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兴斋内。
临至深夜之故,如今门内外都驻守着不少慈航庄的女弟子,寂静清幽。
不过,这份平静很快被来者打破。
“大、大师姐?!”
院外一名女弟子面露讶色,连忙上前伸手阻拦,茫然道:“为什么你会带一名男子——”
“先退下,我找长老有事。”剑怜脸色阴沉,拂袖将其喝退。
林天禄朝呆立原地的女弟子拱了拱手。
但此女却当即满脸嫌弃的后退几步,似乎生怕会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让林天禄不禁眼角一抖。
这慈航庄的风气,确实是有些讨厌男子啊...
但,剑怜姑娘和她的师傅,倒是瞧着还算随和淡然?
刚才几番闲聊下来,还算亲切舒服。
思忖间,跟随着脚步匆匆的剑怜一路畅通穿行,两人很快来到了一间房屋门前。
——嘎吱!
房门倏然自动打开,从中走出了两名略染风霜的中年女子,一袭素朴灰袍、神色冷肃淡漠。瞧着便有些不近人情之感。
“怜儿,你怎得没有与你师傅一起待在广元府内,反而突然回来了?”
“还有你背后跟着的男子是...”
她们看向林天禄的目光都隐含不善,似有嫌恶之感。
剑怜轻声道:“两位长老,此人正是玄生。”
“林天禄?!”
两人顿时脸色一变,惊疑不定的凝望而来。
剑怜回身摊手,介绍道:“这两位是本门的长老,名为方丁与许柔泽。”
林天禄作揖行礼道:“见过方长老、许长老。”
“久闻林夫子大名,如今能在此地相遇,实在是蓬荜生辉。”两位长老很快转而露出笑容,抱拳回礼...虽然,她们脸上的笑容着实有些僵硬。
看着,只是碍于颜面的假笑。
但方长老很快蹙眉困惑道:“不过,怜儿你怎得将林夫子突然带到了此地?”
她们眼神闪烁,心下都浮现一丝古怪念头。
当初在慈航庄内就听闻剑怜与林天禄有了私情,养伤那段时日,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如今——
“长老有所不知。”
剑怜拂袖将身后的房门关上,神色沉重道:“据玄女所传消息,我们慈航庄内有附身者潜入,而且潜伏了许久时日!”
“你说...什么?!”
两名长老闻言皆神情陡变。
“如今林夫子前来慈航庄,正是为了助我们铲除奸细,排除危险。”
“此事,当真是玄女吩咐?”
“千真万确。”
剑怜微抿朱唇,低吟道:“至少,玄女、玄生二人都如此笃定,料想我们慈航庄据点之中确实有些疏漏之处。”
许长老连忙道:“怜儿可知附身者化作何人模样?”
“是王姿。她如今身在何处?”
“倒不必传唤了。”
林天禄这时淡然一笑,提议道:“在下已隐约发现其踪迹,诸位不妨一同前来瞧瞧?”
两名长老脸色一阵变幻,很快咬牙点了点头。
片刻后,众人已快步匆匆的来到了一间寝居门前。
方长老目光阴沉,当即挥袖,将房门强行震开:“出来!”
旋即,一名年轻女弟子神情慌乱的从屋内跑出,跪地行礼:“不知两位长老突然登门,有何要事吩咐,弟子定然——”
“王姿,你可知晓此人是谁?”
眼见长老指向一旁的白面书生,王姿面露一丝茫然,连忙摇头道:“弟子愚钝,并不知晓。”
“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玄生林天禄。”方长老目光锐利,冷然道:“而他今晚前来,正是为了撕开你的真面目。”
“徒、徒儿不知师傅在说些什么。”
王姿似是茫然无措、又有些惊慌不安:“弟子...弟子什么事都没有做啊!”
“多有得罪。”
没等两名长老再开口出声,林天禄当即上前伸出了右手。
“不...你别过来!”王姿面露惊惧,连连后退。
“姑娘若心中无鬼,怎得不让在下检查一番?”
林天禄眯起双眼,步步紧逼道:“不如,姑娘与我们老实说说,这段时日以来你究竟做了何事?”
“林夫子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王姿几乎已经后退到了墙角,揪着衣襟,满脸不安的瑟瑟发抖,仿佛都要哭泣出声一般。
见其这幅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剑怜咬紧牙关,颇感不忍般侧开目光,但终究没有出声阻拦。
她很清楚,这林天禄并非什么心狠手辣之人,若只是检查,还不至于做出凶狠之举。
只要辨明其身份——
“嘿~”
王姿蓦然扬唇一笑。
这突如其来的古怪反应,令剑怜顿时脸色一滞。
此女,果真有问题!
——噗嗤!
血肉撕裂、衣帛破碎之声突然从身后响起。
更有不少冰凉液体洒在了身上,令剑怜略感错愕的回首望去。
“这、这...”
两名长老如今满脸惊惧,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胸前。
密密麻麻的利爪尖刺仿佛开膛破腹般从体内爆炸般涌出,几乎将她们直接拦腰折断,血肉横飞。
“林夫子,当真厉害~”
缩在墙角的王姿勾起唇角,拂面邪魅一笑:“只可惜,你来的还是太迟了一点。”
林天禄面无表情的一掌压下,直接将其彻底碾碎。
“方长老!许长老!”
剑怜连忙上前扶住了跪倒在地的两名长老,惊骇道:“你们怎么会...”
“噗、咳咳...我...”
见两位长老刚一张口便血如泉涌,甚至就连气息都开始急速萎靡、神魂渐灭,剑怜一时都震惊慌乱到不知如何是好。
但,宽厚手掌很快就按在了两名长老的肩头。
“你们先不要开口说话,尽量运转你们的功法,调动阴气修复伤势。”
林天禄没有在意喷溅在身的鲜血,神色平静道:“我来助你们将体内的魔源排出去,以你们蛮境修为,还不至于有何性命之危。”
话音未落,两名长老顿时感觉几乎被掏空的残缺魂体之中,倏然迸发涌现出一股匪夷所思的澎湃气息,宛若炽热纯阳,却又带着无边的温暖柔意,仿佛身心都沉浸在一片温泉之中,惬意舒适万分。
她们强定心神,连忙稳住神识,开始调息修养。
“这、这怎么可能?!”
在两名长老体内,陡然传出慌乱无措的惊呼哀嚎:“这是什么力量!?”
一旁的剑怜见状大喜过望。
林天禄果然有压制附身者的手段!
只是,一道道黑影却蓦然间从屋外蔓延而来。
她连忙抬头望去,瞧见门前已站满了十来名弟子。
“你们快些退开,不要靠近此地...嗯?”
剑怜双眼越睁越大,很快发现她们眉心之间皆带着一缕漆黑纹路,双眼空洞无神,竟齐齐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难道,与长老一样被附身者给——”
“杀、杀、杀!”长老体内仍在挣扎的魔源骤然尖叫出声:“趁林天禄不能动弹,杀了屋内的所有人!”
“不好!”
剑怜豁然起身,正欲出手抵挡,但又瞧见这些女弟子们脸上突然露出的痛苦挣扎之色,动作也不禁猛的一顿。
她们...还有意识!
“剑姑娘,用我的灵气御敌,能将她们体内的魔源强行逼迫出来。”
“...好!”
传音交流不过一瞬,剑怜更是行事果断,二话不说立刻抄手捞起一团在长老伤口中溢出的灵气,来不及感受其中澎湃与炽热,立刻轻喝一声合拢双手。
“渡往、长生剑——”
锵!
伴随着一连串的清脆剑鸣,屋内上空赫然被密密麻麻的灵光长剑布满。
待这些女弟子们刚踏入屋内一步,这成百上千柄灵剑便倏然倾泻而出,瞬间将十名弟子的身影彻底淹没,隐约间还能听见一丝凄惨哀嚎,渐渐化作无声无息。
直至灵剑之潮化作青烟消散,剑怜维持着施术姿势,死死凝视着呆立在门前的弟子。
片刻后,她们皆脸色苍白的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大、大师姐,我们...”
“我们好像已经没事了。”
“只是、全身都提不起力气——”
剑怜面色一喜,连忙道:“我以灵剑之法贯穿尔等身躯魂魄,虽竭力不伤及你们本身,但魂体亏空、还是尽快坐下修养为妙。”
弟子们连忙应声,乖乖盘膝打坐。
“哈...哈...”
直至此时,剑怜才顿时松了口气,却立刻再度施术,布下结界之际,还在四周唤出数十柄蕴含灵气的幻影灵剑,盘旋房屋各处以作警戒排查,免得屋内还有何魔源残渣未除,又生事端。
莫约半柱香后。
林天禄收回了双手,温和轻笑道:“两位长老,睁开眼睛吧。”
“呼——”
她们齐齐呼出一口浊气,压下周身涌动的阴气,再睁开紧闭双眼,便瞧见胸前的致命伤势已是彻底痊愈。
“多亏两位长老本身修为雄厚、与我两面夹击之下,那附身者的魔源残渣无处遁形,如今已是神魂俱灭。”
林天禄摊开右手,只见在掌心上正有一缕黑丸流转着异彩。
“至于在长老体内肆虐的魔源,如今已被压缩至此丸之中,应该再无威胁。”
两名长老面面相觑,苦笑着挪动坐姿俯身行礼:“多谢林夫子救命之恩。”
林天禄笑了笑:“只是举手之劳。况且,亦有剑姑娘在旁护法之功。”
“我是本门弟子,护得诸位,这本来就是职责。”
剑怜挥手散去四周的结界与灵剑,半跪在长老身旁,扶肩关切道:“如今身上可还有不适?”
“已无大碍。”方长老拍了拍她的手背,惭愧道:“是我管教不利,竟然连膝下弟子被附身者侵蚀都不曾知晓,甚至还不慎中了埋伏暗算,落得这副下场。若没有怜儿与林夫子相救,我与许长老可当真要...”
“与方长老无关,终究是这附身者太过狡诈。“
剑怜安抚两句,又回首沉吟道:“可有发觉院内其他附身者?”
“不至于满大街都是。”
林天禄收起魔源,轻笑道:“这院子里唯有这一名附身者。”
听闻此言,剑怜虽松了口气,但脸色也没有好转几分,暗暗咂舌道:“真不知这附身者背后是否有何势力操控,她潜入我等庄园多时,又会被暗中探听走多少情报消息。”
“慈航庄诸位,往后记得多加小心。”
林天禄淡然笑道:“剑姑娘,如今你先照顾众人,我再去找找剩下几头附身者,看能否尽快将它们连根拔除,免除祸患。”
“好。”
剑怜俏脸紧绷,也未再作纠缠:“你多加小心,切莫与我们一样,被附身者所欺骗。”
林天禄笑着点点头,很快闪身离去。
剑怜收回目光,连忙将两位长老从地上搀扶起来:“我这就传信师傅,让她回来修整此地。”
而随着四周结界消散,也引得不少在外守夜的弟子闻讯纷纷赶来。
许长老幽幽叹息道:“当初听闻林天禄之事,我还不甚在意。如今...”
她看向身旁的剑怜,感慨道:“怜儿啊,你许长老已是知错了。你若当真对这男子心怀好感,便早些与他成婚吧。至少我和方长老决计不会再做阻拦。”
“什、什么?”剑怜顿时一呆。
待反应过来,她倏然涨红了脸蛋,匆匆忙忙的解释起来。
但听这丫头说着‘我们没关系’、‘萍水相逢’之类的话,两位长老相视一眼,只颇感好笑的摇了摇头。
春心萌动的青涩女子,大抵都是这般想法吧。
广元县城之外,深邃密林内。
一白眉老者盘膝而坐,悬于巨石之上,似笑非笑的轻捻着指印,闭眸沉吟。
直片刻后,他蓦然轻咦一声,指印陡断,略感意外的看向掌心。
“竟然...”
不远处,长满藤蔓杂草的荒野凉亭内,传出一丝轻笑:“李香主,看来此术有些不太顺利?”
“布置在县内的四个暗子,竟然都被铲除了。”
白眉老者好似卜卦般再捻指印,低吟道:“应该是那林天禄干的好事。”
“如此一来,你们照宵院的计划——”
“无妨,虽被除了四个暗子,但终究是残次品,无足轻重。”
白眉老者握紧右手,很快重新露出轻松笑意:“借这暗子之功,广元县内的情报获得不少,已是足够了。我们只要再等林天禄离开广元,便可举兵出击,将他们彻底围剿击溃。将至宝从城塞内夺回来,成就我等千秋万载之功。”
“若林天禄在广元县内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李香主便一直等下去?”
“哈哈!你大可放心,林天禄与玄女亲口所言,他会在两日后离开广元城塞,前去找一座偏僻孤峰寻宝探险,便是我等神速出击之时。”
白眉老者轻抚长须,咧嘴笑道:“至于这两日,正好让我们再作最后一番准备,争取一击制胜,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玄女再无任何翻身之机。”
“——也好。”
亭内虚影拂过古琴,饶有兴致道:“如今我先天阁已布下惊天杀局、但正巧还欠缺绫罗盟友未到。这两日便可再等等绫罗谷之人,有其相助,定能更添几分胜算保证。”
“希望你们的手脚可得快些,如今可不再是往日的小打小闹。”白眉老者冷笑一声:“我麾下十三势力各个凶狠躁动,早已等不住想大开杀戒一番。届时可不要临时反悔,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更遑论还有赤羽与罗星在外虎视眈眈。”
“待事成,无论赤羽还是罗星,他们都难逃一死。”
亭内虚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即便林天禄听闻噩耗赶回广元,迎接他的,也将会是一场此生难忘的灾劫。没有任何生灵能在此间地狱之中苟活下来,哪怕是他也不会例外。
能让罗星和古界都忌惮的男子,死在我们手中,想来更能壮我等无上威名。”
...
翌日晨间。
广元县城依旧和谐繁荣,城内万民熙攘,各司其职。亦有不少人在茶余饭后私语交谈,聊起昨日在广元府内瞧见的神迹奇景...亦如往日安宁一般。
但,昨夜发生的一切,几乎无人知晓。
“——两位夫人,请进吧。”
随着侍女欠身示意,华舒雅与谈娘默默对视一眼,很快并肩走进了典雅议堂内。
不同于其他妖鬼与术者们所在的正堂,如今此地,更像后堂密道一般,抬头便瞧见了坐在轮椅上的玄女背影。
“不知玄女找我们又有何事?”
谈娘目光平静,毫无避讳的直言询问道:“还是说,我们如今便要开始行护卫之职?”
“有两位夫人相伴,妾身自然安心不少。”
玄女略微侧首瞥来,轻笑道:“毕竟林夫子暂离,唯有两位夫人能暂作守护。”
华舒雅目光流转,心下稍定。
玄女会说出这番话,看来这后堂内呆着的几位侍女,应该都是自己人,无需太过警惕怀疑。
“不过,如今还不需要两位夫人当什么护卫。”
玄女语气悠然道:“妾身特意将二位唤来,是想交代一件事。”
谈娘眉头微蹙:“何事?”
“后事。”
在谈娘与华舒雅的惊愕注视下,玄女坦然轻笑道:“尤其是谈夫人,如今城内知晓你之身份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待我下令,便由您敛息藏身前去城塞东面的无名道观,斩断龙台玉柱。”
谈娘听得一阵诧异:“你这是何意?”
“那无名道观,便是天机孤峰与广元城塞相连的结点,灵脉互存。”
玄女展颜一笑:“龙台玉柱一断,大地灵脉被截,这广元城塞便要彻底完蛋啦。”
谈娘眼神骤凝,脸色更是肃然:“玄女怎得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城塞一旦崩落,岂不是所有人都要——”
“所谓破而后立,便是如此。”
玄女笑意微敛,空灵深邃的双眸之中,仿佛有一股决绝狠意涌动:“两日之后,时隔百年、千年的一场大战便要真正拉开序幕,届时再无丝毫留手,唯有人间惨剧。
城外照宵院、先天阁,乃至不少千年势力集结盘踞,已成浩浩荡荡的魔军之势,没有任何化解战事的可能。而城内虽一派祥和,但我等广元县已在暗中做好拼死一战的所有准备,待城破人亡之际,便由夫人逃离此危难之地,斩断玉柱,将广元县与那些怪物一同埋葬!”
呼——
春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马蹄飞踏、矫健曼妙的身姿在山岗间飞奔急行,马尾之上亦有飘荡的轻纱长裙,好似霓裳云雾,美妙似幻。
而如今,林天禄正乘驾着美霞,奔驰在前往天机孤峰的山野道路之间。
举目眺望而去,只隐约可见连绵山峰之影,距离孤峰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
林天禄略微回首道:“璇灵,如今可有舒服些?”
“嗯~”
于璇灵正紧紧搂抱相依,满脸甜美笑意:“虽有些愧对两位夫人,但能与老爷相伴启程,还真是让人喜不自胜。”
嬉笑间,她甚至还顺着策马颠簸的节奏,不断来回磨蹭着身子,峰峦跌宕,好似阵阵波涛般挤压拍打而来。在耳畔娇呼喘息不断,着实引人浮想联翩。
林天禄无奈一笑。
这丫头,确实是恢复了精力。
“看来,这山峰上的某物,当真令你无比在意。”
“...是呀。”
于璇灵的妩媚软语在耳畔响起:“如今离山峰越来越近,灵儿都感觉有些心跳加速、浑身发热——”
啪!
林天禄当即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哭笑不得道:“你多收收心思就不热了。”
于璇灵微吐粉舌,调皮诶嘿一笑。
但话虽如此,林天禄的神情还是严肃了几分。
这丫头身子紧贴着自己的后背,确实能感觉到其心脏怦怦直跳,而且愈发急促,似是紧张、又好似兴奋难耐,绝非寻常。
“天机孤峰内,究竟有何玄妙?”
林天禄眼神闪烁不定。
沉思间,他渐渐回想起昨晚——
他在铲除完所有附身者后,返回广元府再度面见玄女。
而玄女在与他讲述天机孤峰之际,那淡然随和的俏脸面庞,第一次庄重严肃的死死紧绷。
仿佛,在山峰内有何极为恐怖的洪水猛兽一般,令其无比在意警惕。