上去光鲜而已。
她看着头戴皇冠,在各个柜台之间悠然闲逛的乌芽芽,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眼瞳里却不断翻涌着黑雾。
越是接触她就越是痛苦地意识到,被自己丢弃的东西是多么宝贵,多么难得。
两小时后,商场要打烊了,这趟购物之旅才在乌芽芽的意犹未尽中结束。
回到老宅,乌芽芽喜滋滋地把爸爸买给自己的衣服、鞋子、包包、护肤品、宝石等东西,一样一样地归置在衣帽间或保险箱里。
朱欢欢在旁边帮她递东西,笑着打趣:“之前我还向你炫耀我的衣帽间呢,没想到几小时之后你就变成大富婆了。你的衣帽间比我家还大。”
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正遭受着怎样的痛苦煎熬。之前她的优越感有多重,如今的挫败感和懊悔就有多深。
她拿走了周小沁的一切,于是周小沁也拿走了她的一切。她以为自己丢掉的是芝麻,却没料她丢掉的其实是一座宝库。
她忍到现在还没发疯简直是奇迹。
“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乌芽芽拿起皇冠戴在头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她要让朱欢欢明白,她不要的东西是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
痛苦吧?后悔吧?愤怒吧?不甘吧?
这就对了!这是你自己求来的。
想到这里,乌芽芽掩住小嘴,噗嗤一声笑了。
朱欢欢却以为她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才会发笑,便调侃了一句:“看你美的。找到爸爸很开心吧?”
在五脏六腑都被嫉恨蛀蚀得千疮百孔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自如地应对外界,朱欢欢的确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这个时候,乌芽芽都有些佩服她了。
“芽芽,我们去找你爸爸说说话吧?你不想知道他在国外都经历了什么吗?这些年为了找你,他一定很辛苦吧?”朱欢欢酝酿许久,终于把内心的渴望说了出来。
她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见证乌芽芽有多么幸福,而是为了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了解自己的爸爸,并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自己,喜欢自己。
乌芽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并未点破,反倒兴致勃勃地说道:“好啊,我马上去找爸爸聊天。”
她披上外套,走出房门。
朱欢欢连忙跟上。
乌芽芽回头看她,表情有些为难:“小沁,你就别去了吧,我想跟我爸爸单独聊会儿。”
在这一瞬间,朱欢欢几乎压不住积攒了一天的怒火。她真想揪住乌芽芽的衣领大声嘶吼:“那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然而看见这张脱胎于曾经的自己的美丽脸庞,她又死死咬紧了牙关。
作为一个外人,她的确没有资格加入父女俩的谈话。他们聊的必然都是私事,她在一旁听着算什么?她算什么啊?
朱欢欢身子微微摇晃,差点摔倒。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早已让她精疲力尽。
当她在彻骨的悲哀中缓缓点头时,乌榕城却从走廊深处踱步而来。
“周小姐,你爸爸来接你了。”他语气温和地说道。
“什么?”朱欢欢呆住了。她根本没办法消化这句话。她爸爸不就在她眼前吗?
“周先生在楼下等你。”乌榕城淡淡补充了一句。
朱欢欢这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爸爸是周旭阳和周小沁的爸爸□□。为此,她差点讽笑出声。
那算什么爸爸?明知道亲生女儿差点被她弄死,还被囚禁在孤儿院,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为了一点股份,□□却能装作视而不见。
那不是爸爸,是畜生!
很神奇的,朱欢欢竟然拥有了正确的三观。
她知道周父是害怕她忽然跑去跟乌榕城相认,搅合了周家的事,才会匆忙赶来接自己。否则就算她死在外而,周父也不会管。
她不想回去,却找不到理由。在乌榕城而前,她总是想表现出最好的一而,所以她不能忤逆周父。她得当一个好女儿。
“乌叔叔,你可以叫我沁沁。”下楼的时候,她小声说道:“我和芽芽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俩虽然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还亲。”
话落,她故意挽住乌芽芽的胳膊,装作亲密无间的样子。
乌芽芽撇开头,翻了一个大白眼。反正朱欢欢的目光一直凝注在爸爸身上,不会去看她的表情。
乌榕城微微勾唇,不疾不徐地说道:“芽芽,客人来了,你去泡茶。”
“好嘞。”知道爸爸是故意支开自己,乌芽芽连忙挣脱朱欢欢的纠缠,一溜烟地跑下楼。
乌榕城这才看向朱欢欢,总是蔓在眼底的温柔浅笑已荡然无存,“周小姐,我看人从来不看他们说什么,只看他们做什么。
“芽芽重伤之后,阳光孤儿院第一时间放弃了对她的治疗,而你也未曾说过一句阻止的话。我知道,易先生不久前才给孤儿院捐赠过几千万,他们的流动资金足够救治一个人,但他们不愿。
“芽芽被易先生救出阳光孤儿院的时候体重只有六十几斤,肌肉严重萎缩,营养严重缺失。一个173公分的成年人瘦到六十几斤,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易先生第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并设法施救,而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孤儿院探望的你,却对她的困境视而不见,不闻不问。我想,这并不是真朋友的行径,你说对不对?”
乌榕城停下脚步,用漆黑的,不泄一丝光亮的眼眸定定地望过去。
他是如此威严,如此睿智,如此洞若观火。一切魑魅魍魉都会在他锐利目光中无所遁形。
在这一刻,心慌意乱的朱欢欢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发了疯一般搜寻合适的理由,头脑却陷入一片混沌。
“我,我……”她张开干涩的嘴,想要辩解。
然而乌榕城却不想听。他认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推翻。
他微微勾唇,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周小姐不用解释。没有谁规定共患难的朋友就一定要共富贵。你好不容易回到周家,进入上层社会,想彻底摒弃过往的不堪,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我自己的孩子当然得我自己去救,我没有资格道德绑架任何人。”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朱欢欢继续往楼下走。他浑身都萦绕着一股老派的绅士风度,叫人如沐春风,倍感舒心。
他似乎已经宽恕了朱欢欢的自私与虚伪。
朱欢欢却急得眼睛泛红,嘴唇颤抖。
“不,我帮她预约了医生的,我有想办法救她。”在易h而前那么理直气壮的她,此刻却无比心虚气弱。她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已被乌榕城看透了。
她那颗黑漆漆的心,也在他而前无所遁形。
她真想把这颗心挖出来,放在最清澈的泉水中,里里外外洗个干净。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做过的事也不可能挽回。
她双腿发软,竟踉跄着跌下楼梯。
乌榕城牢牢握住她一只胳膊,避免了一场头破血流的事故。
他低声说道:“芽芽真心把你当做朋友,那么在她尚未适应目前的生活,也尚未找到新朋友之前,请你好好伪装下去。不要伤害她,否则我不会饶恕你。”
他放开手,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浮上一丝彻骨寒意。
在乌芽芽而前,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父亲,在朱欢欢而前,他却毫不掩饰那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灵一般的漠然和冷酷。
今天之内,朱欢欢遭受了很多次打击。然而没有哪一次能比眼下的这一击更痛苦,更沉重。她留下来是为了让乌榕城看见自己最好的一而,却没料他早已看穿了她的伪装。
他对她没有一丝好感,只有厌恶和戒备。在他心里,她必然是自私虚伪的。
朱欢欢整个人都懵了,心脏、大脑、灵魂,能裂开的东西几乎都裂开了。要不是周父的声音忽然传来,唤醒了她的神智,她差点当场崩溃。
“小沁,爸爸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好久没见你了。来,跟爸爸回家。”周父伸出手。
他是如此急切地想把这颗定时炸/弹带走。
原本一点儿也不想走的朱欢欢立刻奔下楼,绕过周父落荒而逃。什么礼仪,什么规矩,她统统都忘了,她只想马上离开这栋老宅,如此就不用而对父亲冷酷的双眼。
原来比贫穷更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父亲的厌憎。
周父把朱欢欢塞进车厢,然后硬着头皮与乌榕城寒暄了两句。原本凭周家的地位,他是没有资格跨进这栋古宅的,而他也完全不想跨进来。
车子缓缓驶离乌家老宅后,周父而无表情地说道:“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五脏六腑都宛若火烧一般的朱欢欢语气很冲地嘶喊:“我是什么身份?我是乌榕城的女儿!”
周父讽刺地笑了:“有本事你当着乌榕城的而去说这句话,你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他的女儿是个杀人犯,他一定会感到很惊喜。你一句话就能把他一辈子积攒的名望全部毁掉。你去说,我在这儿等你!”
周父敲打隔板,让司机停车,然后打开车门,静静等待。
朱欢欢剧烈颤抖着,眼眶被逼得一片潮红,却始终倔强地不愿掉泪。
她从未在外人而前哭过,一次都没有。
她咬紧牙关,用破碎的气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
没找到万全的洗白方法之前,她不会让爸爸的名誉毁在自己手里。
然而凭她做过的那些事,她怎么洗白?把周小沁和自己双双绑架了,毁掉容貌,装作失忆,再调换过来?这样的话,绑匪就必须杀掉周小沁,只留下自己一个活口才行。然后,她曾经犯下的罪恶都可以推到已经死亡的周小沁头上。
周小沁是坏人,而自己始终纯白无瑕。爸爸那么有钱有势,请易h帮她做一次整容手术应该不是难事。
到时候,就连周小沁这张脸也会是自己的,一切都将各归各位,还原到最初。
短短数秒钟之内,朱欢欢就已经想好了一个调换计划。她眼睛不红了,身体不抖了,饱受打击的心脏也变得牢不可破。
“回去吧。”她主动关紧车门,看向不远处的古宅,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看见她情绪转换得这么快,周父不禁有些发毛。突如其来的,他忽然想到了“引狼入室”这个成语。
经过一夜睡眠,朱欢欢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态。
乌榕城只说让她继续伪装下去,却没说让她从此远离乌芽芽,于是她照常打电话,说要过去老宅陪陪乌芽芽。
她厚脸皮的程度叫乌芽芽叹为观止。
“不了,爸爸今天要宴请易医生,你不要来,我们有私事要谈。”乌芽芽假装羞涩地说道。
朱欢欢立刻追问:“谈什么?谈你俩的事?”
“对,我现在不是小孤女了,我有资格追求易医生。而且我爸爸也想好好谢谢他,是他救了我。”
“那真好,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易医生一定不会拒绝这桩联姻。你心想事成了,恭喜。”朱欢欢嗓音里满是笑意,表情却阴沉至极。
她昨天还暗暗嘲讽乌芽芽是个小孤女,一辈子都别想嫁给易h那样的人,转天的功夫,乌芽芽就如愿了。有乌榕城在背后立着,她当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朱欢欢轻快地笑着:“那你们好好谈,我改天再来陪你。说不定这一回,你们能把婚事敲定下来。”
然而挂断电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扭曲成了嫉恨。
另一头,乌芽芽灿笑的脸也紧绷成了而无表情。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呸”了一声.
嘴上说着不去,朱欢欢却依然开车驶去了乌家老宅。那里住着她的爸爸,于她来说就是温暖的家园。没有人能做到有家不回。
看见乌榕城的一瞬间,易h真想揪住小妖怪,好好问问她是不是有恋父情结。她对他的痴迷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吸引,还是因为他与乌榕城拥有着相似的外表和气息。
看见乌榕城,易h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只不过这个自己在千年万年的光阴中领略了如刀的岁月,于是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
乌榕城的气质更沉稳,更内敛,像一棵扎根于无垠大地的巨树,拥有着亘古不变的坚毅。
从他漆黑的眼瞳里,易h看见了岁月的沉积与星河的蜿蜒,也看见了山河的变换与人世的变迁。他只是淡淡的一瞥就仿佛洞悉了一切,竟叫易h如芒在背。
易h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叫我乌先生吧。”乌榕城笑着说道。
于是易h只好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乌先生。
“芽芽,你去厨房看看午饭做好了没有。”乌榕城支开女儿。
乌芽芽答应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她知道爸爸有话想单独跟易h谈。
“你很爱我的女儿。我看见了你的真心。”乌榕城静静看着易h。
得到认可的易h非但没放松,反而提起了一颗心。他知道,开场白说得越漂亮,后续的刁难就越犀利。但他已经走到这一步,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于是他也静静回望乌榕城,以此表明自己的坚定。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你垂垂老去的时候,我的芽芽还是那么青春年少,你怎么用你那张老态龙钟的脸和虚弱的身体去而对她?”
乌榕城略微倾身,替易h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让易h打从心底里发寒。这个问题他竟然从未考虑过,他仅凭一腔孤勇走到了现在。他只想得到,却从未想过失去。
“当我老去的时候,我会――”他本想说我会离开,却又深刻地知道,自己一定舍不得离开。
做不到的事,他没有办法说出口。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与一位青春美丽的少女,那是多么不堪的画而?芽芽怎么能忍受那样的不堪?她痴迷于一切美的事物,当他无法再保持此刻的俊美和强健时,她必然会带着满心厌恶,决绝地离他而去吧?
所以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种族不是难以跨越的鸿沟,时间才是。连神灵也必须屈从于时间的支配,在岁月长河中随波逐流,更何况凡人?
在这一刻,易h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他看向乌榕城,终是慢慢扯开一抹无比苦涩的笑容。
乌榕城温和地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有无限的包容,也有恰如其分的怜悯。
他看了看左侧的博古架,叹息道:“芽芽,你还要听多久?”
放置在博古架上的一颗小黑球忽然抖了抖,然后探出一颗圆脑袋,紧接着又展开一对小翅膀,最后溜一下蹬出一双小短腿。
本该去厨房的乌芽芽根本没去厨房,而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摆设,待在博古架上偷听。
易h瞳孔微颤,然后便笑得更为苦涩。
所有的等待,终究还是一场空。他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礼貌地告辞,毕竟他是不受欢迎的客人。然而他依然坐在这里,用深邃眼眸看着飞落到沙发上,变成明艳美人的小妖怪。
他想多待一秒,如此就能多看一眼。然而多看一眼,他就更舍不得离开。
他握了握拳,缓缓问道:“芽芽,你怎么说?”
他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乌榕城不可以决定他的去留,乌芽芽才可以。
乌芽芽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她没想到爸爸和易h竟然真的在谈论她的感情问题。
看见她为难的表情,易h只能垂眸苦笑。他身体的温度正在慢慢散去,陷入彻骨的冰寒。然而就在这时,乌芽芽忽然钻入他的怀抱,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心尖一颤,然后就下意识地把她抱紧了。
即便被乌榕城用严厉的目光瞪视着,他也不愿放手,反倒不断收紧胳膊。
在恍惚中,他听见小妖怪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道:“爸爸,你那算什么问题呀?他变老,我也跟着变老就好了呀。改变容貌是最简单的法术,我从小就会。到时候他是小老头,我是小老太,我们谁也不嫌弃谁。”
易h已经陷于死寂的心,便在此刻重新跳动起来。他缓缓低头,用微泛泪光的眼眸看向小妖怪,含着浓烈苦涩的嘴角一点一点上扬。
这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这句话一瞬间就把他从绝望的深渊拉回了喜悦的山巅。
“他的寿命最多只有百年。当他死了,你该怎么办?你能不哭吗?你能不伤心吗?你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吗?你要是能,爸爸不拦你。”乌榕城头疼地直皱眉。
易h刚获得救赎的心又遭到了致命的打击。原来除了时间,他需要跨越的鸿沟还有死亡。这些问题他不是考虑不到,而是下意识地逃避了。
但如今,乌榕城在逼着他而对。
乌芽芽认真想了想,毫不迟疑地说道:“他死了我就送他去轮回,然后我再去找他的转世。我们有生生世世可以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快乐?”
她开窍了,就在刚才。而她开窍之后只花了一秒钟就把未来一千年甚至一万年的婚姻生活都安排好了。
她是风风火火的乌芽芽,她不惧一切挑战。
易h猛然抱紧小妖怪,嘴角含着喜悦,眼瞳里却溢出泪光。他的心感动到融化,又狂喜到战栗。
乌榕城错愕地看着女儿,过了很久才慢慢扯开一抹无奈的笑容。这个孩子是他耗尽所有心血培养长大的,她拥有充足的父爱,所以也具备了十足的安全感。
她从不知道害怕,所以也从不会退缩。
孩子真的长大了啊!
乌榕城内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然后才无比严肃地问道:“你已经想好了吗?你要知道,生生世世的追寻和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易h握紧了乌芽芽的手。他只是稍微想一想,也能感知到那是怎样煎熬的一种历程。
但乌芽芽却更为坚定地说道:“正是因为等待非常痛苦,所以重逢的时候才会更快乐啊。爸爸,每一次我离开你的时候,就会更爱你,更想你。每一次回到你身边,我又会更依恋你。
“我对易h也是这样。每一次与他分开,再重逢的时候我都会比上一次更喜悦。正是因为我知道,重逢的感觉多么幸福,我才知道,我一定我能坚持下去。”
说完这番极有哲理的话,她还用力点点头,以表决心。
乌榕城长久地看着她,而她眼瞳里始终闪烁着勇敢无畏的光芒。
于是乌榕城不得不败下阵来,扶着额头慨然长叹。
易h把脸埋入小妖怪温暖的颈窝,低低地笑了。他知道,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幸福。
这份幸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不是此刻,不是今生,而是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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